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以前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而今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诸事难办。 要么说赵睦心眼多,在第一座府城时她与赌坊通气,让苏大人以为自己手气好,赢了个钵满盆满,耐心等至第二座府城,赵睦计划开始。 苏大人中套,先把把顺赢钱,后步步栽输资,赌///博上头,半日不到便在赌坊欠下巨款,苏大人拿出各种抵押,赌坊以他是外地人为由不认抵押,还催命般逼苏大人还钱,不然拿他这个外地人去衙门见官。 奉命办差不可泄露身份,这和与赵睦一起办事而不出力气完全两码事,若给岳侍郎那位眼里容不得沙的主使知道,他办差期间去赌博,好家伙会原地摘去他乌沙,苏大人吓得尿裤。 要死要活关头,借口出去继续办差的赵睦适时现身,苏大人如见救星,赵睦顺理成章以开平侯府名义为他做下担保,将人从赌坊带出。 而后在苏大人千恩万谢中,赵睦稍稍提提调查事,苏大人立马亮出自己人脉来帮赵小兄弟排忧解难,当官这些年,出门办事在各地衙署没点人脉可还行。 可想而知,后头几座府城调查事情进行得顺风顺水,只在头开始耽误几天时间,待赵睦和苏大人来江平与岳喜锋汇合时,比他们的十五日约定期限还早一日半,这也从侧面印证赴江平周围七府暗查事并不简单。 江平府衙已给决堤大水淹没,整个平江府治城都泡在混浊大水中,站在远处坝上凝目去看,那水里隐约露出来的固定物是屋顶,水里飘着的有木头,有家具,还有遇难者尸体。 使团大帐扎在坝后山半坡平缓处,岳喜锋带人到下游实地勘察去了,赵睦蹲在坝堤上,对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水面打哈欠。 “呐,快些喝,莫叫别个看到,不然又要汪汪学犬吠。”奉命留守看护堤坝的高仲日给端来碗珍贵的清澈热水,提提裤子蹲到赵睦身边。 赵睦接过碗来,试试温度正好,不带停一口气把水喝完,扯起袖子抹嘴,打了个舒坦水嗝:“十几日来头回喝到热水,子升呐,你真是纾困解难的大好人。” “去你的,马屁往别地儿拍去,”高仲日啪地拍死个落在小腿上叮咬的蚊,与赵睦凑脑袋一块,道:“你离开后,其他人纷纷猜测你去向,还有说你是受不了这苦提前回汴都的,所以岳使究竟派你干啥去了?” 大雨才停,蚊虫立马卷土重来。 赵睦拍拍斜挎在身上的皮制包,挥手扇打疯了般在她耳边吵架的蚊子,眉头拧老高,纯粹是讨厌蚊哄:“调查江平周围七府,我猜测,啧——” 说着,赵睦大力拍猛然一疼的后脖颈,是被蚊子叮了。 顺手抓几下被叮咬的地方,留下几道红印,赵睦继续道:“我猜岳使准备把这些水往周边某个地方引,月余落雨,上游涨水厉害,大江支流可谓变化莫测,这边水排进哪条支流都有极大风险。” 高仲日稍加思索,抬手指向不远处于昏暗阴云下若隐若现的连绵山体,“难不成还能在山里开条沟,把水引海里?那太异想天开。” 且不说翻过连绵的乌衣山山脉后离海仍有很远距离,单是向大山借路把水引过去,说起来都有些天方夜谭。 为佐证自己想法,高仲日又指指脚下堤坝,道:“这么个摇摇欲坠的玩意,你觉得它能撑多久?一旦决堤,它下头,板青镇几十万百姓一个都跑不了。” 赵睦转身往堤坝后头瞧,底下隐约炊烟袅袅,是啊,现在傍晚,是做饭时候,“怎么不让先搬走?” 高仲日正要回答,不远处传来当当当几声不紧不慢的铜锣声,紧接着是道男人略显沧桑的声音,高亢嘹亮三声重复:“水过廿一则,无溃虞!” 是监水吏在巡坝。 “......搬他姥姥的腚!”高仲日在监水吏声落后骂了句脏话。 高强度当差压力下,疲惫使人粗口连连,高仲日不骂两句不足以表达此刻情绪: “我前二十一年算白活,竟不知道朝廷和衙门在宗族势力面前鸟威信没有,下头,就后面山下头那帮人,岳使带人过去走访,一听说是来要人家搬迁的,直接狼牙棒招呼,给我们打出来,倘非有守备军同行护卫,我们怕是直接把命搁在那厢了,靠他母,刁民!” 有飞虫扑进嘴里,高仲日呸呸往外吐,比出一个巴掌来,也不知是惊叹还是讥讽:“几十万人就五个姓氏,这他妈娶个媳妇不都得从外地娶?!” “这么庞大啊,”赵睦继续扇着围绕在周围伺机叮血的飞蚊,“我在南边读书时,见过最多的就是一个村,七千余人,同宗同源。” 高仲日道:“我之前听守备军里有个兄弟说,他今年之前一直在长右水军当兵,长右里就是家族势力严重,拉帮结派内斗不断,打仗打不成全都因为这,长右大帅压根管不了,要不是收复坞台川时,开山军几万人进长右军里狠狠搅和了一把,长右内部现在还在你争我抢呢——诶,水毛!” 正和赵睦说话的老高隔过赵睦冲堤坝那头走过来的少年招手,大声问:“草鞋哩?中午不刚给你修好,咋又不穿?仔细蚂蝗又钻你脚板板下吸血!” 名唤水毛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挠着后脑勺嘿嘿笑,一口牙齿歪七扭八,说着极其生硬的官话:“刚跟老李叔去巡水,崴掉水里啦。没关系,我姆妈......我娘,她早前托同乡阿哥给我捎草鞋,明朝就能送来,明朝我穿新鞋子咧。” 水毛是高仲日在这里认识的新朋友,这娃替他家里瘸腿老爹征役,给守备军当挑夫,现下被安排在治水大帐里打杂。 数百公门人守在这个堤坝上,就这娃娃年纪最小,此前与山下宗族势力发生冲突时,水毛替高仲日挡下一棍子,胳膊险些让敲骨折,高仲日平时对他多有照顾。 “瞧给你乐的,看到大牙根哩。”高仲日道:“别乱跑了,过会儿开饭,迟了抢不到肉吃。” 水毛嘿嘿笑,走过来主动给赵睦抱拳,自来熟道:“您就是高阿哥那位状元郎同窗叭?” 他早就听人说了,几乎每天都有人说,说老高那位状元郎同窗不知跑去哪里偷懒快活,扔他们在这里吃苦遭罪。 赵睦站起身转过来,背对身后水面跺了跺脚底湿乎的泥草混杂物,抱拳回礼道:“在下赵睦,见过水毛兄弟。” 堂堂状元郎给自己回礼耶!水毛高兴得原地一蹦,待赵睦抱罢拳,水毛看清楚赵睦长相,一个没忍住拍手惊呼:“哇,状元郎长得好漂亮!” 赵睦:“......” 赵睦与高仲日对视一眼,两人有些哭笑不得。 如高仲日所言,不多时,伙房开饭,高仲日带赵睦和水毛去大帐吃饭,岳喜锋今个不回,实地勘察非易事,没几个昼夜结束不了。 水毛这小孩大约确实没怎么见过好看的人,吃个饭都围着赵睦不停转。 高仲日把抢到的煮鸡蛋塞给小孩吃,小孩把煮鸡蛋剥了皮,一半放高仲日碗里,一半放赵睦碗里,嘴里还振振有词:“高阿哥和赵阿哥吃一样的鸡蛋,高阿哥就能和赵阿哥长一样好看,高阿哥就能讨到媳妇啦。” 赵睦笑他,人不大,操心不小,殊不知在水毛家乡,和水毛同庚的伙伴们早都当了爹爹。 受灾地条件不好,没办法给这些汴都来的官老爷们一人安排一顶帐篷,赵睦被分到和高仲日同帐,也无意见,吃罢饭早早钻进帐篷睡。 此般恶劣条件下,她最感谢像式聂,发明现下这种不用粘而可以直接系绳带的假具,用着还算方便,也不怕露馅被人发现异常。 像式聂简直神人,根据各种不同情况发明不同假具,比如参加科举考试时需要脱光衣物检查,屁股沟子都不放过,就怕你有夹带——历史证明把书抄写在罗袜内面以作弊都算极其常规,甚者有把小抄卷起来塞后恭门带进考场的,后来考生干脆被脱光检查,像式聂为应付这般情况,给发明了可以粘在身上的假具; 长时间出门在外需要长时间佩戴时,可粘身的又会变得不方便用,像式聂便发明种直接用系绳系腰间的,穿戴比较方便,优点是便捷,缺点是不慎使用许会漏。 十几日马不停蹄奔波,赵睦累到沾碰住被褥就睡着,不仅薄被单子没来得及盖,蚊子叮咬出大红包也无意识。 治水辛苦,人员连正常饮水都难以稳定保障,更别提弄水来洗漱,赵睦臭烘烘睡着,高仲日在大帐听治水主要官员们围着舆图讨论很久,夜深,大家纷纷睡去,高仲日跟着岳喜锋离开前指定的负责人再巡一遍堤坝,最后才回到自己帐篷。 彼时天又开始落雨,高仲日钻进矮小的人字帐篷,发现头顶撑杆上一团幽光,是萤,有水积处多见萤,这玩意在堤坝附近不罕见,却是没人想过捉萤来照明。 高仲日看眼平卧而眠鼾声轻响的赵睦,心说赵大公子还挺会想办法,不是那种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纸老虎。 高仲日如此想着,躺下的同时顺手轻甩,把被单一角给赵睦搭在肚上,家中老嬷嬷们说了,夏里天热,但睡觉仍首先要护住心腹,避免邪凉趁人熟睡而入体。 许因白日里太过疲惫,高仲日整宿都在做些乱七八糟混混沌沌的梦,胧明转醒时,感觉比干一天活还要累。 伸手挑开帐帘一条缝,天光尚未刺破浓厚阴云,细雨落整宿,目之所及外头只有雾蒙蒙,值夜差的人还没回来,不然隔壁专供值夜者休息的帐篷就该有说话声了。 赵睦睡相不好,却然是睡得真快醒也醒得突然,翻身躺平,一个懒腰没伸完人就睁开眼,入目是高仲日坐在旁边。 “……”赵睦借伸懒腰之际捂住眼,低哑声音带笑,故意顽笑道:“你别这么着,我恐会误会。” 高仲日踹了赵睦一下,笑骂:“滚球,老子又不是断袖。” “唉赵睦。”骂完,高仲日用脚蹬蹬赵睦。 “嗯?”赵睦还在笑。 高仲日朝赵睦一抬下巴,问:“你这大早上挺平静啊。” “……”天不亮,看的倒是清楚。 赵睦揉着眼睛坐起来,打着哈欠拽起叠放在角落的外袍往外爬去。 高仲日低声问:“天还没亮你弄啥去?” 赵睦已挑开帐帘在穿靴,半回过头来问:“找个地儿放水,一起?” “你滚吧,滚远点。”高仲日笑骂。 行军驻扎挖茅坑排污粪是头等要事,不然容易引起疾病,帐篷周围有茅坑,赵睦却独个往远处僻静地去,放完水,她慢悠悠晃到堤坝上。 堤坝上湿气比岸上重很多,赵睦打个哆嗦,拢衣襟时隐约看见堤坝中间有个人影,遂迈步走过去。 “水毛?”还是个认识的人,“趴地上弄啥?” 一只耳朵贴在堤坝泥土上的少年面色凝重,听听这里又听听那里,仰起脸问:“赵阿哥可听见流水声?”
17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