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说完,周遭的人也小声地笑了起来。 大汉如此恬不知耻地公然嘲笑戏弄,妇人脸颊飘红,抱着女童落荒而逃。 她们走后,周遭的人笑得更欢了,江辞瞥了眼始作俑者,又扫视了这一圈“帮凶”,内心五味杂陈。 自古世人便对女子多有苛刻,不叫她们读书明理,只一味地操劳些琐碎,既剥夺了她们增长学识的机会,又嘲讽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好不容易先帝立李承霖为储,女子境况稍缓和了一些。自从李承贺即位,对女子百般忌惮,甚至变本加厉,又大不如前了。 幸得江辞有一个开明的父亲,不然早已被束于闺阁,被流言蜚语所伤,哪儿还有机会发出这些感叹呢? 江辞既然女扮男装一举夺魁,就证明女子也能当得了状元。 倘若给予女子一样的书塾、一样的老师,传授与男子一样的知识,她们所得,未必比男子少。 她做得到,天下的姐姐妹妹自然也做得到。 她还要做到,让天下的姐姐妹妹也有机会做到。 她深呼吸,将所有的气放回肚里,不言回到马上。 江辞将手一挥,队伍才继续向前。 此时阳光正好,阿蔓看着写着“苏昌”二字的旗帜渐渐远去,如同那日在茶摊一样消失不见,又再次埋怨自己不懂丹青了,不然一定要将此画面留于纸上,也好一生珍藏。 御马走了许久,大致走了十之七八的路程,百姓们依旧很热情,有的人甚至从朱雀门出来便跟着,一直跟到现在。 江辞便也松开缰绳,双手作揖回应着百姓们的热情。 可这时,□□的汗血宝马忽地长嘶一声,而后竟发了疯似的,失控地向前冲撞,险些把江辞甩到地上。 江辞慌忙夹紧马肚子,伸手抓住了缰绳,暂控局面。她驯马技术娴熟,像飞焰那般难驯的烈马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皇家马温驯纯良,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御马发疯得奇怪突然,江辞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在御马将要伤到百姓时,将它稳住了。 御林军急忙上前查看情况,江辞摇了摇头,在马背上歇着喘气,拂袖擦了擦下巴上的汗。 茶楼上的徐斌注视着这一切,默默地将窗户合上,心下又多了几分心思。 他本是不满仅有苏昌一人打马御街前,便在御马身上动了手脚,只盼望他摔得个人仰马翻,看他出糗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苏昌竟有这般身手,如此看来真是小瞧他了。 “苏昌。”徐斌念叨着他的名字,笑道:“本以为他只有那点子臭墨水文采,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既金榜以示天下,又赐以御马游街之荣,接下来便该是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 然江辞思忖,苏昌家乡青阳郡较为偏远,且万一大张旗鼓地回乡,被当地人认出身份也是不妥。索性以父母俱亡为由,上请皇帝免于归第。 李承贺欣然答允,却道礼数不可免,仍以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至皇家会馆,以示归属。 李承贺为嘉奖新科进士,特地于三日后御赐恩荣进士宴。 以往的恩荣进士宴,只邀请新科进士,以及当科殿试各读卷并执事官员赴宴,再命一大臣待宴即可,连皇帝也不必亲临的。 李承贺为彰显自己重视人才,好使天下归心,不仅亲临宴会,还特许大臣们带上家眷一同赴宴,宫中一应女眷也可参与。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李承贺特意派了小轿去皇家会馆接江辞于宫中赴宴,在此之前,她已去鸿胪寺听讲,对宫中礼仪已透彻了解,自是有的放矢。 李承贺决心大办一场,觉得在室内终究约束,便将宴会场地定于御花园内,又怕自己的身份束缚了臣子们,又再三嘱咐,暂忘君臣之礼,只求一醉方休。 起先众人还有些拘束,几杯酒下肚,渐渐便放开了,赏花吃食,好不自在。 宴会参与人数众多,但江辞戴着状元簪花,是宴会的主角,也是里头最为显眼的一个。行步间,不仅要面对着朝中大臣的道贺嘉奖,还要防着官家小姐朝她丢花抛手绢,实在是举步维艰。 正与翰林学士江之焕谈话时,长公主仪仗驾临御花园,李承霖走向李承贺,向他行礼道:“臣妹有事耽搁,因此来迟了,还请皇兄见谅。” 李承贺微醺,并不生气,将手中酒杯举起,笑言:“既如此,那便罚酒一杯。” “臣妹遵旨。” 紫菀为李承霖倒了酒,双手奉上,李承霖接过酒杯,仰脖饮尽,一滴未剩。 李承霖驾临后,原本还闷闷不乐的祺安公主李姝眼中一下子就有了光,她迎上前去,笑着唤她:“姑姑,你可算来了,先前我去你宫中,想同你一起,结果你不在,我在门口等了你好久呢。” “你也真是的。”李承霖戳了戳她的额头,佯装斥责道,“我既不在宫中,怎么还巴巴地在那里等着呢,仔细吹了风着凉。”说完她转头吩咐紫菀:“待宴会结束,命小厨房煮碗姜汤,你亲自送去长乐宫。” 李姝抿嘴一笑,扭捏了一下身子,伸出双手握住李承霖的手臂,轻轻摇摆,撒娇道:“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李承霖把头转向李承贺,玩笑道:“听闻新科状元不仅文采出众,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皇兄很是中意呢。”谈笑间,李承霖默默将手臂抽出,继续道:“臣妹今天倒是可以一睹庐山面目了。” “你见过的。”李承贺道,“上个月在玉门贡院,你还问了他姓名。” “哦?”李承霖脸上露出欣喜模样,“竟然如此之巧?那今日我定要好好瞧瞧了。” 李承贺挥了挥手,“来人,苏昌现在何处?” 内侍答道:“正在湖心亭中。” “传他觐见。” 内侍正欲前去,李承霖连忙喊停:“慢着。”又对李承贺说:“皇兄,这琼林宴本就是你赐给新科进士的殊荣,今日他们才是主角,还是我亲自去瞧瞧吧。” 李承贺点了头,内侍便领着李承霖前往湖心亭。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云霞相映,水面波光荡漾,浮光跃金,场景甚是美丽。湖心有一凉亭,两头各有一护栏窄桥可抵达其中。 李承霖屏退左右,自己踏上了窄桥。 江辞应酬了半日,有些疲倦,独自坐在凉亭中品茗,寻求片刻的休憩,她面朝东,水光映在她的背上,如居仙境。 江辞轻轻吹着热茶,忽地听闻背后似有人声,回头一看,便瞧见了柳眉凤目的李承霖。 她急忙将茶杯放回桌上,慌乱中手指挨烫,但并不严重,她忍着灼痛起身,向她行礼:“臣参见长公主。” “免礼。”李承霖轻挪莲步,走到她面前。 她往旁边一站,识相地为她让出了位置。李承霖坐在石凳上,江辞垂手立于一旁,等候差遣。 “苏昌。”李承霖朱唇轻启,又唤道:“苏昌。” “臣在。” 李承霖阖了下眼皮,一双眸子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能映照出天地间所有的伪装,“本宫恰好听了一件趣事,想说与苏状元听听。” “臣洗耳恭听。” “本宫听闻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得了与本宫一模一样的病,需要用北溟玄珠做药引,因此礼部尚书一掷万金,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颗宝珠,然而有些投机取巧之人,竟想用鱼眼睛来充当宝珠。苏状元,你觉得如何呢?” 江辞一怔,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又怕露馅,便强装镇定地回答:“回殿下,鱼目是鱼目,宝珠是宝珠,二者相差甚远,礼部尚书目光如炬,自是不会有鱼目混珠的差错。” “那你觉得,本宫的眼光如何啊?” 江辞呼吸微微一滞,只觉得脊背发凉,李承霖如此之说,必定是对她的真实身份起疑了,长公主都起疑了,那皇帝…… 她努力平复心情,上一世,她隐藏了快三年的身份,若不是真正的苏昌回来了,只怕还没有那么快被发现。 可是如今,听李承霖话语间,似乎在隐喻些什么?是她哪里露马脚了吗?可她明明比上一世更谨慎了,怎么反倒…… 再犹豫下去,只怕李承霖会笃定了,江辞只得道:“殿下耳聪目明,想来任何事情都逃不过长公主的一双锐眼。” 李承霖并没有在此事上继续深讨下去,反而轻笑了声:“你倒是出乎本宫的意料,竟然一举夺魁。” “长公主谬赞,臣有今日,”江辞向天作揖,“还得多谢圣上赏识。” “不错,很识礼数,怪不得皇兄喜欢。”李承霖微笑道,“本宫也是喜欢得紧呢。” 她的眼神里透露出莫名的情绪,江辞看不懂,便也不再深究,再次行礼:“多谢长公主赏识。” …… 李姝在湖对岸看着,虽然听不到李承霖和苏昌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明显可以看到李承霖笑了两次,可见和苏昌聊得甚是融洽。 她瞪着湖心亭里的苏昌,心中妒意大发,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和姑姑聊得那么开心?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芸香正好拿着披风赶来,见她望着湖心亭生气,嘴里还说些有的没的,连忙扫视了一下周围,看到周边无人注意此处后,方才宽了心,走上前去为她披上披风,小声宽慰道:“殿下小心气坏身子。”又扶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道:“殿下您不会水,便少站在湖边了,小心跌下去,呛着您就不好了。” 李姝忽然驻足,看着芸香,挑眉疑惑道:“跌下去?” “是啊,这湖边青苔这么多,您要是不小心踩到滑倒,跌下去也未可知啊。” 李姝睫毛颤动了一下,慌忙回过头去看苏昌的身影。此时李承霖已离去,只剩一个苏昌还待在湖心亭,她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笑,凑向芸香鬓角,悄悄耳语了几句,随即解下披风,踏上窄桥,朝湖心亭里的苏昌走去。 刚送走一个长公主,又来一个公主,果然,湖心亭不是个偷闲的好地方。江辞只觉得心力交瘁,却还是恭敬行礼:“臣参见公主殿下。” “平身吧。”李姝上下打量着他,“你叫苏昌?” “回禀殿下,正是。” “哪儿的人?几岁了?” “青阳郡人氏,今年二十有六。” “何时来的京城?” “今年上元之夜。” “一路过来可见过下雪?” “雨雪皆有。” 李姝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江辞却实在不知她是何用意,早就动了一走了之的念头。可她身为公主,她到底要照顾着她的颜面,当然不能说走就走,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一刻钟后,天色愈暗,宫人们奉命点灯,守卫也恰好在此时进行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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