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不见着柳舒还好,一见着,便想起自己这几天独守空房,这会儿得她亲近,更是心里想得发慌。她站起来,也不绕过柳舒去,将人抱在怀里,隔着她去摸被子里的鞋,柳舒给她半压在床榻上,伸手摩挲着她的腰,若不是媒人在外面咳嗽一声,催她俩出门,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秦姑娘蹲下去给她穿鞋,柳舒从枕边取了那个装压箱钱的小箱子,一伸手开了匣,笑道:“她们贪了你多少红包?瞧,昨夜唱歌堂,我都给你讨回来的。” “家里不是你管家么?”秦大站起来,牵上她,“就放在你这里,往后还得仰仗阿舒养我了。” 柳舒直乐,隔着帕子看不见秦姑娘模样,便越发心痒,可惜今天由不得她乱来,这帕子就得乖巧戴到夜里去。 开得门,柳翟在外面等着,姑娘出嫁,兄弟背出门,秦大解开胸前红花,一手给柳舒牵着。柳翟默不吭声地背着柳舒往外走,过得院门,外面三通鞭炮响,柳复夫妇已经上了轿,媒人拿了竹筢遮在她头上,前脚出了大院门,后脚就是一盆米水,以示从此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夫家的人了。 柳翟放了柳舒在轿门前,他这个送亲的娘家大舅哥,自然不肯同旁人一起坐那拉嫁妆的小车,他自己带了马,要走新娘轿旁边。 秦姑娘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往自己那开道的轿子边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听得柳翟一脸烦躁地叫住她:“虽说我不喜欢你这个妹夫,可柳舒认定了要嫁。不管爹娘怎么样,四舍五入你算是我们柳家的人,要是你待她不好闹出笑话,我绝不轻饶了你。” 大喜之日,秦大懒得同他讲话,只笑一声:“阿舒和我的事,关柳公子何事?往后自然有我护着她,不劳你操心。” 她不管柳翟是什么表情,上了轿,唢呐声起,轿子轻轻巧巧被抬起来,带着新人去居处拜堂完礼。 花庙村前早有人等着,听见声响,还没上席吃饭的,全都跑到了村口来。 卿婶是夫家的媒人,拿了红绸去接柳舒下轿。村里的路不比镇上,坑坑洼洼,花轿抬不到坝子上去,秦方秦明算半个长辈,去迎柳复夫妇,秦家人这个扛箱,那个提被——这会儿没谁贪小便宜,偷别人成亲的东西,那是丧德东西,谁都要指着鼻子骂的。 秦姑娘本应该拿着那根带花的红绳,另一头连着柳舒,在前边开路,可看着柳舒眼前蒙着帕,走得战战兢兢,忍不住回身想去扶。她手还没摸上媳妇,就给卿婶一巴掌打开了去。 “干嘛呢干嘛呢,这还没拜堂你就想上手?正儿八经来说这还不是你媳妇,耍流氓是不是,秦安。滚蛋滚蛋,前面开路,把你新娘子迎到堂屋里去才是正经事。” 秦姑娘讪讪地“哦”一声,一步三回头地领着人往回去。 秦家堂屋不大,天地牌位之下,四张椅子留着坐父母,秦大爹娘不在人世,那边就放着挂红的牌位。农家结婚没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一者拜天地,二者拜父母,拜完父母需得敬上改口茶,柳舒大大方方地叫了爹娘,反是秦姑娘憋红半张脸,声音打着颤,看柳复夫妇喝了茶,颤颤巍巍地叫了声:“爹、娘。” 柳夫人有心逗她,笑道:“这倒是个害羞的孩子,怪不得小舒说她要娶安儿。正巧,你俩夫妻一人一个样,也不折腾,往后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来跟我告状,娘没有偏心的道理。” 柳舒藏在喜帕底下“噗噗”地偷笑,四处吵闹,只有在她旁边跪着的秦大听见了。秦姑娘大庭广众不好闹她,只得红着脸认下。 拜过父母,便是夫妻交拜,谢过宾客,送着新娘子入新房,等着夜里洞房花烛。床上被子已经全部换过,红床单上铺着核桃、花生、莲子、红枣。合卺酒的瓠在桌上放着,彩绳在两个瓢中间打着个同心结,小盘里铺着一层糯米,上面放着剪子与红绳。 秦大暂时关上门,将好奇的人都挡在外面,牵着柳舒到床边坐下,在碟里拿了点一口就能吃下的小点心在她手里。 “饿不饿?等下我就从外面把门锁了,不叫她们来烦你,你偷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盖头闷不闷,要不要揭下来。” 她不敢去揭,只拿手去把玩喜帕下的穗子,柳舒捏着她手,笑道:“干嘛?这可是晚上等你来揭的,现在就拿掉,我可不认账。” 秦姑娘想她得很,唉声叹气地跟着坐上床沿,抱着柳舒靠在她肩上。可惜这成亲的大事,没道理新郎官也跑没影的,她还没跟柳舒腻够,秦福就着急忙慌地敲响了窗子,叫她出去喝酒迎宾。 柳舒将手心那几颗果子捏在她手里,笑道:“今日可不许喝太多,洞房花烛夜,你要是醉倒在床上,那可就是我娶媳妇了。” 秦大挠挠她,好生不舍地松开:“阿舒饿了就吃些东西,我还要回来同你……” 她含含糊糊把后面几个字吞进去,秦福敲窗户敲得厉害,没奈何,只得起身出去,从外面搭上门,免得有人来扰。 世上两遭酒最是逃不过,便是那大小登科,前者琼林宴,后者成亲礼,都是人世间的欢喜事,旁人庆贺,万没有给别人甩脸子的道理。 秦大怕酒喝得太多,自己胡言乱语,叫秦福拿黄酒来,黄酒一时半会不醉人,只是后劲足,真喝得七荤八素,就只能柳舒照看着了。阿舒是她自己人,一点儿没有怕。 宴席正是热闹时候,她刚出门,秦贵那边就出了粉蒸肉和扣鸡,帮工手上一条长菜板,嘴里喊着“开水来了!端菜!”那人挤人,背靠背的宴席里,能走得如鱼得水,菜板上十来二十个盆子,汤也不撒出来一点儿。 打酒的一桌一个粗瓷碗两个勺,喝酒的挨着酒碗坐。新郎官还没出来,桌上已经有人喝得醺醺,拉着旁边的亲朋高声吹牛去了。 敬酒先从长辈起,秦福端酒,秦大刚到柳复他们那桌上,还没端酒杯,柳夫人先趁着四处吵嚷热闹着,还没人发现秦大出来,按着她在桌上坐了。 那桌上有副没用的碗筷,碗里一块糯米饭,两块蒸排骨,新上的粉蒸肉还热乎着,顶上卧着个大鸡腿。柳夫人将碗筷端给她,卿婶打了碗肉条粉丝汤给她,柳夫人先笑道:“小舒出门前可跟我再三叮嘱了,让你吃饱了再敬酒。要是叫她知道你空着肚子喝,我这个做娘的也要挨骂。” 卿婶又换了她爱吃的红薯丸子到她跟前,接着笑道:“那可不是,今天可是大日子。村里这些人你还不知道的?一群没规矩的东西,真给你喝得烂醉,晚上还要不要洞房了?你不打紧,你媳妇心里难道不担心的?赶紧吃。” 秦大笑笑,连声应着,端碗就来吃。柳夫人这边问她有什么爱吃的,有什么忌口的,卿婶提溜着秦福耳提面命,到是有不长眼的混账拉着秦大要多喝,就说没酒了,只管去骂,出了毛病算她的。 两兄弟吃得肚圆饭饱,秦大还留了点儿肚子装酒,端着酒杯站起来。她家中不曾如此热闹过,难得喜事,想着爹娘,想起自己这般身份,本是要孤苦一生的,谁成想天可怜她,竟还能有个人陪着。 她自己欢喜,看着柳复夫妇,反又觉得自己骗他们骗得狠,心肠里转过两遭,眼里竟泛起些泪,秦姑娘端着酒杯对柳家父母道:“爹娘能准我娶走阿舒,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是个没本事的农家子,没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阿舒在我这里,一定不会受着委屈,她往日在家是什么样的快活,在我这儿,千百倍的也肯给她。爹娘尽管放心……” 她喝了一杯,又斟上一杯,笑道:“今天是喜日,本来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爹娘都死得早,人间的事哪有定数。若是我和阿舒能顺顺利利活到老,我也发个劲儿,比她死得晚一些,不叫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着。” 说罢,秦大饮尽这杯。柳复不是个能说好话的,只拍着她肩膀道好,柳夫人落下几颗泪来,吸吸鼻子,不想叫她丧着,打趣道:“你有心,我们都看着。旁的我也不说什么,你和小舒,什么时候生两个外孙来,给我们看看,带一带啊?” 这话秦姑娘不知如何接,她和柳舒本就生不出来,还能给什么数?索性趁着柳姑娘现在不在,甩给她,便道:“我听阿舒的。” 卿婶直笑道:“我原说他小时是个霸王,娶上媳妇竟成了个耙耳朵。亲家不必担心女儿,家里全是我这侄媳妇做主了。” 秦大怕她又来打趣,忙又倒了一杯酒来敬她和秦方,道是:“大伯婶婶也是半个爹娘,今天也该喝一杯儿子的敬亲酒。” 三两句哄得卿婶开心,果然不拿她开涮,几个长辈又劝她吃了点东西,这才放她去各桌敬酒。 村里乡亲二十来桌,加上接亲队伍两桌人,还有娘家来的三桌伴嫁姊妹,那些与她不相熟的,两杯酒,说几句祝福的话也就放过她。桌上有老人的,大都看着她长大,总要拉着秦大坐下来,喝两杯,讲讲话,再两杯,虽说喝得多了些,可酒来得缓,还能撑住。 她心中只怵伴嫁的姑娘们,“秦安”现在是男儿身份,总不能和她们太较真,真闹着要多喝,她怕也难逃掉。二十来桌喝完,已有大半斤黄酒在肚里,她是肚胀头晕,脚上软,吸一口气,让秦福去长辈桌上拿了点凉拌的萝卜丝,吃了两口,才敢往伴嫁桌上去。 想是柳舒不知道又拿什么法子敲打过她们,这些姑娘倒不似午时堵门那样凶,好几个笑哈哈地跟她赔礼道歉,一杯酒就放过,还劝着她不要多喝,免得夜里醉得厉害。胆大的也同她调笑,道是家里有什么她这样好人才的兄弟,只管牵线搭桥,做成亲上亲。 秦福年纪小,给人看得耳朵臊,端着酒躲她背后去了。摇摇晃晃敬完一圈,秦大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哈一口气在手心,着实不大好闻。她看看果园靠外边的阳沟,自己寻个小凳子坐下,叫秦福去打些热水来。 她这会醉醺醺的,秦福不敢放她自己坐着,跑得汗都出来,倒了酒壶里的酒,问秦贵要了两勺热水,兑了点凉,赶紧给她拿过来。 他刚到,就看秦大扶着树,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拿着他打来的水漱口擦脸,自己再三往嘴里哈气,仍觉得不大好,皱着眉,想着待会儿找点儿什么来吃。 这酒憋着还好,给她这样一折腾,酒气全都发上来,从脖子根红到头顶上去,配把刀加个长须,说是关公再世都行。秦福扶着她往回走,忧心忡忡,道:“二哥怎么就吐了?这会儿酒劲发上来,我瞧你走路都软。等下他们谁再来敬酒,那可怎么办?” “我自己吐的,”秦大笑,“要不积在肚子里也不舒服,若是不小心吐在家里,阿舒得生气,说我不听她的劝,硬要喝这么多酒了。” “那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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