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祠堂后院。 “时璎!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师父吗!?” 戒真将数十张信笺甩到时璎身上,“你让我太失望了!” 时璎面无表情,她随手捡起一张,须臾将纸揉成一团,漫不经心地抛远了。 是南都蛊门那次,进了古墓的人都死了,后来赶去的人只知道时璎也去了,便理所当然地将她当作了杀人凶手,飞书告上了山门。 “我原以为师伯早就听过这些话了,残害同门,滥杀无辜,为害武林……” 时璎一掀衣袍,直面她师父的灵牌跪了下去,“左右不就是这些词嘛,我认,师伯要罚,便罚吧。” “你!”戒真见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勃然道:“我打死你个混账!” 时璎咬牙撑着,院里只有戒尺落在脊背上的闷响。 戒真手抖得厉害,不逾十下,他就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怎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时璎忽然抬头,“我如今什么模样?” 她从没有顶过嘴,戒真一时怔愣,怒气直冲天灵盖,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两人都同时僵住。 时璎唇齿间渗出血腥气,她扯了扯开裂的唇角,红了眼眶,白皙的面颊上五根指印高高肿起,简直触目惊心。 戒真掌心发麻,他看着三两滴溅落的血,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我……” 他也从来没有扇过时璎的耳光,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慌之色。 反手草草揩掉从唇角流到下颌的血,时璎重新跪直了身子,“师伯打得好,是我错了。” 戒真若是信她,自不会一来就质问,戒真不信她,再怎样解释,都是浪费口舌。 不就是骂名嘛,自己声名狼藉,多一桩少一桩,都不重要了。 时璎沉默地攥紧了衣裳。 “你当真亲手杀了去南都赴宴的人,把他们抽筋扒皮,做成了人彘!?” 戒真颤着唇,“你当真这样做了!?” 时璎脑海中闪过了尤珀的话。 “你不阻止我,你今日做了我的帮凶,来日,若江湖上再起流言,传你时璎是杀人凶手,我可管不着。” 真让她说准了。 时璎没有多解释,只道:“是啊,我亲手把他们杀了,我就是真凶,我去南都,就是杀人去了,这些时日,我走到哪儿,就杀到哪儿,江湖上的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戒真如遭雷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把戒尺扔到地上,取来了历代惩戒掌门的长鞭。 “告诉我为什么!” 时璎一言不发,她凝视着堂中的灵牌。 保全折松派,让师门发扬光大,师父的遗愿,她已经完成了。 这些年汲汲营营,有多少是为了折松派,有多少是为了自己,时璎分不清,她自认不是传言中那般恶贯满盈的坏人,但她也承认,自己并非清清白白的无辜之人。 她也有罪,罪深罪浅,她都认了。 长鞭落在肩背上,时璎很快就觉得有血正顺着脊骨淌下来,她在剧烈的疼痛间想到了寒止。 又要惹她心疼了,或许这人会掉眼泪…… 时璎想着,眉眼惹上了笑。 “师祖伯!” 寒止一声呼唤将戒真从盛怒中唤回了神,他看着已经跪不直的时璎,将长鞭狠狠摔到地上,背过身去。 “你怎么进来了!有没有受伤啊?”时璎脸色苍白,她半撑着石砖,神色焦急。 小祠堂前院除了看守,还布满了暗器和机关阵。 寒止确实被拖住了脚步,但这些东西还伤不了她。 “师尊受了委屈,做徒弟的自不能袖手旁观。” 戒真倏然转头,“你说什么?” 寒止径直将时璎从地上捞起来,她扫了眼地上那滩血,在戒真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说:“倘若师尊真如他们所言那般不堪,那般无情无义,我想师祖伯今日也没有机会拿这根鞭子罚她。” 不待戒真回答,寒止抱着时璎就走。 身前人的喘息沉重而又凌乱,寒止周身的气压越来越沉冷。 “给我站住!” 寒止不理会,掠过一片狼藉的前院,直朝山顶赶去。 戒真后知后觉,他快步走到前院,只见看守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机关阵也被毁得彻底。 他又看了眼寒止离开的方向,一时难以置信。 *** “今日为了我大打出手,从前的伪装可就功亏一篑了。” 时璎窝在寒止臂弯里,浅淡的凉意浸入骨血,稍稍缓解了肌肤上火辣辣的刺痛。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把你打死,更何况,我本来就不乖。” 寒止感觉手臂上的衣料已经被血濡透了,她缓缓抿紧了唇线。 时璎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师伯虽严厉,待我却是真心的,更何况,师父临终前交代我要敬重他,我不愿计较太多。” “真心?我倒是没看出来!他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你活生生站在他跟前,他不信,他要信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寒止难得冷声。 时璎突然就沉默了。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寒止深深吸了口气。 “道什么歉?我又没生气。” 时璎坏笑了两声,“我还鲜少见你这般凶,倒是觉得新奇。” 寒止咬牙道:“那我以后就天天凶你。” 时璎知晓她不会,却还是说:“不要。” 寒止推开房门,将人放在榻上,顺势栖身而上,她屈臂撑在时璎脸侧,细细打量着她脸颊上的肿痕,唇角却忽然被啄了一下。 时璎点到为止,使完坏想躲,带着凉气的手攫住了她的下颌。 “唔!” 寒止从前有多乖顺,今日就有多强势。 习惯了寒止的温柔,时璎这次在她的唇齿间难以自持,只剩下断续的轻哼。 “把衣裳脱了。” 寒止松开软在臂弯里的人,抬手抓过搁在床头的金疮药和一方白巾。 木盆中的热水,也是莲瓷提前准备的。 时璎还在余韵中,片刻反应不及,“啊!” “上药,想哪里去了?” 时璎定了定神,“我自己来吧。” 寒止抓着药不给,“又不是第一次给你上药了。” 时璎摇摇头,坚持要自己抹药。 寒止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口说:“好,你自己上,我待会儿会来检查。” 时璎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寒止向外走出几步,又转头折返,狠狠在时璎脸颊上吻了一下。 啵—— 时璎愣了片刻,寒止已然退出门去,她摸上自己的脸,久久回味。
第62章软肋 “少主怎么出来了?” 坐在挑廊下的莲瓷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寒止卷起袖管,露出了一小截沾满血污的手臂,“她坚持要自己上药。” 莲瓷从木桶里舀出一瓢热水,缓缓淋在寒止手臂上,低声咕哝道:“还真是一个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寒止从前挨了打,不管伤得多严重,都要自己上药,那股倔强的劲儿让莲瓷只觉得一个头比十个大。 她知道,寒止是不想让人瞧见她脆弱的模样,只怕时璎也是。 “什么?” 寒止搓掉肌肤上的血渍,没听清楚莲瓷的嘟囔。 莲瓷一本正经道:“我说少主和时掌门般配。” 寒止微微眯眼,觉得她葫芦里没藏好药。 “哪儿般配?” 莲瓷向后撤了半步,支吾片刻,大胆道:“都挺废金疮药的。” 木瓢溅起了水花,寒止没揪住她的衣领,“你给我站住!” 人影飞蹿出门,只剩一道笑音。 寒止甩掉手臂上的水珠,不同莲瓷计较。 她返回时璎房门外,静静凝视着紧闭的大门,面上喜怒难辨。 时璎赤|裸着半身,趴在榻边,冷汗浸透了棉褥子,木踏上全是沾满血的布条。 精瘦的手臂垂在榻沿,从肘弯到手背,交缠的青筋微微鼓起,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反手将药粉倒在了脊背上。 只一瞬,刮骨般的疼痛直往心里钻,时璎没忍住,闷哼出声,她下意识咬住自己的虎口。 门外人影微动,时璎气息凌乱,她知道寒止离自己很近。 疼痛比从前更难忍。 角落里的熏香燃尽了一弯,时璎才草草处理好背上的鞭伤,至于戒尺打出来的肿胀,她自己没法揉摁。 时璎趴在榻边,眉心一直紧紧拧着。 “时璎,我想看看你。” 寒止突然开了口,时璎伸手去扯被子,牵动了脊骨两侧的伤,她当即疼得浑身一颤。 “我……”她想回绝。 “我想你。” 寒止又说:“我想你了。” 两人分开,刚一柱香的功夫。 时璎终是狠不下心来,“好。” 话音还没落,寒止有半只脚已经跨了进来,“药都上好了吗?” 时璎把脸藏在了自己的臂弯里,闷闷“嗯”了一声。 寒止一步步靠近,未着一物的腰脊缓缓被浅淡的凉意缠裹,时璎不禁抖了一下。 “时璎。” 寒止在榻边蹲下,她抚摸着时璎垂散的长发,慢慢哄道:“我想亲你。” “可我身上都是汗,不干净。” 时璎还是把脸藏着,她敢肯定,自己现下一定脸色惨白,憔悴又狼狈。 “我不在意啊。” 寒止往手边的火盆里又多加了几块炭,屋子片刻就变得暖烘烘的。 时璎喉间涩滞,道出了心里话,“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没人会喜欢弱者。 这话,时璎从小听到大,她希望自己在寒止面前,至少看起来像个强者。 寒止听出她嗓音干哑,旋即走到桌边,倒了杯清水。 “旁人没机会见你的脆弱,独我寒止可以,我求之不得啊。” 寒止擅长蛊惑,“我可从来没在莲瓷怀里哭过,我再失态,也只有你能看见,旁人瞧我高不可攀,只有你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 她眸光深情,揉捏时璎耳尖的动作却略带轻佻。 “时璎,你是我的爱人啊,我爱你光鲜亮丽,又岂会不爱你的狼狈脆弱?互相看过软肋,未必就更亲密,但至少,我希望你痛苦的时候,能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你依靠。” “我爱你啊,你怕什么?” 时璎被哄得心生亢奋,寒止太懂她了,懂她的不安和占有欲,每一句话都挠在她的心尖上。 寒止是她的,只是她的。 “把水喝了。” 寒止重新蹲下来,时璎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她刚想接瓷杯,脸颊就失了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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