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拾朝伏着身子两手撑在木质地板上,无言以对。 值此气氛微妙之际,外面进来位五十来岁的夫人,虽清瘦却然气质华贵,风格说一不二,轻斥老丞相说:“行了,别跟儿子面前耍威风了,自己家里这摊子事还没捋明白,你还有那功夫去操人老穆家的闲心。” “……”方才还不怒自威的老丞相悻悻闭嘴。 “娘。”方才还大气不敢出的元拾朝如见救星。 “趴地上做什么?起来。”丞相夫人边摆手示意下人扶儿子起身,走过来坐到老丞相的暖榻另一头,说:“元宝媳妇的事,你最后给拿个主意吧。” 想起儿媳做的那些事,老丞相不由眉心紧拧:“她母家祖父毕竟配享太庙。” 丞相夫人说:“先人配享太庙她就能打着你与元宝的名义大肆敛财?老头子啊,你忘了咱们年轻时在通州那段日子了么?时宦官当道,鱼肉天下,上官敛财,朝廷征税,最终苦的是老百姓,只有老百姓啊!” “我知道,你莫生气,莫气着自己,”老丞相连忙劝慰提起苦害百姓就生气的老妻,生怕身体不好的老妻被气坏,“我已经让儿子把他媳妇贪敛的那些财物悉数归还,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滔天错事,至于休妻之说,唉,小两口不是过不下去了,事情是很不到休妻那一步。” “可我怎么觉得他两口已经过不下去了呢,”丞相夫人与儿子暗暗交换眼神,说:“说到这一步,我也不怕你骂我,我还是相中莫京城家的女儿,其他家的女子,我瞧着都配不上我家元宝。” “……”老丞相看一眼坐在下首的、肥胖身躯塞满整个圈椅的儿子,真不知道老妻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 老丞相也不去纠正跑偏的话题,顺着说:“莫家儿子已经试着在跟阮阮接触了,阮阮带俩孩子,又是离婚的,还能上哪里再找条件好的?你就别再惦记莫家女儿了!” 又是一番东拉西扯,丞相夫人成功把爱子从老伴手中营救走,待妻儿离开行远,老丞相静坐大半个时辰,招手示心腹来近前暗暗吩咐下几件事。 儿子为扩建北里抢获嘉书院用地的事好解决,就是想娶莫家丫头进门这事有点不太好办,不过也没关系,不好办不是不能办,谁让他元在的老妻想让莫家丫头做儿媳妇呢,为讨老妻欢心,他元在有的是法子。 不过如今摄政一派力量逐渐强大趋稳,穆十五虽保持中立不曾公开与丞相府为敌,但若能化之为己用,最起码要确保他日后也不会与相府为敌,那他就要提前找根“绳子”,把这个狼牙已长齐的穆家小十五给牢牢栓起来! 小狼崽子跟虎斗,他还嫩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的进步和制度的完善都是需要一步一步来,没有什么章程自诞生起就十全十美,我们的确要给彼此成长的机会以互相成就。趋于完善的过程需要付出代价,然而恰巧,这样的代价是普通人轻易承受不来,甚至是代价太大太大,又恰巧,我们都是普通人。 我深爱着无与伦比的伟大的祖国和党,无须质疑,不容置疑。
4、第四章 小丞相元拾朝之所以抓着获嘉书院师生不放,其根本原因就是他以扩大北里面积为由欲占获嘉书院已有用地为己用。 读圣贤书的地方让给北里去建造下九流勾栏妓院,以刘盟之为首的获嘉书院师生自然宁死不愿意,从未被人违抗过意愿的元拾朝正在想法收拾这些人,恰好赶上获嘉师生掺和进巡盐钦使身死的事,那小丞相还不是逮着机会把那群腐儒朝死了整。 结果咱们那位大理寺卿铁弥是精钢玄铁打的心眼,瓷实成那副德行,让他用刑就用刑,没几场刑讯下来就要了刘盟之的老命,由是而在天下读书人中引出巨大反应,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摄政亲王围魏救赵,为平息矛盾而将自己引入更大的朝堂漩涡。 亲王在六易居请庶士末官吃席的事果然盖过学子罢课要为获嘉师生讨公道的热闹,亲王拉拢势力的事不仅惊动朝野,甚至也牵扯动了后宫。 不过才十来日过去,朝廷里各方势力已经转移注意力,都想趁摄政势力尚在萌芽期而早些击散六易居吃席的低阶官员们,诚然那些人又很是畏惧辅国威势,终日试试探探不敢轻举妄动,这日,亲王留中与天子共用午膳,得父亲兄弟数次授意的太后驾临光明殿,意图试探亲王虚实。 都说知子莫若母,依照太后对亲儿子的了解,少年天子此时当因外间摄政势力兴起之事倍感焦灼不安,而她眼前所见却是穆家叔侄二人同桌而食,少年天子对辅国亲王的态度不仅无有忌惮惧怕,似是隐约比以前更加亲近,看来在后宫听到的天子与摄政关系融洽的说法并无虚假。 几方行过礼,太后叫人把她带来的吃食拿出来,说:“入秋干燥,昨日中午陛下想吃炖雪梨,我今日得空做了些,得知小叔留中,便正好多送过来些。” 亲王道谢,与天子分享冰糖炖梨,食之的确有滋润之感,遂赞好谢恩,又看一眼提食盒的宫女,随口问:“怎不见申掌宫?” 以往太后身边提盒布食这些事情,都是申无方躬亲而为。 “是啊,”小皇帝也停下筷子跟着说:“好像有四五日没见申无方了。” 太后仍旧神色温柔,端坐在穆家叔侄二人对面,说:“不日前雨天,他不慎摔倒伤到腿脚,我便让他歇着去了。” “这样,”小皇帝说:“回头朕让大公安排送点东西过去瞧瞧,申无方侍候母后时日不短,算是个难得安生的奴婢。” 自宦害结束,宫中留下的有点资历的太监只剩三五个,申无方就是其中之一。 “那本宫就替申无方谢陛下圣恩了。”太后尚未开始试探就被亲王精准捏住七寸动弹不得,活脱脱出师未捷,不出意外落个铩羽而归。 回宫后,一瘸一拐的申无方将元太后迎进殿门,太后借扶臂之机拉着申无方手挥退去殿内诸奴婢。 “你脚伤还未痊愈,不在屋里好生休息,此刻跑来这里做甚?”元太后拉申无方走过来,她坐到床边,理理衣袖叮嘱说:“陛下膳时问到你,我说你下雨天摔伤腿脚,是故这几日许会有赏赐送到你屋里,” 瞧着申无方神色微变,太后改口问:“怎么了?” 申无方抱手立在旁,轻声柔语说:“听闻今日午膳,辅国也在光明殿。” “是呢,”太后轻声叹息,抬抬手示意头上发饰,神情略显几分秋季午后特有的松懒疲惫,说:“想是这几日朝务繁忙,中枢阁臣几乎都是留中用饭,别人都有家眷送饭,殿下府上别无他人,可不就要过去光明殿与陛下同食。” 申无方熟稔地为元太后卸着妆饰,说:“奴婢过来时,在元吉门下见到乔姑娘了。” “你想说什么?”太后抬起眼睛微微回头看过来,难得生出几分女人家特有的敏感:“好端端的又是殿下又是阮阮,你跟谁学说话,说得这般不清不楚?” 申无方告声知错,知道太后并非真意要斥责,于是手上继续帮太后卸着钗环,说:“许是奴婢多心,在元吉门处见到乔姑娘同时,奴婢也看见了辅国。” 那是辅国去陛下处用膳之前的事了。 “他二人见面了?”太后先是略感意外,随后自己琢磨说:“他两个素无交情,若有攀谈,也许是碍于姑父在殿下身边当差。” 乔秉居父亲乔弼达乃中枢阁臣,正在亲王手下当差。 “您说的是。”申无方终究也不想让单纯良善的太后娘娘沾染太多人心脏污,后面的话他选择烂在肚子里。 他崴脚其实不是雨天滑倒,而是那日雨天从住所出来去当差,路过元吉门附近时无意间听见小丞相与宫中奴人对话,他险些被发现,逃跑时崴了脚,后为掩人耳目而故意在长宁宫当着宫里多位宫人的面摔倒摔伤,这才从小丞相眼皮子底下逃过一劫。 当时是,他听见小丞相想找机会谋了莫家那位末小的姑娘去,并让乔姑娘尽快与莫家儿子确定亲事,必要时可以用些非常手段,而且还要借太后的名义在长宁宫行这些腌臜事。 虽然觉得这位小丞相真是嚣张惯了,竟然敢动这种攀扯长宁宫的心思,但按照申无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他原本绝不会多嘴管这件事,他甚至可能还会在太后纵容胞弟时帮太后一把。 谁知那件事不知被谁暗中化解了去,直到今日中午,他无意间在元吉门下看见了乔弼达家那位离过婚的姑娘,看见了摄政端亲王,看见了端亲王暗中看乔姑娘的沉静目光。 时亲王负手立于某处转角,目光里分明无有丝毫异样,申无方却总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同寻常,他拿不准,故不敢在太后面前妄言。 **** 约莫亲王是打少时起视人观物显出若即若离之态的,尤其眉心舒展时,那双眼睛瞧着更颇有几分迷朦情深之意,其实身边人都知道亲王就是眼神不好,少时读书成年公务,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几乎从不停歇,亲王坏了眼睛。 多年来亲王万不得已从不碰弓箭类器具,遇见光线不好时亲王走平地还可能会被绊倒,除去亲王近前左右别无人知亲王此项弱处,由是观亲王总有万事尽在掌握之色,倘有人欲于亲王面前撒谎,端看亲王高深莫测的眼神就得千万掂量了要说的话。 是以莫说申无方琢磨不透亲王目光,连久经官场的直弼阁大学士们都不敢说自己懂一二亲王神色。 大学士乔弼达在摄政手下当差,这日半午,他票拟好大理寺就获嘉师生案处理方法的提报,并上几本急需亲王朱批的奏书一块送来亲王案前。 因是急本,需亲王朱批后立马下传,乔弼达没走,立在案前稍作等待。须臾,伸手舔墨的亲王问:“外面风可大?” 这几日京城进了起秋风的日子,每年这时候都要狠狠刮上几天风,万幸京城西北方向有山脉相护,听说每年这种时候山脉西北侧都能刮起从北原卷来的风沙。 低眉敛目的乔弼达不知在想什么,反应慢半拍地转头隔紧闭的窗户往外看,抱手说:“回辅国知,臣过来时,风的确比早上小很多。” 亲王下笔批注着,不是不知道乔弼达藏在敦厚相貌下狡兔三窟的谨慎品行。亲王温醇说:“三司秋后决审判处事宜进展如何?” 这是乔弼达如今正在跟进的紧要公务,张口就是提纲列要地做出简单回答,亲王听罢,神色如常。未几,亲王批好奏书递回,放下笔墨准备出门,乔弼达忽然开口问:“辅国何往?” 亲王停住脚步,摄政五载以来,这是乔弼达大学士头次主动和自己说不带公务内容的话,不由得小有新奇,醇润中音几分轻惬意:“往吏部去,乔辅弼有事?” 先帝遗诏命端亲王摄政为辅国,另点重臣数位佐摄政共商国是,称呼“辅弼”,此乃亲王称呼乔弼达“辅弼”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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