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叔公家不卖,往前有想买他家这些砖瓦去修房的,他都不肯。” “必是他要拿乔了,要我说这院子虽青砖灰瓦的看着漂亮,到底不如我们家——莫若过完年,把上面架个新棚子,这样也能遮风挡雨,闲来无事,上面去坐坐也好。养些鸽子大鹅的也行。” 她方才还说喜欢人家那个,这会儿又来埋汰,秦大笑笑,点点头:“爹在的时候,也说上面再修一层楼,搭个瓦顶。只是事情多,一年年就给搁置下来了。” “啊呀,”柳舒笑着一拍手,“正好,这就是我跟爹想到一处去,找两个泥瓦匠来……” 她说到此,将旁人的屋子丢到一边去。只道届时盖房,此处这般,那处如何,种什么花,养什么鸽,二人说笑间,便到了林后的秦家坟。 她俩前不久才来过,秦大同爹娘没太多话好讲,燃烛点香,烧纸放炮,带着柳舒拜祭过,给她爹供了酒,两人绕着小路从竹林下去后山,给秦大哥哥上坟。 那处小坟因着冬日草木枯败,露出山石,愈发不大好找。秦大怕柳舒摔着,只让她在山坡上等,顺便瞧瞧有没有人过来。 她自个儿上香烧纸,放过一通炮,将腊肉饭放在小石头上,拜过三拜,蹲下来。 柳舒嫁给她,族谱上却要挂在她哥哥旁边,便是她那改名的文书已经递交官府,成婚时秦大变秦安,说来说去,也是秦正的长子成亲,那个小女儿夭折快二十年了。 秦姑娘此前没觉得有什么,眼前婚期将近,到哥哥坟前一站,蓦地冒出来许多酸水。她自己咂摸一番,拍小孩脑袋似的拍拍那坟头石。 “哥,我虽是借了你的名娶媳妇儿,但这也是我的媳妇。往后若是一不小心,阿舒走得比我早,你可不能在下面抢我的人。往后给你买糖葫芦来吃。” 她说完,又觉得十分别扭,给自己膈应得不清,一口气叹在心里,按着那石头站起来。 “算了,算了。你和爹娘在下面都好好的,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们烧来。” 她收好供碗,三两下跑到山坡上。 柳舒张望着,转头来笑:“给哥哥烧完纸了?” 秦大暗忖还好没带柳舒一起近前去,自己同一个去世多年的小孩抢醋,实在是丢人,点点头,向她伸手。柳舒一笑,朝那坟头方向也拜了三拜,提着秦大手里的篮子,二人携手往家去。 蒸鱼酱汤和着腊肉饭一道吃,正是滋味鲜足。 她俩都没吃早饭,这会儿配着菜,吃了两大碗,填够八分饱,方才停手,慢慢地打发这午饭。 柳舒戳会儿碗里的土豆,伸筷去夹了那鱼尾肉给秦大,道:“阿安吃鱼尾,这叫‘鱼跃龙门’。” 秦大一愣,吃下鱼尾肉,笑着反给她夹了鱼眼,问:“这叫什么?” 柳舒眨巴眨巴眼,沉吟片刻,道:“这叫‘慧眼识人’。” “鱼肚呢?” “大肚能容。” “鱼背。” “乘龙……乘龙髙升。” “鱼头肉。” 柳舒张口便道:“独占鳌头。” 秦大直笑起来:“分明是鱼头,你怎么叫它鳌头。” 柳舒夹起那块肉,摇头晃脑:“柳姑娘说它是鳌头就是鳌头,反正都是水里生的,也别分个彼此你我,全当作一家人也可以。” 秦大又将剩下的鱼肉饱蘸汁水,放她碗里,道:“哪儿学来这些话?旁的还有什么讲究?” 柳舒和着饭吃下,方发觉秦姑娘竟将鱼肉大半都夹在她碗里,她挑出土豆底下那块鸡腿肉,塞到秦大饭里,便答:“这叫‘前程似锦’。我哪用去学这个,我爹啊,往那饭桌上一坐,多得是人来拍马屁。” 她瞧秦大一副听热闹的好奇模样,当下来了劲,摆出个谄媚样子,屁股从长凳上抬起来,挑出块脖子,夹她碗里,道:“您吃您吃,这脖子叫‘一鸣惊人’。” 柳姑娘存心要逗她乐,摆出样子来,好似真在伺候上司般,秦大放下碗,托腮支在桌上,看她做足功夫来演。 “大人,您吃青菜,这青菜好,‘两袖清风’。” “您尝尝这萝卜,这是‘拔得头筹’。” “您来一口这菱角,这是‘令名广播’。” “您吃这鱼籽,这是‘爱民如子’。” 秦大笑着挡住她夹到自己碗里的土豆碎,道:“‘子’都拿来吃了,怎么是爱民如子?” 柳舒将那筷土豆喂到她嘴里,笑道:“我哪知道,我又不用去拍我爹马屁!哄着你好吃饭,不行么?” 那土豆回锅一次,已经软烂,秦姑娘一抿就化进嘴里,她舌头将柳舒筷子抵出来,道:“好——但凭你说就对。阿舒这样会,不若成亲时,你来敬酒?” 柳舒直笑答:“好啊,把你那新郎官的状元服拿来我穿,你盖上盖头,到屋里去当我的小娘子。” “好。” 秦姑娘爽快答完,忽又道:“不成,还是你在屋里好好呆着。” “咦?你这变脸如翻书,悔得也太快了。” 秦大笑她:“你喝了酒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的?若是我俩在家,随你怎样开心都好。那宴席上的酒辣口,三两口就能喝得东倒西歪——” 她伸手去捏柳舒鼻子,抿嘴捏捏她手:“你这端不稳酒杯是小,要是也做登徒子模样,抓着别人要亲,我还要自己掀盖头来救驾么?” “啧,”柳舒夹块酱汁里的鱼肉碎在她嘴里,“我怎么闻着一股酸味?” 柳姑娘笑将来,自个儿掀了老底:“若不是你,我喝完酒去亲旁人做什么?只对着我家秦公子轻薄,算什么登徒子?你少来将这罪名扣我头上。” 秦大无奈:“罢罢罢,是我胡说,阿舒最是知书达理,反是我认错了。” 柳舒笑倒在她身上,捏了她耳朵,凑上去:“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说什么都肯改。唉,可幸是遇着我,否则谁都能将你欺负去了。” 两人笑闹半晌,收拾碗碟。正月里东西不出门,残羹剩饭也是,那洗碗水也都拿泔水桶装上,留待明日。 午后,她俩将秦秦牵出来,沿河走了一圈,看看田里的槽沟。秦大托秦福问他舅舅要些瓜种,现下还没到手,留个心,没带柳舒到竹林那边的沙地去,沿着花庙村转一圈,走走停停,待回来时,天已开始发昏。 秦大从仓库里找出几个白心不大甜软的红薯,又找出两个黄心甜脆的,洗净上面的灰,给柳舒做那红薯丸子与拔丝红薯。 柳姑娘自个儿抓了把瓜子花生在旁边嗑,剥够一碗,秦姑娘只管张嘴要,立马就给送进嘴里。 红薯丸子容易,这都是宴席菜,席上做,还得把炸好的丸子往糖浆里滚一圈,凉下来,上面一层糖霜,自家里做,就不折腾这样麻烦的。 白心红薯去皮切块,上蒸屉蒸熟,隔着纱布锤捏成红薯泥,锅里热油,搓成汤圆那般大小的丸子,下锅炸到金黄酥脆,捞出来晾凉就行。这东西不甜腻,又有油香,红薯亦廉价易得,旁人摆宴,多炸来给亲朋当零嘴。秦大宴席里逢上,若是亲近人家的,她小时能守在人家灶前,出一筐就抓一把来吃,没见得吃伤过。 秦大炸好这一小筲箕,放在柳舒手边给她尝,就去做那拔丝红薯。 黄心红薯去皮,切成小块,在清水里洗一遍,放进滚水里焯水断生,拿冷水冲凉,放在筲箕里晾干水。待到水晾干,用淀粉滚一层。冰糖在水里化成糖水,锅烧热,就着方才炸红薯丸子的油,将红薯丢进去,用小火慢慢炸熟。 糖水要在锅里熬化成浆,加两勺盐,等到糖浆再冒泡时,加一勺油,炒成油黄色,丢进红薯,同糖浆一起炒匀,盛出。 这两个都是甜口的菜,红薯丸子没有滚那糖浆还好。拔丝红薯只差将糖直接淋上去了。 柳舒吃过两口,忽地愁起来:“不成,这头一日我就这样吃,今日胖一些,明日胖一些,待到明年年头,岂不是愈发胖了?” 秦大失笑,道:“阿舒近日怎么总提起这个?” “毕竟要成亲——”柳舒看她一眼,“阿安瘦得很,当然不担心。我虽坐花轿,披盖头,可也不是不见人。届时上得轿,轿夫便想:‘嗬,这秦家新郎是个瘦髙个,新媳妇怎么这么重,真是细竹杆子挑秤砣,得压折了腰。’还是提防着好。” 秦姑娘几要笑倒过去,摸摸她腰,没见得多出几斤肉,便道:“哪里学来这些话?” “自然是从婶子那里听来的闲话。” “旁的不学,又去学这个——” 柳舒挑眉,将红薯里糖浆多的一个挑起来,喂她嘴里。 “方才还不嫌弃,这会儿倒说不许了?便同灶王爷一样,拿这糖堵你的嘴。” “说不过你,”秦大嚼完一个,“婶子那儿也不都是好话,我怕你听着不开心。我俩关起门来过日子,管他们说什么。难不成是我做饭不好吃,所以你不肯多吃的吗?” 柳舒大叹一气:“我讲不过你才是。这一盘红薯就都归我了!届时我娘若说你养猪似的养人,穿不进绣衣嫁不了人,你上哪儿找媳妇去。” 秦姑娘拉着她笑:“我媳妇在这儿。” 她那点儿顾虑全让秦大给搅和得不知去了何处,想来想去,睡不塌卧房的床。秦大好似格外喜爱她肚上那点儿软肉,倘是嫌痒不给摸,她还得在床榻上闹几番脾气才肯罢休。柳舒咂巴咂巴嘴里的甜味,料想开春之后,怎么也得找点儿事来做,不能成日窝在家中闲散度日了。 至夜,秦大仍将那两个红灯笼里的烛点上,挂在门前。柳舒早早泡好脚,钻进被窝里暖床,等着她回来睡觉。初二开始就得早起,往各处拜年,秦大和村里族人不大亲近,但也有三两家要去的,都是长辈,去晚了到底不好。 柳舒不愿路迢迢地往阳泉赶,两人都罢了去柳府拜年的心思,左右过几日柳复他们女家的亲朋好友都要往双河镇来,还能赶上拜个晚年。 秦大锁了门进屋,磨蹭些时间,还没脱外裳,柳舒躺在床上同她闲话,无非讲些成亲时的事,彼时亲戚成亲有什么笑话,有什么趣事,新郎如何,新娘如何。 大都是柳舒在讲,她讲过一通阳泉府的趣事,又笑起来:“那些人骑马戴花的,看着总奇怪,人不配衣裳。要我说,这新郎官的打扮,定是阿安的最好看,届时乌帽红袍,髙头大马,我可得叫婶子路上给你看好了,免得有什么旁人爱慕阿安美色,追到镇上来,闹着要跟我抢亲。” 她说罢这句,秦大脱外衣的动作忽停了下。 秦姑娘匆匆又束好外袍,冲她一笑:“阿舒等我一会儿,想起个急事,今天倒忘记跟婶子说了。你等等,我就回。” 柳舒不明所以“啊”一声,还未问是何事如此急,就见秦大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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