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身居摄政,不能有朋友,也不能与人交游。 乔秉居被这模棱两可的疑惑回答答得心里酸热,她伸手拍拍亲王肩膀抿嘴笑起来,故意用轻松愉悦的调子说:“不然你就凑合凑合,和我做朋友吧!” “我们?”亲王眉眼弯弯笑起来,神色间似有无尽温柔,总能轻易就让遇见的人沉醉其中:“我们可以做朋友么,那我们应该比朋友关系更近一些。” 乔秉居点头肯定:“是呀,就像我和冯筑。” 看着乔秉居把拍过自己肩膀的手收回去放到膝盖上,亲王鬼使神差说:“转运道同知正使冯唐之女冯筑么,我们成亲那日她和她夫君随冯唐来我们家中,我见过她。” “你记得她?”乔秉居听见亲王说的那句“我们家”,指尖有些发麻,好奇怪的感觉。 亲王说:“嗯,记得,你朋友嘛。” “我们家”三个字带来的别样滋味迫使乔秉居抓偏亲王后来所言的重点,忽就高兴起来拍着膝盖说:“白珍珍女官。” 虽不知为何忽然提起白珍珍,亲王说:“是陛下身边一位司掌诸务的女官,以前也曾照顾我在崇仁宫的起居,你认识她?” “她是冯筑外祖家的一位表姑姑。”乔秉居挺挺胸脯,自豪说:“所以冯筑从小就知道殿下,我也是。” “从小是从多小,八年前?”嗅觉敏锐的亲王开着玩笑问。乔秉居摇头说:“不是呀,从小就是从小。” 呃,从小。 明明乔秉居比自己还年长三岁,亲王怎么感觉是自己拐了别人家的小孩子呢? **** 书中读出的道理听来多觉字字箴言,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当元拾朝踏进小医馆的那一刻,乔秉居似乎从他阴沉的脸上看见了那扇将局外人严严实实隔开的“屏障”之后,正在不为人知地上演着怎样血雨腥风的文争武斗。 彼时她正提着茶壶站在诊桌旁给楚月西添茶水,那具肥胖的身体由左右扶着直奔楚月西面前,退下左右,元拾朝吃力拾礼说:“楚先生好,晚辈来找云谏。” 正在给病人诊脉的楚月西似乎知道些什么高门家事,抬起眼睛先看乔秉居,见这丫头神色平静,楚月西才隔着诊桌前的患者看向元拾朝,说:“阿衡随她阿娘到外面出义诊,需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小居。” 楚月西特意转过来看“儿媳妇”,慢条斯理说:“给元公子看座,斟茶。” 红眼斗牛般一头冲进来的小丞相似乎就要炸毛,被楚月西不急不缓的看座斟茶给捻灭滋着火星子的爆//炸引/信,只手遮天的小丞相神奇地顺毛了。有楚月西在,乔秉居对元拾朝的厌恶以及厌恶至深带来的恐惧被合理地囚于她心中一角。 “不劳烦阮阮,你们忙,你们忙,我自己等十五就好。”元拾朝丧气地摆一下手,吩咐左右在角落里设置屏风桌椅乖乖坐过去等待。 只是乔秉居不习惯他的存在。 楚月西送走眼前这位患者,飞速写下张药笺唤乔秉居过来,说:“这几味药材快用没了,你到后面收拾些过来,该切的切,该捣碎的捣碎,弄好直接放药柜即可。” “是。”乔秉居接过药笺,看眼药笺内容后与楚月西对视一眼,理解楚月西用心后她将身去了后面,楚月西挪正桌上脉枕,温声唤等候在旁边长凳上的下一位病患,一派如常。 …… 日头沉落西山后,收走人间百苦愁,灯火初上,在外访诊整日的亲王背着药箱和陈蔓农一同归来,进门时亲王嘴里还咬着吃得只剩下两三口的卷煎饼。 “我们回来啦。”陈蔓农更是累得进门就坐到挨墙放置的长凳上,有气无力使唤“老小儿”说:“小衡子,快先给你老娘倒点水喝。” 亲王放下药箱,咬口卷饼嚼着边倒杯水递过来,好奇说:“不见楚姨她们呢。” “许是在后头做饭,”陈蔓农喝口水扬声冲后面院子唤:“月西?秉居?” 不见影子的人果然在后面,一同应声过来的却不仅仅是楚月西乔秉居,还有小丞相元拾朝。原本乔秉居在后面院子捣鼓药材,元拾朝久等无趣,借口寻了过去,楚月西怕乔秉居应付不来,送走病患后也跟着去了后院。 此刻三人鱼贯而出,咬饼给自己倒水的亲王瞥一眼走在最后的元拾朝,静静说:“稀客。” “也不算是很稀,”元拾朝嘟哝着也回瞥亲王一眼,径直走过来和陈蔓农问好,费劲地抱拳行礼说:“拾朝问陈婶婶慈安。” 这里里外外一大家子,嘿,谁还不是谁亲戚了。小皇帝穆和风唤元拾朝亲娘舅,陈蔓农是小皇帝亲祖母,照着寻常人家的亲戚关系来讲,元拾朝可不就得唤陈蔓农一声婶婶。 陈蔓农登时乐了,递出空水杯摆手哎呦着说:“这不是小元宝么,找小衡子玩都找来陈婶婶这儿啦!” 乔秉居接过空水杯,与亲王目光交错后去药柜那边帮楚月西清点今日的药材结余。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元拾朝两手抱在身前叠声否认,笑得和放大版招财童子之间就差条花裤//衩:“我分明是来探望您和楚先生的,找十五只是顺个道。” 陈蔓农欣慰地点头,笑融融说:“那正好,让小衡子两口下厨做饭,你想吃啥就索啥,她两个要是敢不给你做,婶婶大棒子替你捶小衡子!” “捶小衡子就算了,但是您得让他陪我聊聊天,听我诉诉苦,我最近都快被那些琐事愁死了的。”元拾朝努力弯腰想要拉开方桌前的长凳坐,因体肥而动作不便,几番拉长凳不成,长长叹了口气:“唉!” 坐在方桌这边的亲王帮小丞相把长凳从桌底下拉出来,温和说:“聊啊,想聊什么都行,饭我是铁定不会给你做,元尚书饿的话就请我出去吃。” 年纪轻轻官拜工部尚书的元拾朝不差钱,痛痛快快和亲王去下馆子也,二人前后脚走出医馆门,陈蔓农不忘在后头扬声叮嘱:“回来路上记得去黄四娘家给沽两斤梨花醋!” “知道了。”亲王声音不紧不慢传回来,与元拾朝并肩前行而去,仿佛是寻常人家中子弟结束整日忙碌后,夜幕降临,晚市开张,被关系亲近的朋友玩伴亲自来喊出去吃酒了。 待答知道的人走远,楚月西冲陈蔓农一扬眉,贼嘻嘻说:“走?” “走!”疲惫不堪的陈蔓农顿时满血复活,招手唤来“儿媳妇”将手肘霸气一挽:“走,咱们今天上外头吃铜锅羊肉去!” 亲王又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还好有天下最会享受生活的工部尚书元拾朝在,亲王不用自己操心就能吃到太子镇附近最地道的美食,但大概是美食分布得很分散,小丞相把各家掌勺都聚集来自己下榻的超豪华公家客栈,敞着肚皮一吃为快。 亲王多年来晚必不多进食,由于回医馆前已吃半张卷饼,此刻面对满桌地方美食也只是捧着一小份玉米羹慢慢喝,与对面的胡吃海塞形成鲜明对比。 见亲王少进用,元拾朝一口吃下两份卷着烤鸭的面皮,努嘴示意下饭桌鼓嘴含混说:“吃呗,不合口么?哎呀,出门在外您老稍稍将就将就嘛,这些东西我都勉强能吃的下去,你还要比我更挑剔?” 亲王摇下头,双手捧着小丞相专门从京城带过来的银制粥碗,不疾不徐说:“落黑时分已用过东西,再喝点粥即可饱腹,你,你也适当控制下饭量,现下瞧着似比前些时候更肥胖了些。” “这也怪不得我,”元拾朝擦擦汗抻手来够这边的驴肉丸子汤,亲王给他往跟前推推这道菜,换来元拾朝长长一声嗟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年我中//毒落水险些丢去性命,用了好多药捡回一命后就开始发胖,别说吃多会肥胖,我喝口水都会长膘,这天下谁还曾记得呢,我元拾朝二十多岁时和如今的你穆云谏一样,也是名冠京师的俊美公子,是无数闺中女儿的梦中玉郎。” “……”亲王略微有些无语,她可不想去什么别人梦里。 话说至此,小丞相心头顿生悲凉,忍不住摇着头一叹再叹复三叹:“我就是跟着这副身子吃了大亏,连亲妹妹都要被你穆云谏抢去,狗老天待我何其不公!” 亲王说:“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如今身尊如斯,能在京师呼风唤雨,莫说皇亲国戚需在你面前摇尾乞怜,连我府邸开销都要看你脸色,这难道就不是老天予你之恩赏?” 元拾朝不干了,撂下鉴别不出材质但贵气十足价格定然不菲的乳白色镶银带玉筷,瘪嘴委屈说:“你都知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还抢我樊籽花的银矿?小衡子你要点脸好不好!妹妹妹妹你抢去,银子银子你也要抢,还给不给人活路啦!” 亲王吃口粥,温良说:“照你这么说,银矿发生坍塌也好,西南马匪猖獗抢夺也罢,我都该作壁上观,等你和马匪斗得两败俱伤时,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出手剿匪,届时按照朝廷规矩,马匪抢夺银矿上财物仍旧是收归国有,你另外再付我军马费用,你所言可是这个意思?” 说完,在元拾朝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中,亲王犯嘀咕说:“我出兵又出力的还没管你要辛苦费,你倒是脸皮厚先跑来倒打我一耙。” “你!”元拾朝顿时气得用一根状如白萝卜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亲王,颤巍巍颤巍巍半晌,小丞相只憋出一句:“你无耻!” 面对这个性格温柔气质平和的政敌魁首,元拾朝实在骂不出什么难听话,好像若是他将那些脏污不堪的话语加诸亲王身,那他就是在与整个天下为敌,甚至是在与“世道”二字中的“道”相抗衡。 他知自己富可敌国,但他也知自己万不足以与“道”为敌,此道是天下民意,是人心背向,此道所指,天下无敌。 元拾朝看见对面亲王温柔一笑,眉眼弯弯。就像那年在大运河的游船上,宦害余孽刺杀的意外发生前,尚是少年的亲王因与在坐辩儒法小胜一筹而冲自己笑,笑得真诚灿烂,眉眼弯弯酒窝盛粼光。 元拾朝想起当年中毒后被攻击坠河,那么多人争相营救,最终却是眼前这个比自己年幼十来岁的小友泅游至深将他捞起拖到岸边,那时,与亲王打配合的乔家镜明见明两表兄弟为救他而分散去刺客攻击双双毙命河中,小十五也身负伤,却仍旧是拼尽全力把成年的他从河里救上去。 少年营救成年男子本就困难重重,何况小十五还身负刀伤。 后来这么多年,元拾朝曾做过无数次实验,要一个年纪体型都与当年亲王相近的少年,下水营救年纪体型与当年中毒之他相同的成年男子,近乎千万次情景再现。得到的结果是在箭弩乱放境况下,在初春流急的河水中,试验没有一次成功。 想到这里,元拾朝鼻子有些发酸,他咬一大口远近闻名的醪糟鱼忿忿说:“穆云谏,你最好和阮阮好好过,若是你敢欺负她,我必跟你们老穆家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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