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盖重得她抬不动,两只手才拉开一条缝,又见小炉子边放着个药壶,盖子上挂着块布条,用炭灰歪歪扭扭写着个“药”字。 药还是热的,柳舒回房间拿过碗来盛,喝完,想起自己房里的砂锅里还剩下半锅粥,也不知救她的人夜里吃的什么。这房子里处处显出只有一个人居住的模样,柳舒想着自己被换的衣服,心情有些复杂,可人好歹救她一命,她实在不能多加苛责——邻近的人来帮忙,也不无可能。 她不通农事,不知道秦大什么时候忙完回来,只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谢过,今天才能心安。 左等右等,到月上中天,大黄都趴在门口睡着,她也昏昏沉沉不得不躺进被窝里,大门都不曾响起来。
第三章 酸萝卜面汤 (咂巴)估计不太好吃 秦大在田边守地的棚子里睡了一晚——她夏天到麦谷快熟时常睡这边。花庙村跟河对岸的上桥村是世仇,趁粮食熟了,两边时常趁夜有偷粮毁地的行径,她去年不知道厉害,种熟的谷全叫人烧了,要不是家里还剩些,只怕要饿个半死。 春天睡棚子里,到底是太冷,她早上起来只觉得骨头都冻上,忍不住在田坎边蹦了好几个来回,远远的有人走过来,秦福扛着锄头出来做活儿,瞧见她,很有些惊讶。 “二哥昨儿睡地里的?” 他瞧见秦大塞在棚子里的被褥了。 “嗯。” “是不是上桥村那帮狗养的夜里不做人,来闹事了?去年烧二哥你田的事儿还没找回来呢!” 他年纪轻,不懂很多关窍,只晓得秦大一个人辛苦,也爱帮这个沉默寡言的族兄。 “要我说,二哥你这脾气也不行,今年咱们一块儿去。” 他骂骂咧咧的,说着要给上桥村的井里丢死老鼠的事儿,秦大不知道怎么接话,闷闷嗯了几声,转身往家里走,秦福还不忘朝她喊:“二哥,你回去好好吃顿,我给你看着地。” 秦大腰酸背痛地回家,推门不开,方才想起来昨天走的时候,嘱咐救回来的姑娘关门,这会儿大概还没起。她跳起来看看,院子里一片黑,大黄耳熟她的脚步声,不吵不闹,隔门只能听见喘气声。 石墙上面糊的碎瓷片就是防贼爬墙的,她真要爬,只怕把自己的手脚割得稀烂,没办法,只好等天亮些再回家。 池塘边的小菜圃是她种些葱蒜用的,一年四季没断过青色,前几天她拔过一茬草,这会儿又长得密起来。 秦大弯下腰去理杂草,瞧见地里有点白,刨刨土,摸出来个青白鸭蛋,也不知是家里哪只下在这里的,怪不得前阵子总觉得蛋少了,她就着池塘边的水把蛋洗干净,揣进衣襟下缝着兜里。 池塘水藻长得很好,绿油油一大片,偶尔浮开一点,冒出个鱼嘴吐泡,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这会儿没什么事要做,坐在地上数水圈,估摸着池塘里能弄上来多少大鱼,卖得了几个钱,后天轮到华平镇当集,她得托隔壁的陈嫂子帮忙看看家,坐村里的牛车去镇上买点东西回来。 不多时,天渐渐亮了,大黄许是疑惑她怎么过家门不入,开始扒拉门。 狗憨傻,也聪明,用脑袋顶松了门闩,伸出个狗头来汪汪叫嚷,秦大闻声回过头去,忙站起来跑过去,蹲下来捂住大黄的嘴。 “嘘,你吵着屋里的姑娘了怎么办?倒是机灵,知道开门,今天给你多加一勺饭。” 大黄去舔她手心,秦大发痒失笑,松手拍它脑袋,将手沿着开的门缝伸进去,摸到她自己多加的几根木栓绳子,一一解开。 她救回来的姑娘心细,门上有什么都锁上,安全自然是安全了,就是她这个主人家这会儿要进门,倒是有点麻烦。 忙活一阵,她终于进到院子里,大黄里面憋了一晚上,门一开就冲出去不见影子,秦大不管它,自个儿打水洗手,开鸡棚门,洒米,加水,昨天剩的淘米水加进猪水槽,将猪草切碎,倒进去。 大猪一晚上没瞧见她,这会儿正饿着肚子,哼哼唧唧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拱到门边。它早已到了能卖出去的体量,秦大养它两年,现在还有些犹豫,闻到石圈里味儿不大好,把角落的桶拿出去,开了井盖上的锁,往里打水准备冲洗猪圈。 小鸡是她养来长大后下蛋的,若是有多的再拿去换点钱——农家谁都不缺这些,她都得囤到每次镇上当集才行。 柳舒的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亮光。 秦大洗完猪圈出来,又细细地搓了一遍手脚,在衣服上擦干,摸摸柳舒晾在竹竿上的衣服。那腰带滑溜溜,在清晨发凉,她不知道干透没有,轻轻捏一下,好像也不滴水。她怕拧坏,水里泡过几遍,湿漉漉就挂杆子上,等着太阳把它慢慢烘干。 还是等姑娘睡醒自己来看,她这样想着,阖上院门,进了厨房。 砂锅洗过,连盖子一起放在灶台上,两个瓷碗也叠在那里。 秦大看一眼,锅底还沾着些米,大概是因为富贵人家的姑娘到底不怎么做家务,知道该用水冲洗,却洗得不大干净,她照旧将火生好,加水,用丝瓜瓤刷干净砂锅,晾在台灶上。 粥被喝完,说明味道还不错。她今天也想做这个,省事儿,又适合生病的人,但没那么多豆腐干可以挥霍,下次黄豆收上来她才有得吃,秦大眯着眼想会儿,起身到小仓库里去。 她爹爱钓鱼,技术不怎么样,架不住池塘里的鱼傻,早上出门在树底下挖根蚯蚓,挂上去,把鱼竿帮在河边树上,中午干完活回来,钩子上总能挂着条草鱼。秦大真正学钓鱼之前,一直都以为鱼是丢下钩子就能抓上来的东西。 她现在不着急做饭,把小鸡经常刨土的一块石板翻开,从那里逮到只蚯蚓,挂上钩,鱼竿有阵子没用了,所幸不太好吃,老鼠不爱光顾,现在还能用。 她出门,将钩子朝早上数的水泡多的地方丢过去,把鱼竿尖尖的尾端插进泥地,牢牢踩实,用路边石头压住,转身回去。 早上没什么吃的,坛子里还有些咸菜,她用竹签戳了块酸萝卜出来,切碎,往小锅里加点大锅里烧温的水,从灶旁的竹筐里找出块饼子,掰成小块,锅里水开,丢萝卜丁,丢面饼,随便翻炒出些热气,就盛进碗里。 秦大昨晚上没太吃饱,这会儿稀溜溜很快就喝完一大碗面饼,想着房间里的人过会儿也要起来吃早饭,从竹筐里又取块饼出来,一点点掰碎在碗里,细细叠了大半碗,将剩下的酸萝卜切上,另外拿个碗装了。 春芹叶放在厨房一天多,这会儿已经有点蔫巴,秦大拿出来冲洗一遍,切成小片,打开石头压住盖儿的猪油坛子,铲子进去沾点油花,在锅底一抹,她看着没什么光泽的锅,左思右想,到底是没忍住,加了一点儿油花,春芹叶在柴灶大火里翻两圈,被加进去的开水泡起来,秦大抖一勺盐,先捞出熟透的叶子,看水滚得差不多,抽出两根柴丢进灰里扑住。 药壶里的柴胡汤已经喝完,柳舒昨晚应当是看见她留的字。秦大没练过字,也不知药字写得对不对。她想那姑娘饿了总会到厨房来找吃的,捡起昨天的木炭,仍旧在布条上写个“吃”,压在锅盖边,阖上门,往田里去。 柳舒今日醒来,仍旧是屋外大亮时。 她很少有这般能够倦怠的时刻,瞧见四周亮堂,还有闲心想着自己或许能给恩公家里省些灯油。 长时间没进食,昨天夜里又狠狠地发了一身汗,她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三两下穿好衣服起床,想看看主人家回来没。 院子里静悄悄,门闩被人打开过,门虚掩着,大黄不知何时躺到了门口去,小鸡们昨天下午被关着,今天格外欢快,几只鸭子在倒脏水的水槽里窝着。 柳舒路过竹竿时摸了一把自己衣服,衣裳料子轻薄,这会儿已经干得差不多,白天再晒晒,夜里就能收回去。 她没瞧见秦大人,却闻到厨房里有柴火味,以为主家在里面忙活,站在门前犹豫好一会儿,方才敲门,门里没回应,她又等了一阵,方才轻轻打开木门。 热气涌出来,里面静悄悄的,柳舒走进去,白瓷碗里放着白饼和一些菜叶,另一边是些泡得清亮透红的萝卜,小锅里冒出烟,布条上规规矩矩写着个“吃”,掀开,菜汤上飘着点油花,翻着香气。 她拿筷子吃一口饼,实在是硬得有些难以下咽,只好将菜汤泡进去,嘴巴里没味儿,又将萝卜丁和进去。 柳舒往常在家没吃过这样汤泡着和成一团的饭,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厉害,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大碗,竟还有些意犹未尽,只觉得嘴里都是酸萝卜脆生生的触感。 她用水冲干净自己碗,站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外面渐渐响起说话的声音,夹在脚步里,隔着墙不大清楚。 有个显得稚嫩的少年大呼小叫的。 “二哥这几天怎么净过年一样,还钓上鱼了,莫不是昨天晚上在田里挖到什么金银罐子了!” “没。” 外面的另一个人也许是秦大,可声音却不像她听到的那样清脆。 “跟二哥玩笑呢,后天到镇上赶集,二哥去不去?我叫我爹给你留个前边的座儿。” “去。” 少年人的声音渐远,那闷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黄甩着尾巴凑过去撒欢,柳舒不知道往哪里站才好,只能留在原地。 秦大手里高高提着鱼,避开想尝鱼肉的大黄,推开门,瞧见她站在院中,愣了下,鞋子在院门槛子的石头上蹭蹭,动动嘴,进门来,把大黄关在外面。 鱼被她放进水缸边的小盆里,得了水立刻扑腾起来,秦大跳到一边,擦擦溅到脸上的水,看向柳舒。 “后天要到镇上去,姑娘后天要走吗?”
第四章 鱼汤 好喝到喷口水 柳舒自然是要走的,她本欲去江南投靠几个手帕交,再谋他法,会在花庙村歇这几天,实属意外,如今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到镇上去,自然不能错过,人不会把自己憋死,总有办法解决局面。 她到底和秦大萍水相逢,没聊这些,只应着声儿说:“要去的,要去找几位叔伯,镇上可是有驿站牛车,可以载我一程的?” 秦大听着,“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心里惦记着到时去镇上帮柳舒问问,脚正要往厨房里去,柳舒忙叫住她。 “恩公,叨扰这几日,还未知恩公姓名,还望恩公告知,日后必当酬谢。” 她说话文绉绉,秦大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问她姓名,她闷闷地回:“不用谢,我姓秦。” 说完,立刻就钻进厨房里忙活。 柳舒是知道自己四体不勤的,站了会儿,乖乖回房间呆着,不给秦大添乱。她方才多少顾虑着,若是秦大问她名姓,是否要告知于她。本朝风气如何开放不论,未嫁的姑娘跑出家,同未婚的男子同居一处,又告知姓氏,怎么也有点私定终身的意味,她不愿沾这个,也不想骗秦大。到头来,救她的人没问,她放下半个心,只想着到了远处,总得多捐点香火钱,保佑这位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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