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瞬,傅雅仪笑出声来,她替余姝将鬓边的碎发别去脑后,懒散地坐直了身子,对一旁的婢女说道:“春月,把她带回去,我亲自调/教教教规矩再纳进门。” - 余姝被带上傅雅仪的马车时已经趋近昏迷。 她本就发着高热且精神紧张,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最后聚着的那口气一下就散了,人也倒了,最后甚至是被抬进的马车。 温暖又绵软的塌,陷入其中连腰肢都能软几分。 余姝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金贵的东西了,她轻阖着眼,感受到身侧落下一片阴影,华贵如水般丝滑的布料拂过脸侧,她用最后的力气揪住了身旁这人的衣摆,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傅雅仪没有在意她的动作,白玉烟杆里的烟丝已然燃尽,被她随手丢去了小几上。 马车里垫着厚实的貂绒毯,四角点着团簇的雕花吊顶暖炉,关紧马车门窗,半点风雪都透不进来。 春月是傅雅仪的贴身婢女,此刻正跪坐在小几前用磨具细细捣实了香料,她看一眼已然完全陷入昏迷的余殊,没忍住好奇问道:“您怎么选的余娘子呢?” 傅雅仪抽了本书,靠着腰后的软枕,边看边淡声答:“反正都是要纳一个进门的,何不纳一个顺眼又乖巧的。” 春月笑起来,“这位余娘子确实楚楚动人。” 不知想起来些什么,她又忍不住叹口气,“幸晖馆的女子又哪个不乖顺呢?” 落北原岗的都知道幸晖馆是什么地方,里边皆是些东边繁华地区流放过来的官眷女子,生活凄惨,再如何桀骜的性格都能给你磨得乖顺小意。 “因为只有她求我,”傅雅仪解释了一嘴:“主动争取的人,自然可以得我另眼相待些,她又是那边不喜的人,那我更是乐意。” 春月不说话了。 后面的话她接不起了。 她十八岁的时候跟在傅雅仪身边,现在二十一了,依旧对自己的主人有些敬畏。 傅雅仪的本质是个可怕的人,冷漠薄情,性情莫测,手段高深,行事狠辣,原北落岗这样一个地方,生生给她一个女子开辟出了一条路,成了此地人人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春月至今都没有摸透过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只明白说多错多,少说少做才能一直留在夫人的身边。 马车一路缓行,最终驶入了枝山巷的傅家私宅。 跟随着一路而来的老妈妈被挡在门口,傅雅仪甚至懒得开窗见一面,春月不卑不亢地将刚刚自己摘抄过的关于余姝的名籍递给她。 “扬州过来的官眷女子怎么也得夫人瞧瞧性子,打磨打磨再送进府里,”她面上带笑,“您且先将名籍拿给老太太看过,若她也认同,咱们再过户名籍,将这良妾纳入府中。” 老妈妈知道这是没得说了,青黑着脸接过名籍,临走前阴阳怪气地说道:“夫人,奴倒是不知哪家娘子掌着夫家的权柄还会在外置办私宅,您惯是个任意妄为的,可也得注意着点外头的闲言碎语,切莫给王家蒙羞。” 傅雅仪在马车里轻哼一声,让马夫驾着车直接进了内院,金排大门当着老妈妈的面轰然关闭。 她半敛着眼,垂眸扫了一眼依旧紧紧抓住她衣摆的余姝,没什么感情,抽出自己的衣摆,第一下没有抽动,第二下抽出来一点,昏睡中的余姝却显出几分慌张,秀气的眉紧紧皱起,这回两只手一块儿又紧紧将她的衣角拽住,硬生生将那里绣的牡丹花抓出大片褶皱。 傅雅仪都给她气乐了,也干脆坐回去不下车了。 “大抵捡了个小无赖回来。” 她淡声评价。 - 余姝醒来时头顶是轻暖芙蓉帐,身下躺的是罗烟软床,屋内熏着聘婷香,古董文玩摆放雅致,只有她,满头大汗,面色惊恐,与此处格格不入。 醒来前她还在做梦,梦到的依旧是幸晖馆,她梦到自己病得要死了,她梦到自己尸体僵硬被丢去荒郊野岭被野狗吞噬,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想活着。 想好好活着。 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放下身段,可以压抑本性,只要能够好好活着就可以。 余姝睁大眼睛喘着气,死死盯着头顶的帘幕。 大抵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是个陌生的姑娘,天生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甜而娇俏。 “你醒啦?”她走近用汗巾给余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已经睡了三天了,烧终于退了。” 余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那姑娘瞧出她的不方便,温和地说道:“你病得很重,大夫施了一整天的针才救回来,现在说不出话是正常的。” “夫人让你先好好休息,等能够下地了再去书房见她。” “我们这里是夫人的私宅,你安心住着,一切养好身体再说。” 余姝近乎懵懂地点了点头。 落北原岗的冬季漫长寒冷,余姝在傅宅养了三天病才能下床。 她终于见到了离开幸晖馆后的第一抹阳光,金灿灿地洒在雪面上,晕出大片晃眼的七彩流光。 傅宅很大,几乎要与扬州西韵巷的余府一般,可这仅仅是傅雅仪的一套私宅。 穿过大理石廊桥,她入了傅雅仪的大院,也不知从哪里移植来那么多常青作物,覆盖着雪,招摇张狂。 站在书房门前,余姝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缓缓推开了这扇门。 这三天里她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照顾她的那位姑娘叫念晰,看着温软,实际上嘴格外严,任谁都不可能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 直到现在余姝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不知晓能够决定她命运的这位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性格,这种未知与无力感令人本能地忐忑不安。 门里的傅雅仪正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写着什么,屋子里有地龙,她穿得单薄,却坐得笔挺,垂眸凝目,令人不敢上前打扰。 “进来了就找个地方坐下。” 傅雅仪淡声吩咐道。 余姝看了一圈,最终选了个她面前的位置坐下了。 傅雅仪在看账本,看了小半晌才有时间理会她。 “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余姝闻言下意识想抬头,却想起自己此刻身份卑贱,眼睛盯着鞋尖,软声说:“自、自是夫人需要我会的我都会。” 书房剎时安静下来,余姝心口不自觉砰砰跳起来,她能感觉到傅雅仪的眸光正凝视着她,掺杂打量和锐利,几乎让人产生被她看穿到无所遁形的想法。 “是吗”,傅雅仪发出一声低笑,托腮懒散地冲她招招手,“过来。” 余姝连忙走到她身边,然后跪下。 那只熟悉的手再次扣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傅雅仪玩弄般用拇指擦过她的侧脸,余姝被激出一阵轻颤又死死忍住抵抗的想法。 “那在这个家,你进门后听谁的?” “您”,余姝鼓起勇气与傅雅仪对视,眼睫轻颤,“您的。” “你倒是识时务”,傅雅仪不知喜怒地说了一句,随即放开了她,整个人姿态优雅地靠进座椅里,喝了口茶,“识字吗?会算账吗?会管家吗?” 傅雅仪居高临下问道:“扬州余家的嫡出小姐不会只学了一身邀媚取宠的功夫吧?” 余姝一愣,刚刚强迫自己做出柔弱姿态,此刻却近乎呆滞地睁圆了眼,等反应过来后连忙跪直了身子说道:“会,我会!” “我识字,会算账,会管家。” 随着她话音落下,丢到她面前的是一本账簿,傅雅仪用下巴点了一下,“别跪了,算完。” 她似笑非笑,眼尾略弯,“让我看看你是只适合做困在床上的宠妾呢,还是也能安排你管管金银筹算,我们家不养闲人。”
第3章 撞见 余姝最终暂时留在了傅宅。 那天她算了半本账,一直托腮在旁边看的傅雅仪抽出了她手中的账本,只淡声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吧。” 就将她打发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送进来的衣裳珠宝,念晰最后走进来笑着拉她换了身华贵的布料,开始给她介绍这傅宅里的组成。 傅宅顾名思义是傅雅仪的宅邸,她是这里的主人,而这座宅邸中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上到王家老爷的三十二房小妾,下到服侍的婢女嬷嬷,一共三百六十二人。 王家老爷的这三十二房小妾分管了傅雅仪手下的各个产业,奉她为主,维持着王家产业的正常运作,支撑起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系统。 念晰,排名三十一,是前年被纳进来的,她现在的工作是统管整个傅宅。 而余姝则是三十二,未来的工作是接替念晰统管整个傅宅。 “我啊,盼夫人纳新人进来许久了呢”,念晰一边亲手给她梳头一边近乎热情地说道:“管家是件无趣的事,有你来接任我就可以去外头闯闯了。” 傅宅产业实际繁多,人员构成也较为复杂,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余姝从傅雅仪给自己的那本账本就能窥得一二,可是念晰说什么呢?她说无趣,她说管家这种事信手拈来,太过简单,她想去外头闯一闯。 出身扬州的余姝无法理解。 她哪怕曾经是扬州城最傲慢张扬的女眷,也说不出这种话,想不出做这种事。 去外面闯荡,她从来不知,一个女人还可以去外闯荡。 可这个念头,在落北原岗的傅宅中却稀松平常,平常到她有些恍惚。 等到念晰将那一大摞账本丢给她,兴高采烈地在第二天与她道别,跟着马队前往附近的永安镇去谈生意时,这种恍惚的感觉让她头晕。 主持中馈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啊。 哪怕男女成婚后都不一定会将举家中馈交与妻子,傅雅仪竟然就这样简单地将整个傅宅交给了她这个才刚刚进门不到七日的陌生人。 余姝不理解,却也不敢问。 她有些怕傅雅仪高高在上的目光,明明不浓重,冷淡而懒散,可她就是有些害怕。 念晰坐在高头大马上,背上背着小包袱,跟在马车最后,正在给余姝和傅雅仪挥手道别,夕阳洒落在她身上,映照出橘红一片。 余姝站在傅雅仪身旁,也给念晰挥了挥手。 傅雅仪掌中依旧握着自己的白玉烟杆,极轻地扫了一眼,见再见不着念晰的背影便转头向里走去。 她穿了身黑狐绒的厚重大麾,长发盘得干干净净,琼鼻臻首,唇不点而红,行走姿态雍容雅致,从后看去,隐约可现笔直的背脊。 余姝低垂着头跟在她身后,思虑半晌,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傅雅仪淡声说道。 余姝踌躇一刻,最终还是低声问道:“您真的就这么放心将傅宅事宜交予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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