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的奔走让人筋疲力尽,冲洗完毕,身上的疲乏扯着她昏昏沉沉的神经,困意席卷而来。 出去见苏流光靠着床头合眼,她爬上床,扯过一边的薄被钻进去,一瞬间周公好似出现在了眼前,不过还是留了神经交代,“我睡了。” “嗯。” 她倒头就睡,隐约听到苏流光后话,“我晚上……,你……乱跑。” 站在梦与现实的边界,她听得模模糊糊。 苏流光低头看她这模样,没指望她能听见。 停了半晌 。 “你说什么?” 苏流光垂头,看到江枫眼神清明,像是惊醒了问她。 “……” 江枫隐约感觉到意识将坠入黑沉时,苏流光交代了什么,她却没听清。于是那微弱的神经始终绷在脑海中,昏昏沉沉中猛然惊醒。 “你晚上什么,让我别什么来着?” 苏流光看她这迷蒙又清醒的模样,道:“我晚上出去,你就在这别乱跑。” 江枫听清了,记住了,又沉沉睡去。 “……” 她脸侧压上几缕头发,苏流光看了眼,指尖划过,拨开。 相比此时仍在奔波的其他人,江枫已能安然睡下,白日也有人带着领着,轻松不知多少。然便是这般,回了后无所事事,反倒生出莫名的疲乏,入睡极快,也无梦。 照这个睡眠质量,一觉要到天亮,睁眼却是漆黑。 细微的窸窣声和微弱的喘息将她惊醒,到底不能睡得多安稳。 苏流光不在,身下触感还是床,眼前昏暗,窗被关上了,本就浅淡的泛红月光更加模糊,映不出眼前所见。 她心跳如雷,唤出匕首,强自压下恐惧。 苏姐说过她会出去,应该只是还没回来。 如此想着,她按兵不动,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让眼睛有那么点用。 适应后依稀可见些光线,还是屋内没错,但更多的就无济于事了,例如声源处仍是看不清的。 那喘息声时断时续,伴着轻微的抽气声,出声之人定然十分痛苦。声响是从罗君床上来的,只是这人是不是罗君就有待商榷了。她并没有凭借喘息声就能分辨人的本领。 黑暗与诡声逼得她神经紧绷,耳膜都似在随着心跳起伏而鼓胀,耳中不禁就有了细微鸣声。在这耳鸣之下,时隐时现些瘙挠之声,如刮在耳边,分不清是真是幻。 她捏紧匕首,只觉得时间流速慢了许多。 彭—— 窗被猛地推开,木窗的吱呀声完全被撞击的声音所掩盖,随即外界的光泄露进来。 红得妖艳。 让苏流光常被冷意压下的艳丽完全显露出来,偏她面上冷肃更深,与那艳丽融合成高不可攀之感。 江枫看向窗户那边,便看苏流光闯入。 窗户推开的一瞬红绿乍现,红是光线,绿是跟在苏流光身后一串鬼火。那骷髅架子不知所踪,只一团团鬼火飘在空中。 荧绿的光耀眼得很,比先前不知亮了多少倍,此时成串在窗外,一团就要缠上苏流光的手。 她瞪大眼睛,一瞬闪过诸多思绪,最后化为紧张。 一为苏流光,二为罗君。 对面的场景被映照出来,是罗君。 木床上的红深浅不一,深红星星点点,泼墨般倾洒得到处都是,狂放无序。 罗君手执一只毛笔,凭空挥“墨”,深红的墨少数在空中停滞,组成无规则的画,多数落在床铺之上,将木床染得斑驳。 此为红。 而此刻她不得将这红放在之后,张牙舞爪的绿已将要扯上苏流光,而苏流光似是从何处一跃而上,躲不开避不过。 她面上冷肃得高不可攀,竟是躲也不躲,伸手便抓上了那团绿光。 抓上的瞬间,她身形一滞,江枫心脏随着一滞。 谨记苏流光的少管她,她呼吸紊乱,但也不动。 直到苏流光身形下落,再犹豫不得,她翻身便起。 脚刚沾地,窗外尾随的一串鬼火蜂拥往下去,摆明了冲苏流光去。 哪还管那么多。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探头见苏流光一手抓着匕首,匕首插在墙上,另一手还缠着那团鬼火,正发力身形上升。 她后退一些,眼疾手快拉住苏流光往屋里扯,刚进来了些,苏流光身上阻力骤然加大,她一个没准备猛地被往外带了些。 抬头见苏流光一手扳着窗户,其上指骨显露分明,显然是用了力的,而先前缠着她的鬼火正疯狂挣扎,似是想离开。 如此一来,那便不是它缠着苏流光,而是苏流光攥着它了。 显然,这阻力的来源就是它。 苏流光一条腿已踏上了窗沿,身后诸多鬼火四窜,为这红夜染上绿色,却没往她身边凑,而她手里那团也如被烫到似的抽搐发癫。 猜出它们是不敢进来,但不知苏流光执意抓它进来有何用意。 威吓?逼供?震慑? 可既然它们不能进来,那又何苦威慑,进来了它们不就无能为力了,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个画蛇添足的威慑?且还不提这东西是否有意识。 兴许这用处是别的吧。 纵然不解,但见苏流光手背上暴起的筋脉,她咬牙用力。 总之拉进来就是了。 她力气不小,但也不足以与鬼怪抗衡,顶多能让苏流光少浪费点道具。 又僵持几秒,苏流光眸光微深,脚下用了巧力旋身面向窗外,那鬼火便也面向了窗外。 她转得急,幸是江枫反应块,连忙松手去揽住她腰,她便松了扳住窗户的手,也探向因离外界近了些而越发亢奋的鬼火。 吱啦一声,鬼火随之暗淡了些,她同时脚下一蹬,借着江枫与窗户的力愣是坠了进来。 也是因那鬼火的阻力随着光芒渐弱而减小了。 彻底进入房间的一瞬鬼火消失。 咚—— 啪嗒—— 沉闷的声响中夹杂了个清脆的落地声。 二人倒在地板上,江枫在后揽着她的腰做了肉垫。 听那沉闷声响砸得必然不轻,她却一言不发,起身扶苏流光想去看她的手。 她刚可听见了,那被腐蚀般的声音就是从苏流光手上传来的。 苏流光手上肌肤看着仍是好的,只是那手却止不住的轻颤,尤其是始终抓着鬼火的那只。 她手颤颤,连掩饰都掩饰不得,面上却不见丝毫异样,仿佛真的不痛不痒。 拨开江枫,她低身捡起块什么,正是方才鬼火所化之物——一块漆黑的石头。 江枫被拨开,只好后退直起身。 对面的罗君仍在挥毫,似是感知不到外界的异样,那毫化出的墨分明是血墨,而她面色便是在这满目红光之中,也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不必说,那血墨想来部分出自她身。 这人,或许已不是人了,状似魔怔。 而窗外的一团团鬼火,也似在癔症,集体停下漫无目的地乱窜,齐齐整整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40章 阿浅(十五) 苏流光转过身,江枫这才看到,她脸侧一道伤口,细长,还渗着血。 她走到窗前,外面那群僵滞的绿团子解冻,集体后退。 江枫:…… 虽说苏流光这会儿看着的确是挺吓人的,还有点疯。 红光为她镀了层膜,眼眸也被照亮,亮却无波澜,与那神情的冷肃如出一辙。容貌艳丽,脸侧染血。 看得江枫那点被压下的距离感又卷土重来。 苏流光抬手,手上泛起点点绿光,还在细微地颤。 她抓那绿光果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便拿着这颤抖的手,关上一扇窗户,剩下一扇半开着,漏进来点光。 这模样本该有些狼狈的,但外面那群绿光却是退得更后。 瞧来也是欺软怕硬的。 那就真是为了震慑? 江枫默默想着,总还觉得哪里不太对。 苏流光半关上窗户,就不再管外面那些东西了,目光放到对面如入无人之境的罗君身上。 罗君仍旧在作她的画,空气为画板,混着血的墨为颜料。 旁若无人,低声喘着气。 她看向江枫,江枫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苏流光垂眸思量片刻,指指床,让她去睡。 对面杵着个进行迷惑行为的人,是不是人也要再说,苏流光又是刚闯回来,手上身上貌似还受着伤,手里还捏着个不明所以的石头。 这让她睡? 江枫拧眉,跟她确认。 苏流光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舌尖抵上犬齿,江枫胸中像是堵了一团气,她深呼吸顺下去,后退一步坐回床上。 在世界里睡觉哪能脱鞋宽衣,都得谨防着半夜的突发情况。 她卸力后仰便能睡下,手指捏了几捏,她犹豫不决。 她说过她不会有事,无需操多余的心。 可这心哪是由她说了算,说不去在意就真不在意了。 问了又惹人烦。这陡然重现的距离感让她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心占了上风,就算知道苏流光决计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但她不知详情难以心安。 她伸伸手,无处让她写字,苏流光手上还飘着微弱的绿光,指尖颤抖。 看得她心慌。 苏流光走近在一旁坐下,大概是见她伸手,知她有话要说,把胳膊递给她。 江枫便伸手往她胳膊上写字,才触即,细微的颤抖在指尖下化开。 她心中一颤,抿唇写字。 不知她这般非要扯着鬼火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总归是为了活命。 在这里受伤理所当然,她自己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呢。只是见苏流光如此就莫名心里堵得慌,大概是因为这人此时还让她去睡吧。 真是将她完完全全当成了包袱,不需她烦忧,不需她涉险。 越是如此她越是难以安心当个累赘,只将这心挂到了她身上。 ‘你的手,还有脸上,别的伤有吗我帮你处理一下,也比你自己弄方便’ 她并不担心对面的罗君或是外界的鬼火,她也不必担心。 写完,苏流光看她一眼,她直直对视。 昏暗的光线仿佛将她们之间的空气映照得如有实质。 片刻,苏流光点头。 江枫舒心。 假如她经磨折,那她大可心安理得赖着人,左右生命最珍贵。 但她未经,心里就还剩着自尊与愧疚,这是她少数能做的事了。外界的风雨都由人遮了,她再如何也是要帮着捉一只虫的吧。 苏流光取出些绷带,江枫接住,帮她缠上。 缠得细致无比,既不影响手指活动,又没有哪里疏漏。手下力道也轻柔,生怕苏流光疼了。 苏流光垂眸看着她,竟也生出些慰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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