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流苏手里的白箸“咣当”一声落于桌上,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景黛的脸:“姐姐这话可当真?” 景黛扫她一眼,“不然呢?” 宇文流苏“哗”地突然站起身,“不行,我原以为阿元与姐姐是在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幸福着,如今听姐姐这样说,我实在是担心得坐不住了,宋家人不管,我得去寻她。” 自打进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的宇文翡无奈地摇摇头,对身边的景黛道:“黛儿,不要哄骗她了,她那人,光涨年纪不长智力的。” 景黛这才轻叹口气,“真的盲了,也是真的疯了。放出来便咬人,我不敢让她那么见你们,才没带她出来。”站在她身后的知冶补充道:“姑爷只咬我们小姐,不咬外人的。” 宇文流苏听此,立刻兴致勃勃地低头对景黛道:“那还吃什么饭啊?求姐姐快带我见见她吧。” 景黛不太情愿,但看着宇文流苏那实在担心的眼神只能妥协。 她打头,带她们七转八拐地进了仙境般的庭院。满园子的花草,光是踏进去,身上便能沾上不少香气。 景黛熟练地撩开床帏,床榻上赫然躺着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女娘,身上穿着苏白色的衣裙,头上扎着未出阁的样式,浑身散着花草香气。 “小叶?”宇文流苏说完才觉不妥,“阿元?” 那睡得呼呼正香的人被声音吵醒,立刻吱吱呀呀地开始手蹬脚刨。 景黛立刻抱紧她,将她的头放进怀里轻轻地哄。 熟练得让人心疼。 那乖顺了不少的漂亮疯子却一口咬在了景黛的手臂上,嘴松开后,留下一整个牙印,倒是没见血。 宇文流苏跟着生理性的发疼。 景黛却对她抱歉地笑笑,“你就当阿元死了吧,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知冶适时在一旁点点头,“是是是,只要小姐熬过明年的脊骨,极乐就能刮干净了,刮干净才能照顾好咱们姑爷。” 景黛不解地抬眉看他,“你今日为何如此奇怪?” “我?我奇怪吗?我不奇怪啊。”知冶指指自己,又看向宇文流苏,“五殿下觉得我奇怪吗?” 被抱在怀里的人偷着睁开一只眼,趁机狠狠踢了他一脚,直把知冶踢到五步开外。 知冶原地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地对床榻之上的人道:“咱们姑爷力气真大,小姐若再不努力吃饭,怕是往后照顾不好这小牛犊似的人的。”
第103章 开原五年,春。 仙境楼台,带着不符合宗教特性的享乐奢靡感。 景黛见怀里的人不时躁动,只能对知冶摆摆手。 “你先去为贵客们准备客房吧。” 客房一个月前就备好了,日日掸灰换床品。 知冶乐得轻松,他朝那本该又盲又疯的人偷偷打了个鬼脸就利索地转身离开。 不为别的,道观里留着曾辅佐黛阳殿下的大内高手,他想着尾随宇文翡二人前来的安乐应该不敢大张旗鼓地打上来,便着急地往外走。 到了道观恢弘的大门,正看到早恢复胡服的安乐骂骂咧咧地转摸摸。几年未见,看她身高未怎么变,只是那常带着婴儿肥的脸变得成熟了许多,那时常被小姐爱抚的小下巴也瘦得见了尖儿,手腕上还盘着一串佛珠,与她通身的气质格外不相符,看起来,离开小姐的这几年,她过得并未如小姐打算的那样。 他特意朝那头咳了咳,才亲手开了大门。 安乐见了他,立刻从怀里掏出根小竹筒,边往里进边噼里啪啦地说话:“我听你的话,在宇文翡的寺庙里窝了大半年,才终于等到她下山。”又从竹筒里掏出张皱巴巴地纸,“你说,我只要等她下山,不被她发现地跟着便能见到小姐,是也不是?”那话里恳切,那双常带着笑的瞳孔里带着渴求真相又恐惧的眼神。 “是。”知冶朝她点点头,又说:“小姐,真的有救了。” 安乐忐忑了一路甚至还要捎带上在佛堂大半年日夜求佛的光阴,那口绷着的气儿在得了知冶确定的话后突然就泄了。她跪倒在地,又转身虔诚地朝汴京所在的方位拜了拜,“求神佛保佑小姐平平安安,我便许诺,终生不见血,连肉都不吃了。” 知冶理了理身上的道袍,又眨了眨眼里的湿润,跟着跪下身,学安乐双手合十地拜了三拜后才偏头笑她:“这里是道观,佛祖不会在这里显灵的。” 安乐瞪他一眼,又抬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 嘴上也不饶人,“小姐竟然不带我却选了你,我到现在还不能理解。” 知冶边站起身边去扶她,“那是小姐疼你,小姐来此,其实是寻死的。快起身跟我来,我带你找个隐蔽的屋子藏起来。” 安乐听他的话,一甩肩上的小包袱,头上几百个小辫子跟着一甩一甩地跟上。 “快给我讲讲,这几年。小姐是不是受了许许多多的苦啊?”她说着说着,那点子元气却又化成了哭腔,“小姐这一辈子,真的太苦太难了。” 知冶笑着从她肩上接过那并不重的小包袱,又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你不问,我也要给你讲的,不然,我真怕我憋死在这里。” 他带着她,轻车熟路地路过一片桂花树,绕过雕梁画栋的奢华长廊,“半年前,我趁着小姐刮骨时,给你捎了这封信。”他指指安乐手里那张纸,“我想着,这几年你怕是也不好过,便背着小姐做了这事。”他可能是觉得话里的意思太沉重,又转过头对她笑了笑:“明年,只要明年,小姐能熬过最重要的脊骨那关,小姐便能无碍,虽身子骨还是不如普通人,但观里的道长保证过了,只要小姐能熬过去,活到四十岁是绝没问题的。” “道长?他的话可信度多少?“ 因为幼年时期的事,安乐对道观和所谓的道长就没什么好印象。 “十成十的可信,”知冶笃定,“小姐当年离开汴京并没有去江南,而是带着我直奔于此。她原是想着看看黛阳殿下再走,哪想到,”他推开一道木门,引安乐进入一间独立的小院,院内依然与道观的风格一脉相承,花草繁盛,春意盎然得宛若仙境。 “留给小姐的只有黛阳殿下刚挖好的新墓,我们到此的那日,便正好是黛阳殿下的头七。小姐亲自帮黛阳殿下下了葬,下葬后,追随黛阳殿下的几位前辈却不肯走,只说他们要完成殿下交给他们的遗愿。” “什么遗愿?”安乐推开房门,环视了一圈后才放心地坐下。 “他们没说。”知冶给她倒了杯茶,将将满的茶碗轻轻推到她手边,“就这么耽搁了几日,小姐再想着赴死的时候,汴京就传出了姑爷眼已哭盲且亲手火烧皇城的消息。” 安乐跟着嗟叹了一句,“我就是听说了此事,连夜从我哥那儿回了汴京。等我到的时候,她早被投进了大狱。你也知道,我就没什么脑子,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不剩,我本打算劫狱,没想到的是,守狱的人竟是宋老四,她不要我管,还要亲自送我回胡族,我一想,有宋老四在,宋伯元应该没事,便不想管她们家那堆破事了。” 她喝了口茶水,继续唉声叹气,“我求我哥帮我寻你们的下落,自己也没闲着,等我再想回去看宋伯元的时候,她便失去了踪迹,我一生气,便去找宋老四理论,哪想到,那丫头竟然敢翻脸不认人!更可气的还不在这,王姑竟也劝我别管了。” 知冶拍拍她的背,帮她顺下堵在喉咙眼里的茶水后,才笑着道:“你还是听我说罢,”他一撩道袍,坐到安乐身边,“小姐担忧,便去求道观里那几位爷帮忙探探消息可否属实,话刚说完,那几位爷便应了下来。我猜想,黛阳殿下去世后留下来的遗愿像是叫他们护着咱们家小姐。” “然后呢?”安乐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那几位爷四散着离开了道观,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半月有余。小姐那时候的状况格外不好,分不清幻境现实,便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等。最后,姑爷还是我去接的,浑身脏污,双眼通红,剑尖戳到目前都不眨,还日日疯疯癫癫地磨人。”他似是想起那时候的日子,满脸的劫后余生感,“这小姐哪还敢走?不舍得便只能尝试刮骨。你是没听过小姐的哀嚎声,整整三个月,皮肤开了合,合了再拿柳叶刀片一点点刮开,那嗓子都嚎坏了,我也跟着日日揪着心,姑爷又不消停,那时候真是双手当十拳用。但小姐却不肯让我通知你们帮忙,她总是怕她真的熬不过,还希望给大家留个也许她还活着的念想。”他长叹口气,“等小姐熬过第一轮后,我便也跟着信了教。所以,我才没笑你这样的人竟也有那夜夜求佛的日子。” 安乐正盘珠的手顿了顿,跟着苦笑了一下。 “宋伯元还真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小姐的劫还是解。” “好在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知冶长呼口气,“小姐年年都在变好,道长说了,只剩最难的脊骨。明年,就要辛苦你与我一同揪心了。” “所以,宋伯元是真的盲,也是真的疯了?”就算知冶那么说了,安乐还是不信。 “呵呵,果然你对她比较熟。”知冶歪头无奈地笑了两声,“那眼睛是硬生生哭红的,没盲。疯,也是装的,就想着逼小姐一把呢。我看她最近也不怎么装得住了,总趁着小姐不注意,偷吃偷喝的。” 安乐不知怎得,绷着的心都跟着缓上不少。 她瘫在椅子里,仰头望房梁,指尖挂着的佛珠也不盘了。 “给你捎信也有她的意思,小姐的精神越来越清醒,姑爷怕小姐发现她装盲装疯后与她生气再不理她。她还说,你对小姐不一样,最后那关之前,得让小姐亲眼见见你。说是人到鬼门关之前,心里装着自己牵挂的人,便能在鬼差面前直起腰杆多挺上几分。” 安乐没搭话,整间屋子便莫名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想见见她。”她突然道。 知冶耸耸肩,“小姐基本上不会离姑爷的身,但好在两日后便是黛阳殿下的忌日,每逢黛阳殿下的忌日,小姐都要沐浴焚香,一个人带着吃食,跑到坟头边陪上三整日。就那时候吧,你与姑爷见一见。” “所以,黛阳殿下与咱们小姐…?”安乐剩下的话再没说下去。 知冶朝她点点头,“小姐不说,但依我看,像是随着骨净后想起不少从前的事。道观里多隐秘的暗道,她都能寻得到。就昨日,为了哄姑爷,还亲自去寻了不少孩童玩儿的小物件,我看那些东西都上了年头,坏了的还是小姐亲自修好的。”
153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