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着不怎么显岁数。 行为倒是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 鹿昭心中腹诽,转身坐在了自动售卖机对面的公共连椅上。 她就这样当着盛明朝的面不紧不慢的喝下一口咖啡,等着苦涩冲荡布满她的味蕾,她才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盛明朝,对他道:“您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对吗?”
第114章 日光从鹿昭背后的窗户落进来,午间的光来的刺眼,亦如盛明朝眼中的鹿昭。 两道人影相对着,盛明朝信手拿着咖啡,对鹿昭道:“鹿小姐,聪敏过人。” 似乎是为了给鹿昭解释自己的“特意”是如何完成的,盛明朝说着便抬步走到了鹿昭坐下的公共连椅前,同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道:“这是一条去往私人餐厅的小捷径,自动售卖机正好可以看到转角处的情况,来的久了也就熟悉了。” 这人话语里带着一种熟稔,并不只是跟鹿昭解释这一件事。 鹿昭福至心灵,抬头看着盛明朝。 他漆黑而修长的身形吞噬着日光,让人看不出心绪,接着又道:“小郁人生中的几场大手术都是在这里做的。” “小郁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她妈妈身上的病几乎全都被她遗传到了身体里,甚至要比她妈妈更严重。” 声线平直而深沉,盛明朝坐在鹿昭身边,同她叙述起了盛景郁的过去。 鹿昭端坐在一旁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她做好了盛明朝会对自己的身份否定驱赶,却没想到盛明朝会以这样温和的语气,以盛景郁的故事作为他们谈话的开始。 “十五岁分化那年,小郁差一点就没命了。她的腺体没有完全萌出,原本蛰伏在脖颈下方的畸形的状态更甚,交织在脊柱周围的血管时刻处于被压迫的状态。”盛明朝声音藏着不敢回想的后怕,他微微抬起视线,看着对面的自动售卖机,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最后老程联系了这边,把小郁转到这里。抢救进行了一天一夜,身上的血都换了个遍,这才勉强把她从死亡线拉了回来。” “二十八岁的最后三个月,小郁的腺体发生严重病变,从周遭的血管压迫到了声带,急性脑失血,脑缺氧,这次直接是断断续续的进了好几次手术室,她的情况才被有效的控制住。但代价是她以后都不能够再唱歌了。” 鹿昭听到这些事情,脑袋里第一时间折算出了一道数字。 景韵出道十三年。 正好是十五岁到二十八岁的距离。 景韵是那样的有天分,出道就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人们羡慕,渴望,甚至嫉妒她的能力,却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用怎样的孤寂换来的。 因为身体原因,盛景郁不再适合上学,也不再适合接触太多的人。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病房里,所以写歌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鹿昭想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上天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帮你打开一扇窗。 可就在不久前,上帝连那扇窗都给她关上了。 想到这里鹿昭就忍不住心痛。 她是那样的舍不得景韵离开,盛景郁的不舍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景韵歌曲的精致,不只是旋律,还有那种被精心打磨,反复思量过的歌词。 该是怎样的信念亦或者追求,才能让人做到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作品充满敬意,充满诚意。 过去盛景郁说她只是景韵的一个壳子,说的那样没有眷恋。 可鹿昭心里清楚,盛景郁还是渴望声音,渴望那个舞台的。 而现在,能够重新推开这扇窗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是她的解药。 却也是她的毒药。 “鹿小姐,小郁跟很多人都不同,在外周围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在内她的身体也一直都不是很配合她,作为一个父亲,我并不想要她活得这么辛苦。”盛明朝静静的看着鹿昭,深沉的眸子里写着真实。 鹿昭还记得坊间八卦一直都未停下来的,对景韵的各种揣测。 她曾抱怨又惊叹于十三年这个人都不曾透露过自己身份一分,现在听到盛明朝的话,有些恍然:“是您在后面帮阿郁铺成了这十三年的顺遂平坦吧。” ——能替盛景郁没有痕迹做到这一切的,也就只有这个拥有一整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了。 而盛明朝也没有否定,点头的态度坚定:“小郁有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歌声,这也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任何腌臜的事情与人物干扰她,企图摧毁她。” 前半句的柔意跟后半句的压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似乎将盛明朝分裂成了两个人。 鹿昭察觉到盛明朝很爱他这个女儿,同时也感觉到一丝周焕音所讲述故事的偏差…… 顿了一下,鹿昭朝盛明朝看去了更多的视线:“可最先摧毁她的,却是盛先生您,不是吗?” ——盛明朝对盛景郁的这份强烈的爱,是因为过去的亏欠。 鹿昭的声音淡淡的,跟这个寂静的小走廊相得益彰。 却同时又带着一股子不惧,同盛明朝四目相对过来。 这些年盛明朝早就习惯了位于上位,鹿昭这样的反问明显有些许的冒犯。 他的眼睛里有不悦,有愠怒。 但接着又统统卷了起来。 像是尘埃纷扬落地,最后化作一句:“鹿小姐说的没错,是我。” 盛明朝想,如果鹿昭不是鹿昭,他会将这个Alpha在身边留下。 假以时日培养,她能成为那个让自己放心将小郁交到手里的人。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而且即使有,他也不会用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盛明朝闭了闭眼。 他想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也不妨干脆全都说清楚。 盛明朝:“是我的骄傲自负害了阿宁跟小郁。是我忙于工作,疏忽了对这类遗传病的研究,只以为这种病定期做好检查,完全可以用药物控制。” 鹿昭在一旁听着,大抵猜到盛明朝口中的阿宁就应该是盛景郁的妈妈。 “后来我才知道,频繁与Alpha的接触会让阿宁的腺体失衡。我们想要的平稳永远只能是一时的,她的腺体随时都会因为承受不住我的信息素渗透,呈现出泄压状态。” 说到这里,盛明朝顿了一下。 似乎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具有很大的压力,默然的压了压情绪,他才讲出了无法挽回的故事:“但那个时候,小姩已经作为备选的继承人出生了。” 就像是像是一列本就出现某些故障的列车,所有人的大意疏忽让列车迸裂,失控。 车轮拼命想要遏制这场失控,与轨道摩擦出一串又一串的火花,可还是无济于事。 “泄压带来的疼痛是致命的,而阻隔剂会加速这一变化。最后阿宁再也承受不住病变反复折磨的痛苦,选择了自杀。在小郁九岁那年,在我们最爱的那幅画前。” 盛明朝说到这里,长闭了闭眼。 漆黑的视线里是他坐在草坪上抱着刚出生的小盛景郁,注视着阿宁的画面。 浅粉色的裙摆一层一层的在他视线里推开,赤着的脚踩在草坪上,像小姑娘一样肆意飞奔,蝴蝶也围绕在她身边。 阿宁出殡那天,也有蝴蝶。 去世那天也有。 蝴蝶都比他敏锐。 都比他要早知道阿宁背着他做的事情。 刚刚还被声音填满的走廊骤的安静了下来,鹿昭心口逐渐清晰的泛上了疼意。 密密匝匝的,像是有针刺在上面,毫不留情的,将她的侥幸一个一个的刺破。 命运始终都不曾眷恋她。 她以为她牢牢抓住的稻草,实际不过是载她一程平安,而后便是万丈悬崖的瀑布。 “Alpha比Omega的疼痛阈值要高,鹿小姐可能比我的夫人要更经受得起腺体病变的折磨,可病变会使得信息素味道也一同变化,小郁迟早也会知道。” 盛明朝这位过来人平静至极的给鹿昭剖析着她跟盛景郁的未来,也为她指出了两条路:“是为了要跟小郁在一起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后让小郁的后半生都背负着‘是自己把自己最爱的人害死的’想法活着,成为第三个摧毁小郁的人。” “还是自己离开,你们都活着。即使天各一方,身为歌手的你们也还是能从电视看到彼此的消息。” 两条路,一条是盛明朝跟阿宁曾经走过的,最后天人永别。 另一条没有人走过,可看上去却有些“两全其美”的意思。 “鹿小姐,你可以好好想想。”盛明朝说着,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鹿昭,深沉的瞳子似乎笃定了鹿昭会按照他的想法选择。 时间倏然被拉的很长很长,一秒被掰成了两份。 前车之鉴像是一块巨大的陨石,狠狠的砸在鹿昭的身上。 她翻不了身。 更不敢挣扎。 倒也不是怕自己动一下石头会压断自己的身体,再说了她鹿昭怎么会怕这些。 她怕的是这块石头在碾过自己后,就会无差别,甚至更甚的砸在盛景郁的身上。 她的姐姐那样的瘦弱,是断断承受不起的。 她也舍不得。 沉默了好一会儿,鹿昭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低着头对盛明朝问道:“如果没有今天这些事,盛先生会同意我跟阿郁之间的事情吗?” “不会。”盛明朝直白,熟稔的破灭着鹿昭微弱的希望,“我不希望小郁未来要接触的家庭是这样的状况。恕我直言,鹿小姐的母亲跟继母都并非善类。” 轻轻地,有声吐息从鹿昭的鼻尖喷薄而出。 就仿佛在说“果然是这样”。 这次的沉默没有很久,日光下,有双瞳子再次看向了盛明朝。 鹿昭声音轻松,似乎在跟盛明朝做什么命令:“那就请盛先生帮我扫除这个障碍吧。” 盛明朝顿了一下,看向下位的对话者的眼瞳里罕见的出现了茫然。 鹿昭却说的坦然,甚至还带着理所应当的笑意:“既然盛先生觉得我家是一本乱账,那就帮我把它理清吧。” “如果盛先生答应这个条件,我这个不能与阿郁接触的Alpha也会在她痊愈后离开她。” 似乎是说的轻而易举,又或者在看不见的地方艰难着。 鹿昭对着盛明朝说出了他最想要的那个答案,似乎又怕他不信,还加了一句肯定:“我鹿昭,说到做的。” 盛明朝的眼睛里出现了满意的情绪,算是同意了:“鹿小姐是个聪明人。” “有什么聪明的。”鹿昭哂笑,努力把自己的形象做的油滑市侩,“既然我都要离开了,也得要点好处吧。”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替人着想,连盛明朝日后安抚盛景郁的借口都替他想好了:“之后就算我离开阿郁了,你也有证据让她不得不相信我没有难言之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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