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姝醒在第二日清晨。 她醒来的地点陌生又熟悉,便是她那傲慢且毒舌的夫人的床榻。 迎接她的也是她尊敬的夫人不太耐烦的冷脸。 想起昨夜的事,余姝懵懵懂懂,仿若做了场旖旎的瑰梦,甚至有些不知是真是假。 醉酒的傅雅仪与平日太不相同了。 “女医正说你这些时日太操劳了,让你静养。” 傅雅仪说这话时正倚靠在小塌边,手中握着自己那杆白玉烟杆,眉眼下垂,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若是有佯,我倒也不需要你强撑着管家。” 这话落到余姝耳中却像傅雅仪要夺了她的管家权,这一理解令她顿时慌了神,眼圈通红,“我没事,我可以的——” “你急什么?”傅雅仪睨她一眼,打断道:“全府上下除了你可没人乐意管这傅宅,你养好了点再接着干就是。” 余姝这才松了口气,顿时觉得浑身都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我把你救回来之前可不知道你这般爱哭。” 傅雅仪看了眼她依旧红着的眼眶,从昨夜到今日,她已经见着这眼眶红了数回,回回都梨花带雨地惹人心怜的模样,让人更想欺负欺负,初看还觉得有意思,看了好几次之后她便忍不住在心底给余姝加一个娇气的标签。 到底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欺负多了好像也不太好。 可等余姝强忍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时候,傅雅仪又觉得这模样也很有意思,比她哭的时候更漂亮几分。 “夫人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余姝被傅雅仪盯着有些尴尬,也就是两个人现在说话内容都有些跳脱她的情绪又大起大落,但凡平静点,昨晚上那样刺激的画面涌上脑子,她便连看都有些不敢看傅雅仪了。 傅雅仪被她的话提醒得回了神,伸出只手略压了一下锦被,淡声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今日傅宅有客人,你现在回去会碰上。” “是我不能遇见的客人吗?” 傅雅仪原本起身的动作一顿,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披上雍容的狐裘,拿上汤婆子之后才在门前逆光回答道:“是王家老太太,估计是来问我你这个妾何时与他儿子圆房,好作冲喜。” 说罢便走,只余半张利落冷淡的侧脸,仿若故意一般,甚至令余姝来不及问一句她会如何应答,心情忐忑不安起来。
第5章 交易 自从傅雅仪将余姝带回傅宅后王家其实遣人来问过好几次。 这种事她听过一耳朵之后就让春月不卑不亢打发走了。 实在是懒得理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但凡进了她傅宅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她庇护遣用的人,哪儿还真轮得到那王家老爷享用? 可偏偏王家人从上到下总带着那股十年前见傅雅仪的傲慢,认为她应该对王家服服帖帖,俯首称臣。 傅雅仪以前还演演,到了如今便是连演都懒得演了。可她也想不到,她的狼子野心在王傅两家都暴露成这样了,王家的人居然还看不清。 傅雅仪向来生了一副心狠手辣的恶劣心肠,能忍王家这么久,主要看在王老太太的面子上。 十年前救下她的是王老太太,若不是有王老太太,她怕是饿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可后来她入了王家,也是因为王老太太这一饭之恩,上门感谢时着了王老太太的儿子的眼,花了大聘礼娶她过门。 十年前,傅雅仪颇为窘迫,最终应了。 王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家族,高门大户的宅院,傅雅仪在里头受了不少罪。 不过索性最后掌控大权的是她。 也是因那一饭之恩,哪怕她这位婆母有些天真地过分,有些作,傅雅仪也勉强忍了,甚至干脆些搬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傅雅仪能给王家老太太的尊重也就这些了,从为人处事上,她其实并不十分认同她。 王家老太太出身名门,年轻时大抵被宠坏了脑子,一心跟着父母都死活不同意的情郎私奔,断了父母那头的关系来了这苦寒之地。 若是两人真情投意合也就罢了,可偏偏这王家的老太爷实际是个宠妾灭妻的风流种,接近王家老太太全是为了她显赫身世,本以为她家爱女,哪怕嘴上说着断绝关系也不会来真的。 可谁知岳家居然是真的干脆不再认这个女儿了。 他顿时变了脸。 可想而知,王老太太后来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好过,直到她生了个儿子,才被丈夫稍微给了些尊重。而她,也将儿子视作自己的命根子。 傅雅仪其实是可怜她的,这是个后宅的可怜女人。 可王老太太一旦涉及她儿子,整个人就会变得十分锐利,与平常时候不太相同,也异常气人。 这些年傅雅仪并不十分收敛脾气,面对王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收敛,实在怕两厢对上,将人气个不轻。 可偏偏王家老太太就喜欢往枪口上撞。 王家的问询被傅宅频频挡回去,大抵惹火了那头,老妈妈这回推着轮椅带王老太太直接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王老太太今年八十二,一张面皮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眼皮耸拉着,带出一片阴翳,她问傅雅仪,“那女子在哪儿?” 傅雅姿端坐在主座,连身子都没有挪动,淡声回答:“自是还没有调教好。” “傅雅仪!”王老太太不由得发起火来,“这么多年,你纳妾究竟是给王家纳的还是给你自己纳的?进了府的女子一个个的倒是不伺候主人,都到你那儿去了!现在好,我儿子纳妾,你连妾都不让我们见见,这是个什么说法?” 傅雅仪没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将杯子丢去桌子上,骨瓷底发出一声轻微磕碰,在安静的大堂中磕碰到了每一个人心尖。 “婆母,我劝你不要问这个自取其辱的问题”,她的丹凤眼略弯,勾出一个近乎刻薄的笑,“您那儿子见了也不能人道,动动不得,立立不得,有个名号冲冲喜就够了,至于女子他见或不见都没有差别。” “你还想翻了天了不成?” 傅雅仪哼笑一声,接过春月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手,态度明确。 她确实早就翻了天了,王家不该让她接手王家的生意,在她接手的那一刻,反骨与叛逆就翻了天了。 只有她婆母这个以夫为天苦了一辈子的女人还存在点幻想,认为她依旧是过去那个孤女任人宰割,要听她差遣。 平日里傅雅仪倒是无所谓陪她演演戏也无所谓,可今天实在没什么兴致。 这世上如同王老太太一般,抛弃尊贵的身份追求爱情前来苦寒之地的天真女子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 逆来顺受的女子,也没有那么多。 但凡给她们一丁半点的可能与机会,都会牢牢抓住,不顾一切地向上爬。 如傅雅仪,如余姝,如春月,如她这傅宅中的每一个女人,如她安插进王家的每一个手下。 越混乱的地方越容易浑水摸鱼,当实力和武器为尊成为这里的准则时,也等于女人有了翻盘的机会。 既然都翻盘了,还守着那些无伤大雅的礼教干嘛呢? 待到王家产业里她的人占据半数,连纳妾这个程序都再也不需要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一切据为己有。 “春月,送客,”傅雅仪站起身,懒得再应对,直直着就要往后院走去。 老王太太瞪大了眼,她想强撑着站起身,最终却还是跌在了座椅上,眼见着只能见着傅雅仪的背影,着急道:“安如,算我求你了!让那女子过来吧!说不准那就是我儿最后的救命稻草!” 傅雅仪闻言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安如是王老太太过去给她起的字儿,她刚刚嫁进王家,老太太对她颇为同情,予了她这个字。 过去每每与她发生争执,必定最后这么叫着她的字走软路。 “您难不成还真以为让那女子服侍一次,您那儿子就能好起来?” 她给自己点了烟,烟雾自白玉烟杆顶端袅袅而出,拖曳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王老太太咬牙,“你若让那女子过来,南城那块你一直想要的地,我给你。” 傅雅仪闻言手一顿。 落北原岗幅员辽阔,其中大部分荒地归于王家。 前些日子她手下有一笔生意需得新建一个仓库,她考察过后发现南城的地是最合适的,也是最省钱的。 可这块地握在王家老太太手里,她自认为可以暂时用这块地给傅雅仪添堵,便一直没有点头答应卖给她。 本来老太太不答应也无所谓,顶多傅雅仪费点功夫再找一块,多耗点钱罢了。 现如今老太太愿意给,那她也不愿拒绝。 不过就是让余姝去王府走一遭罢了。 于是傅雅仪又转身走了回来,她坐回主位,慢吞吞吸了口烟,让春月去拿了文房四宝来。 “现在立字据,让您身边的方妈妈回去取了那块地的地契来”,傅雅仪淡声说:“你今日写完,后日我便让那女子去王府走完纳妾礼。”
第6章 王宅 余姝披上嫁衣被一顶小轿从偏门送进王宅里时尚且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 傅雅仪决定的某些事,总是很吝啬于告知她人缘由和内里的弯弯绕绕,只要你去执行就可以了。 在王家老太太签了地契转让文书的第二日,那水红的霞帔便由春月送进了她房中。 面对她的困惑,春月只如同往常般看不清情绪地说道:“余娘子既然早已上了王宅的妾籍,那入府一遭也是不可避免的了,还请您做个准备,明日会有媒人替你绞面送出门去。” 余姝闻言,对账簿的手一顿,指甲近乎发白。 她想咬唇却先稳了住,只端正坐在太师椅中,应了声好。 可等到春月离去,她忍不住发起愣来。 目之所及的嫁衣甚至不是大红。 余家一朝湮没前,余姝正是待嫁的年龄。 家中替她择的对象是扬州少府卿(1),孟家的小儿子,孟潮丛。 此人年仅二十便过了殿试,为二甲十三名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十二岁时拜余姝父亲为师,与余姝也算青梅竹马。 余家对这门亲事是极其满意的,余姝的母亲在她十五岁时便开始替她准备嫁衣和嫁妆,她自己曾偷偷见过一次,金线绣在流光溢彩的绸缎上,仿若触手即化的手感,连腰间的配珠都价值连城。 当时余姝在交好的世家小姐们面前试了那件嫁衣,顾盼神飞,迎来一片惊呼。 哪怕花团锦簇中,她依旧是最尊贵最惹眼的那朵牡丹。 可现在呢? 过去的一切有时候余姝都恍若隔世,她再配不上那样华丽尊贵的衣裳,也再做不得顾盼神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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