他身边跟着的小道士见法事完毕,忙收拾起坟前的法器,收得鼓鼓一包后,忙跟上师父的脚步,一手搁在眼前挡雨,一手护着怀里的大包裹。 “师父,师父,可是好结果?” 那人将手里的竹伞递到虎头虎脑的小道士头上,嘴上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小道士头一耷落,连包裹都忘记护了。 做师父的却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真是冥顽不灵,你这小儿到底何时才能开慧?” “那便是好消息咯?”小道士兴奋地问。 仙风道骨的人却转过身,再不搭理他了。 只留一只手,手里捏的竹柄伞,正稳稳地置于小道士头上。 小道士不像他师父那般稳重,得了好消息便想与人分享。屋子里撂下装着法器的包裹,又捡起门外的竹伞,一溜烟往景黛的卧房跑去了。 到了门外最先见到的是宇文流苏,他忙站定身体,学师父那样朝人微点点头,人还没来得及回礼,他便兴奋地在伞下朝人急声道:“我师父刚刚给景小姐占了墓卜,卦签大吉。” 宇文流苏双目发光,第一时间去看屋子内的宇文翡。 宇文翡则是抛了身上的持重,手忙脚乱地下了塌,第一时间冲出门外,看向那小道士:“道长此言可真?” “真,真!”小道士笑了笑,又朝她们指了指景黛的卧房。 宇文流苏忙跟上,又听身后有急急的脚步声,便回身拉了她一把。 宇文翡受刺激般浑身打了个激灵,又恐她察觉异样,忙推了推她肩膀。 三人就这么一起围到了景黛的房门口。 伴着雨声,里头的旖旎风情便只隐匿在床榻之间。 小道士抬起手,微曲了曲被雨打湿的手指,才急吼吼地扣了门。 “景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宋伯元正处在混沌之极,冷不丁门外响了道男声,就这么半被吓半被刺激得泄了身。 景黛笑她,还脸不红心不臊地评价她:“真没出息。” 她自己个儿起身,赤足下床衣橱里拿了件新衣裳套住满身的红痕。 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口,只开一道缝子,头探出去。 “盛意?什么好事值得你这样兴奋?不怕道长罚你了?” “好事好事!”小道士点点头,未开口倒先红了脸,“师父说今夜暮雨连绵雷声阵阵,又遇百年难遇之白月映兔,格外不同寻常。他便冒雨替景小姐占了墓卜,卦相大吉。” “墓卦?可是问了黛阳殿下?”景黛急问。 “是,正是殿下。” 景黛心一缓,仿佛得了黛阳在下头对她的谅解般。 宇文流苏透着那道缝子,往屋子内喊,“嘿!小疯子,你下辈子有着落啦。” 宋伯元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随手拿了件景黛脱在床底下的衣裳,边往身上套边往门口走。 扣子刚扣到第三颗,胸前的人为红痕还未遮盖住,声音便顺着雨声传了出去:“你才是疯子,宇文流苏。” 景黛偏头瞥她一眼,见她扣好了身上的青玉扣,便大开了木门。 两个久未相见的小疯子便你说我我骂你的掐到了一起,情绪到达最顶点的时候,两人竟然一人捏了杆窗杆,互相闹将起来。小道士这才害怕地摇摇头,忙对着景黛点点头,提起青竹伞一溜烟又溜了回去。 淅沥小雨转大雨倾盆,高月挂树梢。 宇文流苏掐着腰朝同在雨里的宋伯元大喊:“你不光疯,你还敢骗啊你?” “我有你能骗?”宋伯元呛回去,雨打湿了睫毛,打得人睁不开眼,也只管提着那根小竹竿往宇文流苏处扑。 宇文翡这时候才开始担心,提出去的手缩了伸伸了又缩,终是没说出什么扫兴之语。 景黛屋子里搬出两条竹凳,兀自坐了后,拍了拍身边的凳面。 宇文翡顺着她意缓缓坐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还欠你一条命。” “什么?” “你父亲,嘉康王爷,是我派人杀的。” 宇文翡挪了挪檐下的脚,听她说完后才对她摇摇头,“那你就要广修善缘,慢慢还孽了。” 檐下清净,连地面都是干的。 雨里的两个年轻人,杆子都玩折了却还不肯放对方走。 “宋伯元,你可真行,装疯卖傻的样子倒是登峰造极。” “你也不差,自己知道自己丑,还换了副新皮囊,我瞧着你这副,倒不如从前。” 宇文流苏气得大笑,“你才丑!宋伯元,我从小到大最烦你的就是这点,仗着长得好看,便肆无忌惮地往人的心口子上戳。” “我也觉得。”许久未出声的宇文翡突然接了句。 “什么?”宇文流苏转过头来。 “我说,宋将军所言极是。”她又不自在地挪挪脚。 “呵。”宇文流苏闭起眼无奈地笑了声,“好好好,你们只管这么戳本殿下,本殿下寺外修了经,不气也不恼。” 听到声音便蹲在房梁上看热闹的安乐,正一个人举着把油纸伞小偷般趴伏着。 宋伯元那双眼自打哭得红透,便一直未转白。此时粉着眼,也不耽误她眼神好用。 她扯开身边的宇文流苏,眯起眼睛仰头对着房梁上的人招了招手。 安乐还在房梁上与她打哑语,先是指指自己又朝下指了指,手掌慌乱地两边摆了摆。 宋伯元见她不动,只能几步走到景黛身边,提了门边挂着的竹柄伞,撑在檐下示意景黛跟她出去。 她疯了五年,景黛对她的所言所行早已是免疫,尤其是刚做了那事,情意正浓时,就算宋伯元要她当众爬墙,她咬咬牙也是能做的。 头探出去,沿着伞边抬起头,便看到房梁上蹲着的安乐。 只那一眼,便叫景黛红了眼眶,她垂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又重新挂上了笑,她也朝她招了招手。 安乐不敢置信,等景黛唤她名字时,她才反应过来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安乐,过来。” 她三步一顿脚的往景黛身边走,景黛身上的味道就像安心之所,只要闻到便踏实了似的。 越往前,那让人安心的味道便越浓。 直到扑进去,被那药香整个环绕,她才下意识歇了正拨佛珠的手。 景黛伞底下抱着她,轻声问她:“你怎么来的?” 安乐先是看一眼宋伯元,才唯唯诺诺地答了:“偷跟着郡主上来的。” 景黛抿唇摸摸她的头,沉下声来:“是知冶吧?” 早搬好板凳在院子里看热闹的知冶忙“呼啦”一下站起来,手臂直指被雨水浇得乱七八糟的宋伯元,“是姑爷出的主意。” 景黛这才真的怒了,“宋伯元!知冶都知道你装疯卖傻,敢情你就来瞒我一个是吧?” 宋伯元在景黛面前可是有天大的胆子,就算被指着鼻子吼,也能腆着脸蹭过去,“但是去江南,我可是第一个告诉姐姐了,安乐知冶,这几日你们便收拾好行囊,咱们送郡主和小五去永州开新香炉后便绕道江南。” 景黛抬手就捏了捏她耳垂,“我还没答应你呢。” “那姐姐如何才能答应我?”宋伯元湿哒哒的手一边一个推两人进了檐边廊下,这才收了伞,搁回到竹子打的伞架上。 安乐也兴奋,“小姐去吧,我还没去过呢。对了,我哥说,他年末要入京参加宇文流澈的宫宴,我现在传信通知他,他下月便能启程。” 被架起来的景黛实在没有了推脱理由,便只能在那不寻常的雨夜里一口应了下来。 宋伯元安乐知冶对江南之行都很兴奋,反倒是渴望江南水乡的景黛最沉得住气。 她如往常那般为自己准备干粮吃食,背好装纸钱的书箱,带好雨具蒲垫,便一个人去黛阳坟边去。 燃香拜坟,随后就是守着那燃纸钱的火盆。要三日三夜不灭,便可度坟下之人来生荣华,无忧亦无虑。 那场春雨后,天幕就像漏了,总时不时地下一场来过便走的阵雨。 景黛一个人跪在伞下,看雨水打在冰冷的石碑上,顺着碑壁缓缓滑进土里,烟消云散。 若她明年扛不住道长的柳叶刀,那这次便是最后一次为黛阳守墓。 第三日天大晴,景黛昏沉间直被午时的日头晃了眼,她身形稍摆,又开始了手上往火盆里扔纸钱的动作。 直到晚霞挂在天穹,又待到漫天星辰作伴。先主付 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自己麻了好些时候的腿,无声地收拾好她带来的一切后,她看向那被繁花簇拥着的墓碑。 “我若明年没来,就劳挂殿下在下头寻寻我。我此生做孽太多,怕是十八层的罚我得挨个领了。若我再次没了记忆,殿下可一定要细细慢慢地讲给我听。” 她紧了紧肩上的空书箱,刚抬了一步,便停住。 “来了这么多回,我好似忘了告诉殿下,我现在还不错,阿元她人好,又坚毅,可爱,又爱我。我希望,你也好,最好可以好过我。” 她一步步头也不回地离开那花园似的墓房。 路的尽头,是三更天蔫头搭脑等在路边的宋伯元。 她恢复了她的男装,被安乐稍改了改风格,俊俏小生穿胡服,趁得她腰细腿长,挺拔得宛若天上仙君。 景黛有日子没看她俊俏的那一面,悄摸地走过去,一下子抬手拍在她背上。 “这里也敢睡,不怕哪里冒出头大猫,一口把你吃了。” “呵,大猫?古有武松打虎,今有我宋家阿元徒手掰虎齿,我且等它来寻呢。” 又来了,宋伯元臭屁的性子也随着那男装一并回来了。 景黛对她怒怒下巴,笑着问她:“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陪我?” “怕你不喜欢我进去。”宋伯元坦荡赤诚,她抬手接过景黛手里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搭上景黛的背,“饿不饿?我给你烤了番薯,进门便能吃。”又讨裳似的,漂亮脸蛋凑过来,“去江南的行囊我也一并收好了,姐姐只管跟着我,绝不会让姐姐费一丁点心思。” 景黛抬手拨了下她下巴处的组樱带子,“今日穿这么好看,可有什么说法?” “没有,”宋伯元得意地摇摇头,装了一会儿清风霁月便装不住了,“姐姐怎么不接着夸啊?我尾巴还没翘起来呢,姐姐别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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