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荼,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爱上别人啊?” 他喃喃自语,问到情伤处,又一把将画卷扯得稀碎,愤愤一扬。 殿内数十盏烛灯被霸道的内力瞬间震灭,碎片簌簌落下,像是洒落在坟堆上的纸钱。 殿外夜色昏茫,寒无恤又想到了寒止。 “爹爹!” 三岁的寒止还够不着他的腰,枣红色的袄子衬得微盈肉感的小脸愈发白嫩,小人儿双眸纯亮,乖巧极了。 “爹爹。” 八岁的寒止依旧喜欢鲜亮的颜色,眉眼尚未成熟,却已然有几分她亲娘的神韵了,她还不会掩藏情绪,小心与惶恐都暴露在面上。 “爹。” 十三岁的寒止没有少女心性,人越发冷淡内敛,三五个月,就窜高一头,身子也跟着清瘦下来,浓丽惊艳的五官尚带青涩。 “教主。” 二十岁的寒止完全长开了,一身荼白的长衣衬得玉身欣长,喜怒不再形于色,不知何时,她竟已消瘦得薄如纸片了。 “……” 凄冷的风灌进大殿,吹得寒无恤头痛欲裂,他胡乱抹了把脸,后又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殿内再没有任何响动,半柱香后,寒无恤将掌中的湿热蹭到裤脚上,缓缓沉下脸。 “进来。” 他嗓音低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启禀教主,此次共有十七个门派到了华延寺,天鹰门、真清门、落苔教以及蜇海派都在其中。” 这四大门派同寒无恤有血海深仇。 寒止的亲娘就死在他们手上。 寒无恤半张脸都沉在漆黑的夜色里,一双三白眼泛着诡异的红。 他没有立刻开口。 回话的人,头更低下几寸。 “除了时璎和……我女儿。” 寒无恤顿了顿,“一个活口都不要留,我要见到,血染群山,火烧千里,明白了吗?” 他说这话时异常平静,素日的易怒和暴躁不过都是伪装,极致的冷酷和残忍才是他的底色,稳坐教主之位的人,又岂会是鲁莽之辈。 “是。只是属下还有一问。” 寒无恤示意他说。 “若此般杀戮,只怕江湖震动,他日时璎有所察觉,您还怎么找《百秘籍》?” 寒无恤笑了一声。 “我要长生不老来做什么?我就是个孤家寡人,金钱权力,我也早就腻味了,从始至终,我都是在逗那个疯女人玩儿呢,至于寒止,你知道的,我想杀她,但是我又下不了手,只能把她推到时璎手里了,至于她是死是活,都看命嘛。” 他似笑非笑地说:“不如,我把这教主之位送给你,可好?” 弯腰跪着的心腹当即伏到了地上。 “属下从未觊觎过教主之位,属下不敢。” 寒无恤凝视着他战战兢兢的低顺模样,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他挥退了人,独自盘坐在沉寂的大殿里。 赤阴宗上下,只有一人不会对他低眉顺眼,不作奴颜婢膝之态,单薄的脊背瞧着不堪一击,实则一身傲骨,千斤难压。 寒无恤难得欣慰一笑,只是眉间刚松开又蓦地蹙紧了。 *** 一入北境,晴空湛蓝,万里无云;远山苍翠,又顶覆白雪。 莲瓷就着淙淙流水荡洗掉指尖的渣滓,她将洗净的手拿到鼻尖细嗅,仿佛还能闻到烤鱼的香气。 叶棠骑在一块圆石上,手里还拿着被抿干净的完整鱼骨,“寒小姐好手艺啊。” 盘坐在火堆旁的寒止闻言,偏头朝她微微一笑。 “熟能生巧吧。” “啊?你在家里也天天烤鱼?”叶棠刚说完这句话,手臂就被轻轻掐了一下。 她一脸茫然,只见莲瓷给她使了个眼色。 不要问。 叶棠不明所以,但也乖乖闭嘴了。 寒止倒是面不改色,“是啊,从前总是烤。” 在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时光里,寒无恤不给吃食,寒止和莲瓷能活下来,也是靠着摘月峰的鱼和野果。 后来天寒地冻,吃不到鱼了,寒止就险些死在除夕,死在她的生辰。 寒止将架在火焰上的最后两条鱼翻了个面,“你们还要吗?” 叶棠和莲瓷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时璎,同时摇头,连频率都是一样的。 乍一瞧,莫名觉得好笑。 还算懂事。 时璎心想。 她颇为自然地抓起了寒止的手。 左手忽然被抬起,寒止还是难以自控地轻抖了一下,连呼吸都紊乱了。 时璎却好像没发觉般,一会儿同她十指相扣,一会儿又捏捏她的指节,就好像在对待一只健全的手。 时璎从始至终就没有把她当作异类,她只是很心疼寒止。 这种情绪是无法被隐藏的,寒止总是会瞧见她盯着自己的左手失神。 “我没事的。”惯会隐忍的人,脱口而出的,绝不会是自己的痛苦。 时璎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鼻尖隐约有些发酸。 尽管寒止不细说,她也猜得到。 残损的手一定会影响她的起居日常,比这更糟糕的是身边人的异样目光,甚至是风言风语,在赤阴宗里,谩骂与侮辱恐怕也难以避免。 这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太残忍了。 时璎又想到了当年的自己,那种恐慌和无助,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寒止难道真的没事吗?倘若当真没事,那日又怎会在自己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大致相似的经历让时璎感同身受,她不禁抓紧了寒止的手。 没人再能欺负她了。 寒止想宽慰双眸渐红的人,除了“没事”二字,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 时璎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寒止越来越近的脸。 软唇相抵的前一刻,寒止扫了眼正在扒青苔的叶棠和莲瓷,这才鼓起勇气凑了上去。 滑进唇齿间的柔软带着绵长的安抚。 时璎的回应也同样温柔,她没有再“撕咬”,柔情辗转,久缠不分。 “我真的没事了,都过去了。” 寒止脖颈烧得通红,半是紧张,半是羞涩。 她确实已经不觉得难受了,左手以及往事带来的阴霾正在被时璎一点一点地驱散。 “我知道。” 时璎不逼她将从前的一切都尽数坦白,更不奢求她能就此放下往事,她只希望寒止能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唇上湿润,时璎下意识抿了抿唇,把寒止的味道吃尽了。 目睹一切的寒止,脸又烧了起来。 真要命。 她连忙转开了脸,盯着烤鱼不敢动。 岂料时璎竟贴上她的耳朵,“方才不是很主动吗?现下害羞什么?” 寒止一把捂住了耳朵,把脸藏进了双膝间。 时璎就是不放过她,反反复复地说:“你方才亲我了、你方才……唔!” 寒止抬起一张绯红的脸,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 时璎点点头,可寒止手一松开,她就又要张口。 寒止急得嗔她,“不要了。” 时璎喜欢看她这副模样,这人素日里总是内敛自持得很,清冷淡然也好,温和有礼也罢,都是她待人接物的态度。 可她待自己总是特殊的,时而明媚,时而忧伤,有血有肉,常常恃色“胡作非为”,实则脸皮薄得很,动不动就害羞。 时璎抓着自己的耳朵,状似认错。 寒止当即就笑了。 “你要爱自己胜过爱我,我才能放心。” 时璎没由来地说,隐去调笑,眼里满是珍重。 寒止怔愣一瞬,重重点了点头。 “可以回头了吗?”叶棠小声问。 “我觉得还没有结束。”莲瓷小声答。 两人默契地又扒了会儿青苔。 *** 华延寺内。 “时璎她们已经到北山脚下了。” 小和尚将一把血迹斑斑的钉耙双手奉上,“还请师父定夺。” 盘坐在佛像前的和尚眉似剑,目如鹰。 “定要时璎把武林魁首之位让出来,否则三十六派合一之事再无可能,即便立刻不成,也要羞辱得她无地自容,激怒她,让她落下口实把柄,最好能把江湖流言都坐实。” 他觑了眼小和尚手中的钉耙,“做得好,权当杀鸡儆猴。” “是。” 小和尚退了两步,“若再有人提出异议,还是杀无赦?” “嗯。” 和尚双手合十,虔诚地念着四个字。 阿弥陀佛。 佛龛生香,缭绕而上的灰白烟雾将佛像的慈悲涂抹得模糊不清。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56章虚伪 “这华延寺翻新修缮后,哪儿还有半分佛门净地的样子。” 叶棠随手摸了摸一旁的白玉雕塑。 “是啊,修成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是帝都皇城呢……怎么阴森森的,一路也不见个人影。” 莲瓷转头向后望了一眼,千阶石梯蜿蜒向下,隐入了青苍密林。 “抓住我。”叶棠伸出手,欲要去拉莲瓷。 “我不累。”莲瓷气息平稳,脸色如常。 叶棠恍然回神,她同莲瓷较不出高下来,这一截山路,累不着她,又怎么可能累着莲瓷。 下意识的关切永远比理智来得更快。 悬在虚空的手被忽然抓住,叶棠怔愣几瞬,莲瓷就已经借着她的力走上了最后一阶石梯。 “不过,你上赶着关心我,我哪儿有拒绝的道理?” 叶棠抓紧了她的手掌,“你学坏了。” “近朱者赤。”莲瓷扫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得意道:“近墨者黑。” “呵。” 叶棠又“哼”了一声以示不服,但她面上笑意不减。 “那就是宝光殿,三年前,我跟姑姑来过一次。” 莲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白石旷地两侧共有十根高耸入云的青玉浮雕柱,六十六阶上天墀,同帝王宫殿的规制相差无几。 宝光殿富丽堂皇,正中三尊佛像金光刺眼。 “我倒是从没和华延寺的人打过交道,他们和南都蛊门一样,不大参与武林中的事吧。” “那是从前了。”叶棠指着旷地东侧的玉碑,“那是南安王送的。” 她又反手圈了圈经堂,“修这儿的所有银子都是淮州富贾出的。” 莲瓷闻言,不禁拧眉,“这么说来,咱们此番来求药是不是也该给些银钱?” 叶棠看向莲瓷,心下算计全都停了,她只是含蓄道:“别急,有时璎呢。” 人情远比银子值钱。 时璎不仅仅是时璎,更是折松派,再不济,还有她叶棠在。 “好。” 莲瓷听懂了,却也不多话,点到为止才最体面。 时璎扶着寒止,走得比她们稍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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