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容棠趴在他哥棺材上痛哭流涕,听了下人转诉的姑母安排,他擦擦涕泪寻来灵堂隔壁的花厅,姑奶奶在这里休息。 “听说小姑母点了晗姐儿出来顶事,”容棠吸吸鼻子,咧嘴露出满口因常年抽食福/寿/膏而又黑又黄的牙齿,委婉道:“晗姐儿毕竟年轻,又是个女娃,常年跟在二嫂身边事内宅,这般突然让她出来顶门面,是否是......” “欠妥当?”老姑奶奶不等容棠脱裤子她就晓得这玩意想放什么屁,她转着手中念珠乜三侄子,默了默,道: “昭姐儿当初十五岁顶长房门户时,你和你二兄都说欠妥当,虽当着我的面没什么,但你哥儿俩却是私下收起你爹写下的遗书,将要分给长房的东西悉数吞没了,这么些年过去,你当真以为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么?” “姑、姑母?!”容棠脸色唰地白下来,瘦得凹进去的两颊再配上那双因惊恐不安而瞪大的眼睛,活像死了没埋的青面鬼,哆哆嗦嗦中他竟反问道:“您方才说什么?” 老姑奶奶鼻腔里冷哼一声,平平板板道:“福/寿/膏难不成真把你给抽成个聋拐子了?那正好,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趁我这个老不死的脑子还清醒,你就把当初你爷留给长房的东西都还回来罢。” 容棠身为家中老小,可谓一辈子没上心操劳过什么事,爷娘在时有爷娘为他顶着天,爷娘去后有二兄容党给他遮风挡雨,而他自己儿子容时又在珑川混得个“第一状师”的名头,是以“徒增马齿”四个字对于三老爷而言可是再适合不过的形容。 惊闻老姑奶奶此言,容棠吓得两腿一软普通跪了下来。 他泫然欲泣,抹着挤不出来的泪水小心翼翼地辩白道: “小姑母您明鉴,侄儿是个什么人您还能不清楚么,什么爷娘遗产,什么长房家财,我真的甚都不知道啊,以往家中事情都是二兄二嫂一力担着,我的三房不过就是靠着二兄手指缝里露点银钱过活,时哥儿早早搬到珑川住为的什么?不就是因为嫌我的三房穷么!小姑母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阿爷的遗书和家产啊!!” 显然,私吞遗产在晋法中可以立罪,容棠再没脑子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认,即便对方是他亲姑母。 老姑奶奶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出,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压一压老三的歪心思,毕竟孤儿寡母易欺。 二房人没了,家里两个哥儿都不在,剩下寡嫂弱女,那还不是任凭他人拿捏? 争争斗斗忌讳什么,不过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三房与二房本同气连枝,即便三房趁乱夺占了二房什么,经年在外当官的容昱回来也说不得啥,最多就是接吉荣去朝歌住,待人死后再送回来与容党合葬。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歆阳城风雨百年,多少兴旺的大家族最终走向没落,更迭交替不断,而这些大家族中,又有几个是逃脱了兄弟嫌隙致使分崩离析的老套路而寿终正寝的?那怕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但是兄弟嫌隙的家族可着实不在少数,其所致后果更是随处可见,譬如事香花氏之没落,譬如容家今日之凋零。 “有我在,二房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操这个心。”老姑奶奶不想和容棠多说,摆摆手道:“出去罢,出去罢。” “可你不也只是个外人么......”容棠咬牙,低声嘟哝着离开,面上一派恭敬,私下里自然还是贼心不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寻占二房的心思,他昨天上午才在外头遇见过他二兄,二兄还说叫他记得四月初一时候跟他一块到家祠里给爷娘上香,可不过才一日光景逝,他今日再见到二兄,却竟然是阴阳两隔。 那既然二兄都没了,昱哥儿远在朝歌当官,显哥儿是个没主见没头脑的庸碌草包,那自己为何不能接下二兄的摊子? 没了生计来源后,关于二嫂和几个侄女的生计,他月月出钱养活着就可以呀,何况还有昱哥儿和显哥儿,那哥儿俩不会不管他们老娘和妹妹。 至于二房内宅里年轻貌美的其他女人......国朝一直宣扬国人夷狄同家亲,那夷狄都有老子死了儿子连家产带女人一并继承的,他又何尝不可呢。 灵堂: 大管家领着个年轻人匆匆进来,道是就容党丧事有话和五姑娘商量,容晗由旁边女侍扶着从蒲团上起身,与管家等人一同朝后面临时腾出来的屋子里议事去了。 灵堂里其他女人看着容晗,真的无有不羡慕者。 临出门前,五姑娘眼角向灵堂里扫了一眼,自然看见那些人无比羡慕的神色与眼神,这是她筹谋多年得来的,然则她真正想要的,呵呵,可远不止这些。 待与大管家商量好事情,送走那年轻人后,管家在门口朝容晗叉手,道:“原以为五姑娘年轻,多少会有些少不更事,主母卧床,姑娘怕是要多数仰仗姑奶奶,如今看来是老仆多虑,这厢赔罪了。” 容晗眼里闪过不易叫人察觉的不屑与轻蔑,她周到有礼地朝大管家颔首欠了欠身,又好声好气宽宏大量般地说了几句听起来诚心诚意的场面话。 大管家带上房门办事去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少有人往来的议事房突然静谧得可闻前厅似有若无的哭声,须臾,咯吱一声木机响,紧闭的后窗被打开,一个与容晗年纪相仿的男子跃身而入。 容晗看着来着笑而不语。 “我就知道凭你的本事,世上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男子身上裹着雨天寒凉,大步走过来一把就将人抱起来放到了书案上坐着,他与容晗鼻尖抵鼻尖,压低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缱绻。 他道:“待埋了容党那老色鬼,咱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狗一样低声下气,咱们也当当主子,叫那吉荣老狗尝尝你受过的苦也未尝不可,晗儿,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容晗无声一笑,微一偏头躲开男子的亲昵,看起来似乎是更紧地抱住对方,实则只是心里厌恶这男子,不想同他亲昵,可她呼出的鼻息却又正好打在男子耳廓上。 她无波无澜道:“还不能掉以轻心,容显不过只是被缉安司暂时缉拿,待过了时间也还是会放出来,而容昱虽不会三五天就从朝歌赶回来,但他毕竟也还是要回来为父奔丧的,容老婆子也只是暂时让我打理荣家上下,待吉荣醒了情况就未可知了,你别高兴太早。” “那就让吉荣永远醒不过来就好,你大可放心......”男子被姑娘那轻柔的呼吸撩拨得难耐,温软满怀,难免心思浮动。 结果被容晗推拒,找借口问道:“可找到那容门花氏的踪影?一家子主仆都突然不见了,出城的话也总该有人看到才是的。” 男子略有些失望,沉声道:“已经寻到了,在一个姓叶的女大夫家躲着......” 容晗又道:“既然寻到,为何不赶紧再弄出点动静来?缉安司留人有时间限制,你敢等容苏明出来,咱们功亏一篑!” 男子用力嗅着容晗身上的既香且甜的味道,道:“我不动有我不动的道理,姓叶的大夫乃是缉安司某个头头的女人,且她住得离缉安司不远,我若动手,那简直是找死,你且容我点时间,待容苏明从缉安司出来后,我就不信她妻女没有离开叶家的时候。” 这话中听,这话十分中听,容晗深感天助我也,多年精心筹谋,使今日之事成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未说几句话,男人怕被人发现行踪,便又匆忙从窗户跳出去了,容晗靠在椅子里,神色阴鸷,显然,她是极其瞧不上方才那男子的,可有的事情要办好,她又不得不央着那恶心人的男人,等着罢,她心想,待日后事成,她定要寻个法子将这人永远弄走不可。 又过半刻钟,她方才懒洋洋理理身上被弄得有点乱的衣物,外头就有女使敲响房门,道:“五姑娘,前头来人了,老姑奶奶请您赶紧过去。” 容晗咧嘴哂笑,呵呵,来人了,不知又是哪个攀关系的东西,瞅准机会来拐弯抹角向容昱这位还未回来的官老爷表孝心来了,她理理鬓发,声音微哑地回了声:“这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 今天容夫人不在家,明天喊出来和大家玩。
99.棣萼之情 容晗从后面走过来,一路上所遇家仆小厮皆会停下脚步向她欠身问声“五姑娘好”,这种人人在你面前低声下气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容晗心情大畅,若非是容党新死,脚步轻快的五姑娘怕是要边走边哼曲儿的。 而待来她到前面灵堂时,此前被她心里暗骂的、那个瞅准机会来表孝心的东西,正背对着屋门的方向在和容显说话...... 容显??!!——迈步进屋的五姑娘脚尖绊在门槛上,脚下突然抖出个大大的踉跄,险些一个跟头直接摔进灵堂里来。 左右惊呼“五姑娘小心!”的声音自然而然吸引了那边两个人的注意,披麻戴孝的容显抬眼看过来,背对着屋门的人自然也转过身来。 被左右及时扶住的五姑娘常年跟在吉荣身边,学的都是吉荣在内宅里的手段,诚然还没完全学会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登即就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二、昭二姐姐,三哥哥?!” 素缟在身的容苏明并无甚么反应,容显却一改之前那个不扛事儿的软蛋混账模样,矜贵地朝妹妹容晗点了下头,语气微冷道:“去哪里了,怎么才过来?” 灵堂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某种无法捕捉的变化,容晗未得功夫深思细想,只觉得眼前场景太过不真实,恍惚如梦境——老二老三怎会出现在此地?!! 思及此,容晗咬咬唇,挣开左右的扶持而站直身子,努力维持着平素那个温婉大方的模样,尾音却隐隐发了颤:“方才同大管家在议事厅那边商议点事情,故而来晚了些,三哥哥不是去昭二姐姐家而被......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有昭二姐姐,你不是......” 言多必失,这几句话出口,容晗惊觉不妥而闭口时诚然已晚。 容显毕竟不如容苏明沉得住气,闻言他竟认真打量容晗,那目光与神色好似头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异母妹妹般。 容三爷嘴角轻扯,讥诮道:“此事容后再说,这厢却然有点事情,要同你一道商量商量的,走罢,去书房。” 从小到大,容显胸无城府的德行容晗也是知道的,闻此言她下意识看向和容显并肩而立的容苏明,脑子里杂乱纷纷理不出丝毫头绪,她咬自己舌尖,疼痛感让她女里保持冷静和清醒。 人在极度慌张着急的时候,要么脑子一片空白甚都想不起来,要么临危不乱沉着自若,容晗修为不够,硬是在两种情况间挣扎须臾,才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什么。 她强忍着牙关的颤抖,尽量平和地对面前二人道:“母亲因三兄上午之事而昏迷未醒,今三兄与二姊一起平安归来,想来该是要到母亲跟前露露面的,说不定有助母亲尽快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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