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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臣

时间:2023-11-04 02:00:25  状态:完结  作者:常文钟

  赵睦立马学着水毛趴到地上,侧耳,确实并未听到流水声,“抱歉,我分辨不出来。”

  “……”水毛忽然起身,跑到堤坝背面这边往下探身,他没拿灯,下头雾蒙蒙啥都看不见。

  “就是漏水咧!”水毛一着急说出一串家乡话,万幸不是让人完全听不懂:“阿哥快下堤喊人,我到下头看看!”

  话音刚落,人扑通跳下堤坝,一个猛子扎进去,连个泡泡都没往上冒。

  赵睦愣了瞬息,她的确愣怔瞬息,非属故意为之,而是面对眼前突发情况身体自发骤然僵硬,不听话地自行原地定住,以消化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跳。

  堤坝上当差之人无敢懈怠,赵睦很快喊人上来,水性好的扑通扑通跳下去好几个去寻找水毛以及确认堤坝下头情况。

  等高仲日赶过来时,下水的守备军士兵只捞上来一只破草鞋:“下头两丈深处,坝身坍洞,水毛……”

  水深压大,一旦出现坍口,水会形成漩涡疾速冲出洞口,这是最不好处理的情况,水毛大约是被漩涡吸进去的,以身堵住洞口,成为了堤坝的一部分,他在,堤坝在。

  他们想把尸体拽上来都做不到。

  没人顾得上为水毛之死哀悼,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修补堤坝,士兵们扛着土麻袋在堤坝上跑来跑去,不时撞到高仲日,连声抱歉都顾不上说。

  “子升,”赵睦扶住险些被创倒的高仲日,道:“你在找什么?”

  高仲日恍惚转头过来,见是赵睦,又挣开她手,用力搓把脸,问:“鞋呢?”

  “什么?”

  高仲日红起眼眶,嘴里重复道:“他草鞋呢?他娘托人给他捎来的草鞋呢?!……”

  赵睦没说话,身边来来往往抢修堤坝也没人能应。

  “靠!”无措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爆发,高仲日手里紧攥着只破草鞋:“谁能答我一句,水毛的鞋呢!!!”

  嘶吼声穿过云层,回荡于正在加固中的堤坝上,朦胧山影的那边,一轮红日刺破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文放在“对是常文钟啊”)


46、第四十六章

  大水一发,多少性命都填进去,抢固堤坝者无有空闲为十六七少年郎水毛之死而悲伤,好在大雨停,日头出,说明情况开始好转。

  两日后,摇摇欲坠的堤坝还在不断修修补补,后头山下那帮人仍旧死活不肯暂迁,坝上这些人便只能咬紧牙,堤在人在,如何都不能撤。

  好在岳喜锋带回来新消息,他实地勘察后决定大水东引,把水往山东北方向的荒滩上泄掉。

  山那边有个荒滩,是三十多年前先帝朝时,大江改道留下的河道旧址所成,水引过去,荒滩旧址尽头还是连着大江,只是要从山坳里取道。

  决定好利用旧址引水过山,岳喜峰把人分组按地段派出去进行标量。众人进山,赵睦跟随本队首官领任务疏通旧山渠,来到山中一个名为董家寨的村庄。

  旧山渠不知何时修建,而今早已废弃,只留下残破渠体蜿蜒向远方,细看时,渠里有新留下不久的大水冲刷痕迹。

  当地官员特意从董家寨找来作向导的本地人介绍,说别看这条旧山渠破,以往不正儿八经引水用,然每逢大水淤积,水自山上泄下,还是要从这条渠排走,至于水排去下游哪里,则他们从不操心,因为即便是淹那也淹不到人。

  乌衣山后头,大江从山前奔腾而过,因常年冲刷而形成荒滩,紧挨山脚,与水天一色,可谓望之无际,震撼人心。

  这条渠是泄洪最后路程,规定四日内完成勘测,加上来回路程共六个昼夜,分两拨黑白不停干相当于十二个白昼工时,必须搞得完,鱼目口那个摇摇欲坠的堤坝等不了更长时间。

  乌衣山脉中野兽出没,白日里都能在旧山渠附近见到豺觅食,为安全起见,卫领队和副领队一致决定在董家寨借宿。

  董家寨位于旧山渠不远某地势绝佳的半山坡,寨民纯朴热情,寨呈阶梯状纵长,为方便治理而分上中下三寨,道路交错,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景象颇有几分桃花源之意,倘非此来公务,小住几日怡情养性亦是极佳。

  寨民见一队二十余数公门人进寨来,旁有村长弟弟作陪,纷纷要家,欲设酒杀鸡作食,为村长拒,亲至下寨来迎。

  因要时时出入寨,不好如村长所邀至上寨落脚,村长搂一眼这二十来号年轻力壮的公门,决定把人都安排在下寨一户名为董黑才的寨民家中。

  据村长所说,这位董黑才村民去过汴都城,会讲官话,听得懂官话,与官爷们说话会更方便。

  村长与卫领队到上寨商议事情去了,想来大约是住这里吃喝都要花钱,卫领队去与村长掰扯。

  不是卫领队小气,更不是卫领队闲的没事,而是钱难花,对,钱难花。

  任此番治水副使的计省张康秉持他们计省一贯风格安排费用,连买袋擦屁股用的叶纸都要记录在册,抠搜到令人发指,用有些胥吏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小气到扣屁股嗦指头”,这话太过粗俗些,倒是表达很形象。

  所以说他们这些奉命出来办事的人,花起办差钱来,简直比花自己私房钱都让人难过。

  村长弟把剩余公门人往董黑才家领,边用生硬的官话介绍道:“诸位出来进入,他家离寨门最近,而且下寨里数他家屋多,能住下您诸位,他家里也没女娃娃,诸位官爷行事方便。”

  高仲日问:“他家咋这多屋,住的下我们二十号人?”

  卫领队原本还打算带大家在附近广场上扎帐篷哩。

  村长弟道:“都是黑豺他祖上置办下来的家业,传到黑豺就不行了,得靠全寨父老帮衬才勉强过得下去,不过他家娃娃多,还有个半瞎老娘,诸位官爷若是见到,还望能担待一二。”

  村长把乌泱泱二十来号官爷们安排住董黑才家里,也是想让黑豺能趁机给家里娃娃们挣点住宿吃水的钱。

  直至见到董黑才,大家才明白为何祖上挺厉害的门户,而今没落到需要全寨帮衬的地步。

  这位董黑才身高最多五尺,干瘦,瞧着还没寨里十来岁娃娃有劲,走路还有些跛脚,提桶水都费劲,家里六个孩子,最小的在襁褓里,一个个破衣烂衫赤脚蓬头,比赵睦当年初次到凌粟家所见更让人倍感意外。

  凌粟家虽贫,兄弟姐妹们好歹被人家老娘亲收拾得干干净净,且家里虽小,家中东西工整规矩,眼前这董黑才家,与汴都城外收破烂垃圾场好有一比。

  村长弟引众人进门,站院里与董黑才把情况介绍了,董黑才虽相貌丑陋,人似乎是个懂礼数的,恭恭敬敬给诸位官爷作揖礼,说了几句场面话,跛着脚给大家安排屋子。

  董家的确大,屋子前后好几排,院里还有口井,驴棚马棚磨盘粮仓农具房啥都有,破败中依稀可见当年气派。

  村长弟寸步不离陪在旁,直到董黑才还算周到得把人都给安排下,最后站在副领队面前,龇着前突的黑黄色上牙支支吾吾。

  赵睦和高仲日守都在副领队身边,自然看出异样,二人左手搭在腰间横刀上压根没挪开过,村长弟怕引起误会,劝董黑才道:“官爷们又不会笑话你,有啥情况只管说来。”

  副领队则是怕大家住进来给这位董黑才添麻烦,热心道:“是呢,董大哥有话直说,兄弟们都是粗人,有啥要注意留神的地儿,还得您提点提点。”

  公门官身,在不做秀不应付检查情况下能说出这般话来,已算是极有真正官样。

  董家屋常年没人住,里面蜘蛛罗网灰尘几厚,漏风漏雨倒是好说,关键是要赶紧收拾出来用,其他人各自忙碌着打水收拾屋,董黑才憨厚地抓了抓泛着油光的头。

  “那里,”他指指驴棚旁门窗钉死的屋子,不好意思道:“我婆娘疯了,关在里头,有时候在里头叫骂,有时打砸,有时还咿咿呀呀唱些听不懂的调调,疯疯癫癫,小民斗胆,还请官爷们不要过去那边,她看见生人时,会更疯。”

  赵睦随着众人一道把视线落过去,董家屋舍皆木制,唯独那低矮屋石头垒成,一扇窗户由木板从外钉死,窄小的两扇木门上铁链缠数圈,最后落着把巨大的锁。

  整个屋子仅两扇门合缝的最低端缺出个小豁口,从豁口处残留痕迹及豁口大小形状来判断,那是用来送饭的。

  “我们知道了,一定注意。”副领队应下董黑才所言,当着董黑才与村长弟的面对高仲日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别靠近石头屋。

  而后副领队出于礼节,让手下到寨子集市上买来鸡蛋、肉、米面油以及一些小孩耍货和零食回来,提着东西在村长弟和董黑才陪同的情况下,进到董家正屋向双目半瞎的董老姆问好。

  董家娃娃们没见过家里来这样多人,还给买了耍货与零食,高兴得在院里追跑打闹,只有小小年纪的大娃总是眉头紧锁,一声不吭打水洗菜劈柴生火,二娃抱着几个月大的六娃坐在旁边。

  副领队身边有高仲日和另一位同僚,赵睦正在收拾要住的屋,打水时遇见董大娃过来洗菜,顺手分了半桶水给他。

  “谢谢。”董大娃嘴里道谢,却是从头到尾没看赵睦一眼,端起水转头就走。

  “哎,”赵睦把人唤住,道:“这给你。”

  董大娃回头,见赵睦手里是颗糖,放下水盆接之,趁弟弟们不注意飞快塞进嘴里,原来大娃不是不喜欢吃零食,只是不和弟弟们抢。

  “你几岁?”赵睦问,过来帮小娃娃把大木盆往厨房端,觉着小娃挺懂事。

  董大娃跟在赵睦身边去厨房,道:“五岁,实际上四岁。”

  赵睦想起阿裳曾说过的虚岁论,笑起来:“是虚岁五,周岁四?”

  “不是,就是四岁,”董大娃嘬两下捏过糖的脏手指,道:“爹要我对人说五岁,但我知道我实际才四岁,大人们骗小孩都当小孩傻么,疯子才来四年,我怎么会五岁?”

  “疯子?”赵睦低头看董大娃。

  “对,”董大娃迈进厨房,回头指那边的石头屋,“就是关在哪里的女疯子,爹说她就是个牲畜,不用把她当人,我和弟弟们就是她生的。”

  赵睦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思索,身后一道青年男人声音促狭响起,是高仲日:“倘疯子是畜牲,畜牲生了你,你是什么?”

  “是人,”董大娃仰脸看高仲日,认真反驳道:“爹说了,他是人,我们是他的种,即便是借畜牲肚子生出来,我和弟弟们也都是人。”

  说完他坐到灶台前的小木墩上开始洗菜,赵睦与高仲日对视一眼,高仲日摆头示意出去说,彼时董家三娃跟在高仲日后头过来,蹲过去帮大娃洗公门官爷们买回来的新鲜菜。

  赵睦与高仲日走出厨房时,身后响起大娃拒绝三弟的声音,方言不算很重,大约受董黑才杂乱的口音影响:“滚一边去,别来装模作样,平时啥都不干,都要我做,家里来人了就赶过来表现,恶心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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