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丰源城的城门作保,宋伯元终于缓了口气。 把胡族人打跑之后,立刻回身给汴京传信。 此时的汴京已进入后半夜,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 宋佰玉传回来的名单只有数字,杀了大概一千六的胡族人。 禁军那头传回来的单子,却有四千七百三十六个大梁人名,各个有名有姓有户籍。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 第二日,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熬了一夜的景黛,手拄着头,不时的身体打颤。 回来打探消息的宋佰叶入门之时,恰好看到景黛忽闪一下差点摔倒。 她小跑几步,牢牢揽住了景黛的手肘,“嫂嫂,你要是坚持不住的话,睡一阵儿吧,我在你身边守着。” 安乐在外头疯了一样地杀人,王姑正陪在吐了血的王妃身边。 此刻景黛的屋里只有她自己。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打起精神朝宋佰叶笑了一下,“无碍,就是要麻烦小叶帮我将我那白狐裘翻出来。” 宋佰叶听了这话,扫了眼自己身上轻薄的衣裳,立刻心都揪着疼。 炎热的夏日,景黛竟要穿起狐裘大氅了。 她手脚麻利地从衣柜里翻出折叠好的狐裘,亲手帮景黛穿好后,才对她回报道:“二姐姐生了皇子,母子平安。九殿下在万胜门待了整一夜,现在还在上头站着呢,好笑的是,宇文广一直都缩在宫里未现身。” 景黛手指间研磨了一下,抬起头问她:“八皇子呢?” “不知道,可能和静妃躲在一起吧。” “静妃不是被打入冷宫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宋佰叶坦荡道。 她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小叶摆摆手:“你且先去吧,外头兵荒马乱的,你注意安全。”见宋佰叶担忧地看着自己,杵在那儿不走,只好给她下了令:“你去守在九殿下身边,千万要护住了九殿下的安危。我要睡一下,你在屋子里,我睡不着。” “好,嫂嫂,你千万要,注意身体。若宋伯元回来,你却倒下了,我可就没脸见她了。” 景黛对她笑了笑,又摸摸她的头:“快去吧,九殿下要是出了事,你才是真的没脸见我了。” 待小叶一走,景黛立刻晃悠悠地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就踉跄地摔倒在石阶上。 急匆匆过来寻她的张焦,正扯着一个小孩往她这头走。见她摔倒在地,立刻送了那小男孩的手,着急地将她抱起来,放回到屋子里的长塌上。 “你急什么啊?”张焦皱眉埋怨道。 “我能不急吗?一个胡族人换四个汴京百姓,我再不急,汴京都成鬼城了。” 张焦叹了口气,扯了屋外的小男孩进来,“我把八王带出来了,等熬过今晚,咱们就入宫。” “今晚,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啊。”景黛躺在床上扫了眼那正迷茫地不知手往何处摆的八王,她朝他摆摆手,低声问他:“殿下想不想顶替你父皇作大梁的皇帝?” 八王立刻慌张地摇头:“本,本王不敢。” 景黛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她红着眼睛盯着不敢置信地八王,又问了他一遍:“殿下想不想亲手杀了你父皇,顶替他作大梁的新皇帝?” 八王都快哭出来了,他看了眼在父皇面前处处维护自己的张左相,见他垂着头不语,只好与那漂亮姐姐道:“我,我也不知。” “你知道!”景黛着急地从那榻上起身,揪了下八王身上歪了的披风,又缓下口气对他道:“殿下亲手杀了宇文广,以后就再也没人能管殿下了。静妃娘娘也再不用呆在冷宫了,殿下真的不想吗?” “这,真的吗?”八王眨眨眼,虚弱着嗓音问她。 “自然。”景黛回答。 “那,那本王愿意。若两位扶持本王登基,以后,以后,大梁,就是,咱们三个的。”八王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拉拢之语,磕磕巴巴地说完了,又立刻贼眉鼠眼地看向景黛。 景黛这才长舒口气,“行了,殿下先去休息。待汴京稳定后,我与张左相就亲自带着殿下杀入皇宫。” 八王懵懵懂懂地被人带着离开,张焦起身帮景黛掖了掖被角,又问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不然呢?小九是女娘,你要知道,天下悠悠之口是杀不尽的。她登上皇位之前,定要有一个无恶不作的皇帝在前头给她作对照,只有民众真的厌了烦了受不了了,才是小九登上皇位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但此事还不急,就是这汴京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替阿元守好。” 张焦顿了顿,才重新坐回床榻边,对床上脸上已没了血色的景黛道:“你且先眯一眯,这么一会儿,你就算睁着眼睛熬着,结果也都是一样的。不如养足了精气神儿,好带着大家把胡族鞑子打出去。” “什么打出去。”景黛的声音减弱,到了最后,张焦需要很努力,才能听到景黛的话,“我要把他们挫骨扬灰。” 张焦扯起嘴角笑了笑,又站起身对着已犯了迷糊的景黛道:“我去外头给你守着,你且安心睡去吧。” 景黛费力睁开眼,朝他轻轻笑了一下,才对他轻声道:“要是北境来信了,你千万第一时间叫醒我。” 张焦无奈地对她点点头,“你就放心吧。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都快晕过去了,还想着情郎呢。”
第78章 大梁青虎军战胜的消息,还在路上。 此时的汴京却已是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景黛只眯了一小会儿,就心慌的从塌上起身。 屋子里的炭炉还燃得热烈。 在难捱的酷暑里,加剧时间的流逝。 她抬手拾起床边挂着的狐裘,将厚重的它套在身上后,缓缓推开书房的门。 张焦坐在门口石阶上,正悠闲地拿着根儿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见她现身,立刻扔了手里的树枝,站起身转过去埋怨道:“这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别胡族没杀进来,你倒把你自己熬没了。” 景黛冲他笑了一下,眼底也有了难得在她脸上见到的青灰色。景黛瘦弱,此时在暑日套着那厚实的狐裘也不让人觉得别扭。 她突然开口淡声问他:“八王安顿好了吧?” “嗯,”张焦点点头,“我办事,你放心。” “那,北境?” 张焦摇头,“不知道,但愿主将机灵点儿,不要回来。” 景黛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身,她拢了拢身后的狐裘尾,抱着自己的膝盖仔细看了眼地上的“图画”。 “在算岭南军过来的最快时间?” “嗯,不乐观。”张焦摇摇头,“你都算到胡族人要来了,也都与岭南军打好了招呼,可还是差了两日。我算的,最快最快,岭南军得明日午时能到。” 景黛面上倒没有什么懊恼神情,她知道所有人为的算计都抵不上事情发展的意外性。 她伸出手,白皙细长的手指捡起张焦被扔在沙土地上的树枝,画了从幽州到汴京的路线。 张焦抱臂,认真垂着头看她。 “幽州?幽州有什么兵力?就算有也被宋伯元顺手牵羊牵到大梁青虎军了。” 景黛抬起头看了眼分外不满的张焦,扔了手里的树枝笑着问他,“你不觉得宋伯元挺聪明的嘛?” 张焦撇嘴,“再聪明也没你聪明。” 景黛笑着站起身,将脚底下的沙土画几步抿了。 宋佰金刚从汴京用来收容病人的寺庙与道观回来,马铮扶着她,两人进了门直接往景黛这儿走。 此时见了张焦只伸手象征性地表达了下善意,就快速对景黛道:“黛儿,十六坊尽数沦陷,小玉小叶都在朱雀大街口顶着呢,连自打出生就没出过宫的九殿下都上了前线,咱们得做好城破的准备了。” 景黛着急地抬眉,“老祖宗怎么样?” “老祖宗毕竟是祖宗,一时半会儿地没事儿,只是,”宋佰金皱了皱眉头,“这城要是真破了,咱们宋家该何去何从啊?” 夏日的一丝微风从北边儿轻轻柔柔地吹来,给无路可走的汴京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 景黛抬头,透过几人的肩膀缝隙,看了眼门外那棵早谢了的桃花树。 树上站着几只不知从哪飞来的鸟,通体发黑,肖似那永州的乌鸦群。 她有些站不住,索性直接就着那石阶坐下了。 宋佰金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几步走进屋子里,从里头拿了个毛皮软垫儿搁到景黛的后背。 景黛轻声道谢,视线却下垂,盯着那什么都不剩的沙地发呆。 一时安静,竟依稀能听到朱雀大街上的厮杀声。 孩童这两日大概也哭累了,或者说,不能忍的已被杀了个精光。 张焦抱臂靠在大红色的廊柱边,眼睛只定在石阶上那团成一小团的景黛身上。 没多远的主街。 宋佰叶紧紧护在宇文流澈身边,自打景黛把她送到小九身边作“书童”后,她就满心满眼都放在小九身上。 宇文流澈年纪小,却是姓宇文的中最识大体的那个。她相信景黛的选择,也相信宇文流澈的为人。说到底,她还是惋惜宋伯元这阴差阳错的一生。若宋伯元出生之前,女皇继位,那她就再也不用女扮男装了,她和她,将会是汴京最亲最漂亮的一对儿姐妹俩。 这世上对宋伯元做男人最在意的大概只有宋佰叶一个人了。她自打记事起,就讨厌带颜色的衣裳,是因为每当她穿得花枝招展时,都能看到幼小却要担起镇国公府脊梁的宋伯元眼里的艳羡,她虽不说,只撇开视线,但那场面还是深深刺痛了宋佰叶的内心。从那时起,她就再没穿过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满汴京都说她男人婆,没有作为兄长的宋伯元夺目。 她却依然我行我素,就算宋伯元渐渐长大,开始以纨绔公子哥儿名耀大梁,她依然愿意作宋伯元身边那朵平平无奇的小黑花儿。 衬托她,以此来安慰瘦弱的小女娘一个人费力担起那名为责任的重量。 胡族人开始从四面八方往朱雀大街聚集。 午时的日头正盛,照得那砍了太多脑袋的兵器反射着幽幽冷光。 宋佰叶晃了晃手腕,转头看了眼镇国公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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