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父在祖母那边院子有点事,”赵睦眉心微压,看眼赵瑾手中空茶壶,声音放得轻且低:“倘你不忙,咱个一道过去看看。” “不忙的,”赵瑾道:“我喊别个接点热水就妥。” 空茶壶给别人,赵瑾与赵睦并肩往外走去,边问:“二叔父那边发生何事?” 赵睦道:“述堂兄被人讨债讨上门,二婶去了祖母处,约莫又是找祖母帮述堂兄还债,老太太攒那点钱本就不容易,黑心肝的……咋了?” 是赵睦被二弟赵瑾忽然拉住胳膊,被迫停下匆匆脚步。 “咱两个过去祖母那边见到二叔父后,大哥打算怎么办,”赵瑾问:“莫不是打算学咱父亲那样,要替祖母帮赵述还赌债?” “赵述的事,你都知道。”赵睦平视二弟。 赵瑾点头:“汴都多大点地方,能耍的左不过那几个去处,赵述好赌,赵玮好玩,稍加打听都能知,大哥又何必替他们兄弟遮掩。” “且不说家丑不可外扬,”赵睦轻叹道:“多年来祖母多觉亏欠二叔父一家,而今他们终于得以回来,祖母最是高兴,而便算我们为孝敬祖母,顺着二叔父家些也无妨。” 赵瑾惑:“大哥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单说二叔父全家那副德行,你受得了?才回汴都多长时间,你看他们兄弟几个打着侯府名义惹出多少事端来。” “则你又能如何,”赵睦反问:“今次不帮赵述,任二婶去祖母面前哭惨,叫她骗了老太太钱去为她儿子堵窟窿,然后呢?非得要等把老太太压榨干么?” “兄弟”俩都不是情绪不稳的人,此刻站在路上讨论,态度平静好似在聊晚上吃什么。 而赵瑾相貌肖其舅父更多,高眉深目,不怒自威,瞧着便有几分俨肃:“或许能等祖母自己看清楚二儿子夫妇俩是什么样黑心肝的,祖母对二叔父一家正是千般愧疚万般疼爱时,别人若劝,适得其反,只能等祖母自己看清楚。” “不会的,”赵睦不同意二弟观点,道:“天下没哪个母亲会觉得自己儿子不对,多年来祖母如何牵挂二叔父你不是不知道,三叔父没了,二叔父就是祖母的老小儿,” 冷不防提起三叔父,赵睦话语顿了顿,而后继续道:“老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祖母无论怎么贴补二叔父她都只会觉得不够。” “祖母绝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赵瑾轻声细语反驳道:“跟整个赵家比起来,祖母心里知道孰轻孰重,当年祖父因得罪薄氏而为莫须有罪名丢掉性命,咱爹作为爵位继承人远在边陲戍守,生死不明,二叔父三叔父年幼,近支赵氏欺咱家孤儿寡母,直接跳出来抢了开平侯府去。” 全氏带着两个儿子及两个双生女儿一度流落街头,多亏霍家霍起夫妇当时出手相帮,全氏才得以度过难关,后来她吃尽苦头供二子三子读书,督促他们考功名,又帮着大儿子赵新焕夺回爵位,挑选陶灼为儿媳妇,眼光独到,经历坎坷,心思绝非寻常深宅妇人能比。 赵家孙辈对老太太尊重之至,需知没有老太太便没有今日的赵新焕一家。 赵睦不反对二弟之言,默了默,道:“且往下看看吧,二叔父那家的事,也是麻缠的很。” “……大公子!二公子!”赵睦话音才落,迎面是松寿堂里一位近前听用的丫鬟大跑小跑冲过来,头上发髻都跑散开:“松、松寿堂,二位公子快、请快过去看看!!”
101、第百零一章 开平侯赵新焕卧病,气血淤阻引起中风偏瘫,说不清楚话,府中大小事宜照理落世子赵瑾身。赵瑾上头有他嫡长兄赵睦,下头还有亲三弟赵珂,兄弟三人兄友弟恭和睦互扶,开平侯府遇事时自不是世子赵瑾独个拍板定决。 此刻,赵睦赵瑾“兄弟”二人闻讯后急匆匆赶来老祖母松寿堂,里头正上演二叔父赵峻柏要请家法教训赌博成瘾的次子赵述。 赵述已被五花大绑按在宽面长凳上,全老太太和黄夫人婆媳两个正竭力劝阻,赵述在痛哭流涕悔过,赵述妻儿跪在旁哭,赵峻柏举着大板子在试图挣开他母亲和他夫人的阻拦。 往日静谧到仿若幽兰空谷般意境闲雅的松寿堂,此刻喧闹若东门菜市,赵睦赵瑾插不上嘴,也没见过请家法请成这般的闹挺动静,震惊得抱起手拘谨并排贴墙站。 黄夫人眼尖,瞥见墙边二华服青年,嗓音尖锐喊:“世子快来劝劝你二叔父,他要打死你述堂兄啦!” 世子赵瑾本以为众人会照他长兄脸说话,所以来此压根端的颗看热闹心,冷不丁被黄夫人点名,吓得连连摆手往赵睦身后躲:“不能劝,教子不能劝,倘换作我在外头赌博欠下巨款,我爹早把我吊起来抽半死啦。” 看出来了吧,赵家兄弟没一个说话中听的,赵睦紧紧抿起嘴,梨窝用力一陷,是差点没忍住咧嘴笑起来,场面这样严肃,问题这样严重,自家二弟嘴巴这样损,可千万不敢笑哩。 “你……”黄夫人被噎住,连举着打板子扬言非打死赵述这个孽障不可的赵峻柏,也明显被赵瑾的回答整得愣怔了下。 他就纳闷儿,大哥膝下这几个儿子瞧着并不憨蠢,说话做事咋都不按套路来呢?赵瑾哪怕客套地开口劝阻两句嘞,这家法伺候的闹剧不就有台阶下了嘛! 这下可好,下不来台! 黄夫人那厢死死抱住丈夫赵峻柏腰不让他冲过去打赵述,声音尖锐刺响在院里,怕是彻底打破了全老太太二十年清修给这院子积累下的清净功:“大公子你说句话吧!快劝劝你二叔父啊!你述堂兄要被打死了,我的命好苦啊……” 肉眼可见,赵睦也往后挪,和赵瑾几乎要贴墙上,回道:“婶母别说了,世子方才所言没错,我赵氏子弟崇礼尚学,万万不可沾染恶习,赌博成性自是要请家法的,” 说着还劝赵述,苦口婆心的样子:“述堂兄此番过后千万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莫再做这些乱遭事了,连祖母都得跟着你操心,多不好啊!” 在场其他人接不上话了。 睦瑾兄弟俩这波配合很是可以,委实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爽快报了二叔父一家刚回来时对兄弟仨找茬的仇。 无论赵峻柏是否真心准备家法伺候次子赵述,还是说他所作所为仅仅为了做戏给赵睦兄弟仨看,此刻他也都被赵睦赵瑾兄弟俩亲自高高架起来,对赵述的家法成了他不得不打的选择,打吧他心疼,不打就真坐实“子不教父之过”的过错名头。 被俩毛都没长齐的小王八羔子摆一道,满心想从长房索要回些补偿的赵峻柏哪肯吃这闷亏,红起眼眶给全老太太拾礼:“母亲您请让开,儿今日要从严教子了!” 赵峻柏一家有索要补偿想法不无道理,赵峻柏一家始终认为,只因赵新焕当年入了中枢做官,为贺党所忌惮,要剪除他势力,遂发其弟赵峻柏外放,还专挑穷山恶水之地放,原本仕途平静的赵峻柏多年来吃不少苦罪,甚至哥哥在贺党伏法许久后才肯把他调回,他心中不是没有怨怼。 家法伺候赵述,全老太太更不肯答应,亲开尊口喊赵睦赵瑾过来拦他们二叔父,谁知那兄弟俩属泥鳅,闻言后吓得扑通扑通原地跪倒,脑门直磕青砖地面上,咚咚两声,直呼自己是晚辈,愣不敢上前。 嘿,把开平侯世子和嫡长公子逼得双双扑通跪地,“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恶人罪名,万没人敢责怪全老太太,此事只能赵峻柏承担。 反正演戏么,就跟谁不会一样。 来路上老大老二商量了,他们父亲目下中风卧床,还偏瘫,他们兄弟只要竭尽全力守护好自己一家人,至于别些个乱遭事,甭管对方打什么主意,他们兄弟统统坚持不理会不参与不插手的“三不原则”。 我家一家之主都病倒了,你别人的闹剧纠葛统统算个屁。 二房赵峻柏家的各种奇葩事,便这样轻而易举被隔绝在长房赵新焕家门外。 全老太太虽近乎宠溺二儿子,诚然长子卧病后,她很清楚大局稳定之重要,只把次子家的糟心事按在自家院里头,没让去打扰赵新焕。 . 虽不知陶夫人究竟出于何种考量,选择让赵睦去信离推喊吴子裳回来探望赵新焕,却诚如赵睦写信前所料,吴子裳收到书信赶来汴都时,人间已是芳菲四月天。 大明街旁樱落尽,相国桃花始盛开,处处欣荣美好,只赵睦一人觉得乌云聚顶,因吴子裳还带了位朋友回来,赵睦见过,那人也是位女医者,唤陈知遇。 知遇,真好听的名。 彼时赵新焕已在家人和医官共同努力照顾下可以简单与人交谈和下床走路锻炼,吴子裳回来,他很高兴,坐院里拉阿裳和小鱼儿在跟前说话,有时说到情绪起伏处,本就不算清楚的口齿变成呜咽低泣。 气血淤阻引起中风,中风引起偏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病让昔日玉山般伟岸的叔父变成脆弱哭包,吴子裳看着赵新焕鬓边黄白色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吴子裳回来后,赵睦总是借口公务差事尽量不与她碰面,直到第四日,下午,打听得吴子裳与友人陈知遇出门去了,赵睦回府看望父亲。 “牛(留)下此(吃)饭,”赵新焕大着舌头,逐字逐句道:“见见妹妹。” 赵睦拿干净手帕为父亲擦去嘴角口水,温声解释:“近来总是忙碌,回头有空我去找她,总会见着的,您放心。” “她……”赵新焕用正常的手紧紧抓住赵睦手腕,越急口齿越不清晰:“四(是)李(你)妹妹!” 赵睦平静望进父亲急到隐约泛红的眼,反轻拍他手安慰:“我知,我知的,不会有其他,您别着急,千万别着急。” 父亲坚持想要她娶妻以掩饰身份,并为继承宗主位做准备,又在她承认对阿裳之心后,一怒之下气血淤阻中风偏瘫。 赵睦可能今年犯太岁,大理寺差事刚稍微没恁忙,家里又接二连三出问题。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叠加落在她肩膀实在已算够沉重,而有些别的事,除去忍着,目前来说她没有别的办法。 口头上答应父亲去见吴子裳,实际上赵睦没那个勇气,恰好友人谢二诚心托办之事新有些许眉目,是日薄暮时分,她与凌粟一道,去见位凌粟通过他准岳父关系而认识的都察院官员。 谢二托赵睦之事,是近来轰动一时的朝臣口中所谓的“藐军事件”。 都人尽知谢二那厮是个不折不扣闯祸王,人虽长年在西北,百里汴都有诨名,然而此番“藐军事件”主角的确不是谢二,乃是一位与谢二同生共死的同袍朋友,她手下前任副将,西北名将郁孤城。 既是拜托凌粟帮忙,趁等的人还没来,赵长源把事情来龙去脉详细讲给凌粟听:“在博斤格达阻击战之前,郁孤城一直在谢岍手下当营副,那时此人弓马本事和守城本领已是小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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