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芝荔吩咐剪烛道:“你去西院看看二小姐在忙什么?今晚城南有越剧,问她要不要去看。” 晚上,笛飞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又拿了一件西装长外套,芝荔穿一身暗红色旗袍,煞是好看。走之前芝荔问笛飞:“何必拿一件外套?并没有那么冷啊。” “姐姐身上穿的单薄,咱们又开的是敞篷车,我怕回来晚了风大。”笛飞笑道。 笛飞开了自己的敞篷车,只带了芝荔一人,便往戏院去了,路上,芝荔想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坐笛飞的敞篷车,可思琪却在这车到了绍兴的第一天就坐过了,心里便有些不快。笛飞看出来后,有意逗芝荔开心,便说了许多笑话。 “姐姐冷吗?”笛飞开口问道:“之前总不敢开这个车带姐姐出来,是怕风吹,阿姊又一向有头痛的毛病,再添了病痛反倒不好了,今天天气倒还算暖和。” 芝荔不由得揶揄笛飞道:“是,我身体不好,比不得人家身体好的,学得了开车。” 笛飞听出了芝荔的怨气,便陪笑道:“姐姐想学开车?我可不能教姐姐呢。” 芝荔不禁又白了笛飞一眼。笛飞偷笑一下,接着道:“阿姊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教你?” “自然是我不如别人聪明,学不会了。”芝荔别过头去,赌气道。 “阿姊琴棋书画样样都行,哪里不聪明了?只是,我若不留着开车这个本事,阿姊哪天嫌弃我没用,不要我了可怎么好?正好阿姊不会开车,我能有些用处,哪天阿姊若是不想要我了,心里想想说,嗨,算了,姑且当作留着个司机在跟前,使唤着方便也罢了。”笛飞笑道。 芝荔不等她说完就被逗笑了,嗔怪道:“瞧你说的。” “好了,别因为那不相干的人生气了,你若真想学开车,我教你好不好?”说着,已经到了戏院门口,笛飞停好车后,回头温柔地看着芝荔。 看着笛飞目光灼灼,芝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二人平日里常听昆曲,很少听别的,芝荔倒是学过一点越剧,笛飞对越剧却完全不懂,只因为近些年流行,才偶尔听过,于是二人在台下悄声聊起了天。 “姐姐,我还是喜欢听昆曲,中州韵至少我还算听得懂。我这平日里也算会说绍兴话,怎么这越剧唱出绍兴话来,倒听得有些费劲了呢。”笛飞把玩着自己的怀表,有一搭无一搭地跟芝荔聊着天。 芝荔抿嘴一笑道:“你还算听得懂绍兴话啊?我一个苏州人都比你绍兴话听得明白。你是半个北方人,听越剧自然是费劲的。现在昆曲式微,老角凋零,越剧、京剧正火,咱们换个口味听听也好。”这时,台上却出场一个扮相十分好看的旦角。 芝荔饶有兴趣地看着说:“这就是门口写的那关玉晓吧?” 笛飞笑着嗯了一声。 芝荔点点头说:“你瞧,她扮相还挺好看的。” 笛飞却扑哧一声笑了,没有说话。 芝荔不解地抬头问道:“怎么了?笑什么?她不好看吗?” “我可不敢说她好看,姐姐说,我不敢说什么,可我若是也说她漂亮,恐怕姐姐便要生我气了。” 芝荔推了她一把嗔怪地笑了一下。 笛飞继续说道:“任谁,哪里比得过姐姐倾国倾城啊?姐姐方才说昆曲式微?真的吗?咱们家里不依旧是听昆曲的吗?” 芝荔叹息道:“只咱们一家听,也不行啊。” “别人为什么不喜欢呢?多好听啊。”笛飞不解道。 “曲高和寡啊,谁有那耐心听那‘建帝飘零烈帝惨,英宗困顿武宗荒’呢?人家怎知建帝烈帝都是谁啊?词写的未免也太晦涩了。”芝荔摇了摇头叹气道。 “我就喜欢听啊。从小听家里唱昆曲,本不知唱的是什么,就觉得花红柳绿,还挺好看的。直到在祖父书房里偷了一本《桃花扇》,才知道原来这词写的这么好。后来又偷来了红楼梦读,才知道原来那时便有牡丹、西厢这类的戏了,我还特特找来牡丹亭看,真真是千古绝唱。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曹公有多喜欢牡丹亭,才会在他的红楼梦中处处致敬汤显祖。杜丽娘临死前一句‘月落重生灯再红’,真真把人的眼泪看下来。” 芝荔侧头,面带微笑地听她长篇大论,眼睛中不自觉地渐渐泛起层层暧昧的迷蒙,缓缓凑到笛飞耳边,小声道:“所以啊,你是个解风情的。” 笛飞眼神中是毫不掩饰地对芝荔的迷恋,回头笑道:“姐姐这一句‘解风情’,是我听见最高的夸奖。那姐姐回去给我讲‘建帝飘零烈帝惨,英宗困顿武宗荒’的故事,奖励一下我这‘解风情’的人好不好?” “怎么还学会勒索了呢?”芝荔笑道。 笛飞忽然坏笑着凑近芝荔,轻轻在她耳畔吹着气道:“因为上次在南京勒索姐姐,没有勒索到啊。” 芝荔红了脸,轻轻捶了她一下。 笛飞一心想要哄她开心,便低声凑近她道:“姐姐,你看天上。” 芝荔抬头,只见一轮明月,几点星光,却不知道笛飞要她看什么,便回头疑惑地看着笛飞。 笛飞笑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芝荔忍俊不禁,用手绢捂嘴,轻轻推了她一下。 “当时姆妈跟我说要买一个敞篷车送我,我还有些不愿意,但后来想到能开这个车带姐姐看看月亮,便觉得也挺好的了。”笛飞笑道。 芝荔微微低了头,小声道:“我知道的。” 笛飞也笑了,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知道的。” 很快,夏天到了,笛飞的学校组织教师去杭州笕桥中央航校打网球,那个年代会打网球的女孩子并不多,很多女教师参与的热情也不高,于是学校便请来两名网球教练,并且要愿意参加的女教师可以把自己家里的姐妹也带上。 笛飞本就觉得芝荔每天闷在家里不是好事,赶上这个机会,便也要带她前去。去之前,她还要先给芝荔买一身球服和球鞋。 “打网球?”芝荔失笑道,她倒是也见过人打网球,不过觉得那是外国人和笛飞这种时新人物的营生,与自己无关。 “对啊,打打球,出出汗,可好玩了,我们在英国常去打。”笛飞兴奋地笑着说。 “我还是算了吧,你去好好玩。”芝荔摇头笑道。 “哎呀,阿姊,去嘛,你每天闷在家里,多无聊。”笛飞笑道。 芝荔有些为难,她知道自从有了三升堂的传言后,苏家人对她出门这件事讳莫如深。可是看着笛飞殷切的目光,她又不忍违拗她,便想了想道:“那我去看你打球好不好?” 笛飞也知道她的为难,只好点了点头。 出门前,正好碰见赵思琪,笛飞笑着打招呼:“大嫂也出去嘛?” “对,去做身衣服,姑奶奶过两天回来,你大哥说我的旗袍都旧了,让去买一身或者做一身。” “欸,那刚好,我们也要去买衣服,给大嫂也买一身网球服好不好?”笛飞笑道。 “网球服啊?先前在家时倒是买过,也去上海看过人家打球,不过我从来没打过,衣服买了也是白买。”思琪笑笑说。 “我们学校要打网球,大嫂喜欢的话一起去杭州玩玩啊?”笛飞兴奋地道。 思琪本就愿意亲近笛飞,见她邀请,自然欣然答应。 打球那日,笛飞和思琪、芝荔一同到了杭州,笕桥航校的一个学生叫常熙沪的网球打得也很好,笛飞便主动要和他对战。 芝荔穿一身桃红色旗袍,戴着墨镜,坐在伞下看着。只见笛飞一身白色网球服,带着顶网球帽,边拿着拍子做动作,边跟旁边人说着什么。一会儿,几个人便开始打球,十分热闹。芝荔饶有兴趣,面带微笑地看着满场跑的笛飞。笛飞打累了,便跑到芝荔旁边坐下休息,思琪却依旧和教练学着。 “阿姊,热吗?”笛飞开口道。 “自己出了一身汗,反倒问我热不热。”芝荔起身,用手绢帮笛飞小心地擦着汗。 笛飞以为芝荔是因为自己邀请了思琪心里不痛快,便蹲在她身边低声解释道:“我是怕家里人乱讲你的闲话,才叫大嫂一起来的,这样她们再胡说八道不就也一并得罪了大嫂嘛?那就不敢胡说了,姐姐别生气。” 芝荔听见笛飞这般考虑自己处境的艰难,又如此为自己谋划,不由得十分感动,便双目含情地拿起桌上的汽水递给她,柔声道:“渴了吗?喝口水。” 笛飞笑着喝了一大口,待喝第二口时,芝荔却拦住了她道:“水凉,别喝的太猛了。” 这时,思琪和常熙沪也跑过来坐下道:“我们也打累了,一起歇会儿吧。” “常先生网球打得真好。”笛飞笑着说。 “苏小姐也不差啊。”常熙沪也笑道。 “听口音常先生不是江浙人啊?”赵思琪问道。 “哦,我是天津人。” “天津,常家?那私立南开大学校长常波凌先生是您的?”赵思琪疑惑地问道。 “哦,那是家父。”常熙沪笑道。 “原来如此,您是常家的公子啊。”苏笛飞笑道。 笛飞觉得闲坐无聊,便提议玩游戏。 “玩什么呢?”思琪笑着问。 “飞花令吧,我们以汽水代酒好不好?”笛飞笑道。 “好啊,飞哪个字呢?”思琪兴味盎然。 “就花字吧。”笛飞道。 “那岂不是要飞上一天一夜了?还是换个少见些的吧。”芝荔笑道。 “那是姨奶奶学问好,我们俩可说不了那么多诗,若是挑个不常用的字,我们是一个也说不上来的。”笛飞笑道,其实她的古文功底不错,只是顾忌着赵思琪,怕她尴尬,才这么说的。 笛飞接着说:“我已想到一个,就让我先来吧,‘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常熙沪随即连连摆手笑道:“我可不会这游戏,等你们输的喝完了汽水,我去负责帮你们买汽水吧。” 笛飞回头,看着常熙沪,咧嘴大笑道:“好啊,那我们可是享福了,有常公子代劳。” 看着阳光下,笛飞弯成月牙的眼睛,常熙沪不由得有些心动。芝荔见惯了风月□□,对常熙沪看向笛飞的每一个眼神都了如指掌,回头看笛飞却浑然不觉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几分高兴。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我可顾不得你们了,好不容易想起一个,我先说了。”思琪抢答道。 轮到芝荔时,她却沉吟了半晌,思琪凑趣道:“姨奶奶若是再答不上来,可是要罚的了。” 笛飞也有些奇怪,芝荔一向通诗书,怎会这么快就说不出来了呢?第三个字是花的诗句,连笛飞都已经想起好多句了,芝荔怎么会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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