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璎一直昏睡,如今已是第五日。 “这样下去不行……”叶棠将莲瓷拉到药炉边,“寒止已经整整三日不曾闭眼了,再熬下去,她的身子也得垮。” 寒止一直都守在时璎身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莲瓷起先求过一次,寒止是乖乖歇息了,可不到一个时辰,这人又回了时璎床榻边,半步不肯离。 “少主性子就是这样,劝不动的。” 莲瓷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叶棠还没注意到,她揭开药罐,扫了眼沸腾的汤药。 “她从前也没这么犟啊。” “不是的。”莲瓷不完全了解寒止,但她也知道,自家少主不是在耍脾气,闹性子。 她现下肯定比任何人都难受。 “你寻常瞧她,总觉得她淡然,不多言,也不计较,其实不然,她只是不在意罢了,少主真正在意的,很少很少,所以一旦有人触碰到了她所在意的,她就会觉得不安,愤怒不过是表象。” 莲瓷不希望寒止被任何人误会,她尽可能说得委婉。 寒止哪里是不安那么简单,她简直怕得要死。 倘若时璎那夜有任何闪失…… 莲瓷简直不敢多想。 “那我一会儿给她送碗养神的汤去。” 叶棠隐约领会了莲瓷的意思,她还记得寒止当时出手的模样。 阴郁的眼神,发抖的肩膀,盛怒之中掺着恐慌。 “我送吧。”莲瓷怕寒止满身煞气太吓人。 叶棠却误解成了莲瓷在防备自己,她眸光不自觉黯淡下来。 “你在想什么?” “没事。” 叶棠还想说什么,话刚到唇边就被截断了。 “长着嘴呢,别老让我猜啊,我这个人笨得很,要是猜不对,或是猜得不及时,你就一个人生气吧,气死了,倒是省下不少米钱来。” 莲瓷瞧着被自己噎住的人,不自觉弯了弯唇。 “我说我去送,是怕你看不懂少主脸色,再触了霉头,没别的意思,我要是当真对你有疑心,这药炉,你只怕一步也别想靠近。” 叶棠被看透了,她隐秘的心思被莲瓷直接拎了出来。 别样的感受涌上心头,她不羞赧,反倒是觉得愉悦。 “哦。” 叶棠忽然背过身,“是我胡乱猜忌了,莲瓷大人请惩罚我吧。” 莲瓷:“?” 叶棠以为眼前人脸皮薄,肆无忌惮地撩弄。 “不是还记着那夜的仇吗?我让你打回来,加倍打回来……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揪住了。 “恭敬不如从命。” *** 寒止立在窗边,眼帘半垂,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这是时璎醒来瞧见的第一眼。 她静静瞧着寒止的身影,没有张口。 血脉间残留着丝丝凉意,寒止的真气,不久前才进入过她的身体。 身后的呼吸声渐重,寒止知道时璎醒了,她掐紧了自己的指腹,尽可能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清圆岛再也不会找折松派的麻烦了。” 时璎唇瓣翕动,有太多话噎在喉咙里。 “你杀了他们?” 舱外浓云蔽日,舱里也阴沉,寒止转身盯着她,还未张口,眼睛就湿润了。 “是。” 时璎望着她,也红了眼,她轻声咕哝道:“为了我,不值得。” 寒止无声摇头,须臾垂下了脑袋。 几滴晶莹的眼泪接连落下,时璎看得清楚。 她也阖上眸子,眼皮兜不住热泪,“所以,你是谁?” 舱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赤阴宗……少主。” 短短五个字出口,寒止像是吞了千万把刀,从喉咙到唇齿都弥漫着血气和苦涩。 时璎释然了。 她睁开眼,涩泪汹涌。 “寒止。” 寒止的心被一寸一寸地揪起来。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不论时璎作何反应,她都能接受,愤怒、质问,甚至是咒骂。 可她没想到时璎会如现下这般颓然疲惫。 “我们分开吧。” 榻上人的神情被新涌出来的泪水抹花,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寒止听见这句话,先是觉得窒息,而后才觉得肋间钝痛。 她想靠近时璎,只是刚迈出一步,人就直直跪了下去。 “你别过来……” 时璎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虚弱的闷哼。 黏稠的血冲过喉间,寒止想忍,但已然来不及了。 喷溅一地的鲜血格外刺眼。 “寒止!” 时璎想去扶她,却没有起身的力气,她试图用胳膊撑起半身,险些绷裂了腰上的伤口。 “我没事……反噬而已。”寒止一只素白的手撑在血污中,她抬眼看着时璎,“我不靠近了,你别乱动。” 残血敷在她的薄唇上,翕张间缓缓流了下来。 时璎眼神悲怆,她用手盖住了脸,不敢再看寒止。 “我……我还有两句话想同你讲,说完我就走。” 寒止难以克制自己的哽咽,她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唇瓣。 “我是个残废。” 房门外的莲瓷险些把碗砸碎,汤匙撞碗的响声惊扰了舱里的人。 她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里面的人没有发觉她的到来,现在离开,才是欲盖弥彰。 莲瓷敲响了门,好一会儿才听寒止说:“进来吧。” 一推开房门,莲瓷就觉得气氛压抑。 她觑了眼地上的血,又看了看垂头坐在榻边的寒止,以及用被褥蒙着脸的时璎,识趣地挪到了桌案旁。 从食盒中抽出一碗汤,“小……” 莲瓷开口又觉不妥,她敢肯定,就算少主不说什么,时璎那夜应该也有所察觉了。 “少主,红碗是给时掌门的,活血化瘀的药,白碗是给你的,安神的汤。” 寒止没动,应声发闷。 莲瓷盖上食盒,犹豫片刻后说:“叶棠还说,让少主多休息,耗费真气疗伤,又好几天不合眼,真气反噬最伤身子了。” 话真正是说给时璎听的。 果然,闷在被子下的人掐住了自己的腿。 “你先出去。”寒止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莲瓷听话告退,门被重新合上,舱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寒止起身想走远点,手却被忽然抓住。 熟悉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滚烫。 她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可寒止来不及高兴,时璎的手就松开了。 手掌空荡荡的,心也一样,她自嘲般勾了勾唇,独自走到窗边坐下。 “打我记事起,这左手就废了,我一直想要治好它,想了二十年,也不曾如愿。” 她凝视着舱外的甲板,没有发现时璎已经拿开了被褥,正盯着她。 “后来,我在书里瞧见,折松派有治手的秘术,我就想啊,你是掌门,应该很清楚的,所以我才会接近你,我本来是想偷了秘术就跑的,奈何一直没寻到。” 又是一股浓血上涌的恶心感,寒止咬住了牙根,半晌才接着说。 “我起先不敢同你开这个口,我怕你觉察出我的目的,后来我也不敢说,我怕你觉得我蓄谋已久,心机深重,我怕你厌恶我。” 寒止喘息渐重,体内的真气不受控,撞得她浑身针扎似得疼。 时璎也跟着呼吸困难,她看着寒止的左手,恍然大悟。 难怪被火烧也不觉得疼。 难怪被自己撞见,反应会那般大。 “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不仅骗了你,还是魔教,是折松派的死敌。” 时璎松开被自己掐紫的皮肤,“没有。” “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寒止抱起自己的双膝,缩在角落里,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我明白的,你到底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你有你的责任,不能同我一样肆意妄为,我也没资格要求你接受我,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清白。” 这话像是在跟时璎说,又像是她在说服自己。 可是得到一点点爱都能手足无措的人又该如何说服自己呢? 寒止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时璎看见她的肩膀在颤动。 哭了。 寒止不想同时璎分开。 真的不想。 当事实浮出水面,当暧昧被打破,在这个需要直面爱意的时刻,时璎又一次后退了。 这次刺杀,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点。 自己就是本性难移,这样多疑而残缺的性格,并非三两句誓言就能改变的,她往后,恐怕还会伤人害己。 连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师娘都会被怀疑,那寒止呢? 她会不会有一日,正如那人所言,再次怀疑自己的枕边人,再次伤害自己的枕边人呢? 时璎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缺陷,而伤害寒止。 更何况,折松派如今是武林第一,势必会遭嫉妒,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这些年名声狼藉,仇家遍地。 有一次刺杀,就会有第二次。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会拖累寒止的。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没有你那般好看的模样,性格也不讨喜啊。” 时璎周身的伤口都敌不过心疼。 被她放在心上的人此刻也痛极了。 “刚到折松派那一夜,你抱着我睡的,那是我五年来,头一次没有夜半惊醒;我怕疼,所以我很讨厌月信,可你每月都会照顾我,你的手很温暖;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那么多糖,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还有——” 寒止掏出了时璎给她寻的花灯。 展开竹片,其上的血迹,每一处都是时璎笨拙的心意。 寒止泪流满面。 “我很喜欢,谢谢你。” 谢谢你短暂地爱过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52章心爱 时璎完全没想到,寒止会这般珍视两人相处的点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一味地把寒止往外推,却没考虑到这样做,寒止会不会难过。 “寒止,你应该见过不少掌门人吧,我是不是最没用,最荒唐的那个?” 寒止刚要否认,时璎就截断了她的话。 “你肯定又要哄我了,夸我好,我知道。” 她凝望着舱顶,任由眼泪流下来,洇湿了软枕。 “你又何必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时璎自问自答。 “我欺师灭祖,篡位夺权,残害同门,勾结朝廷,为害武林,我造的孽,罄竹难书。” 她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寒止一眼,“所有人,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是我没有。” 时璎默然流着泪,她的声音早就哑了,但这五个字,却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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