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这段时间,她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年轻的妈妈接了热水回来时,吃惊地看到她的女儿和坐在对面下铺的漂亮姐姐相“谈”正欢。程湛兮抬头,下意识和她妈妈用手语打了个招呼,年轻妈妈失笑,程湛兮也笑了,说:“不好意思,聊得太入迷了。” 她指指对面坐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见妈妈回来,迫不及待地和妈妈分享方才的事,手上速度很快,程湛兮看得眼花缭乱,她妈妈也用手语给她回应,满脸含笑。 转过身来,年轻妈妈向程湛兮真诚道谢。 为了不让女儿受到常人异样的目光,她在外面尽量不使用手语,女儿经过训练会读简单的唇语,只要不开口说话,没人会想到她其实是个聋哑人。她询问程湛兮是不是这方面的老师,为什么会一眼看出来。 程湛兮道:“不是的,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也是……”她摇摇头,苦笑道,“后来失散了,没有再见过。” “原来是这样。”年轻妈妈点头道。 她想了想,说:“我女儿这样的情况,我认识很多像她一样的人,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注意一下,她姓什么?叫什么?” 程湛兮迟疑了数秒,抿唇说:“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小名叫默默。” 默默。 一个很契合的名字。 年轻妈妈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心先往下沉了两分,在聋哑人圈子里,叫默默的没有一千也有一百。 程湛兮补充道:“比我小两岁,也可能和我差不多大,总之不会差很多。” 年轻妈妈等她继续说,却没了下文。 两人对视一眼,年轻妈妈道:“明白了,我会留心的。”一个叫默默的,年龄在24-27之间的年轻女人。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程湛兮没报什么希望,二十年过去了,就算找到了对方,说不定她也忘记自己了。 下车前,程湛兮将自己在车上画的画送给了小女孩。 早春的碧绿的稻田里,穿着白裙的小女孩大笑着奔跑在田野上,手里拿着彩色的气球。 *** 从风和日丽到狂风骤雨,不过几站公交车的距离。 程湛兮站在公交车站牌,低头看了看手机导航上显示的距离酒店步行八百米,她环视四周,拖着行李箱穿过马路,躲进了路边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 天边传来轰隆隆的滚雷声,狂风呼啸,天和地瞬间暗了下来。 道路两旁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程湛兮不好意思干避雨,在货架走了一圈,拿了瓶饮料。她到前台结账,发现店里多了一道女人的人影。 她背对着自己,身量清瘦,穿黑色及膝长风衣,同色长裤,在屋外的暴雨声中,更添了一份冷肃。 长发亦是黑的,未染未烫,此刻被雨打湿,黑得越发柔亮,令人联想起上好的丝绸布料。她微微偏着头,抬手将黏在脖子里的湿发挑出来,露出来手腕到指尖的一段皮肤,很白,很美。 细长分明的手指也是湿的,泛出冷白冰透的色泽。 程湛兮多买了包纸巾。 她走到对方身侧,看见她眼尾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程湛兮收回视线,探手将新买的纸巾递到她面前,温和礼貌。 “你好,我这有纸,你要不要……” 郁清棠转头,朝她望过来。 程湛兮忘记了呼吸。 她觉得,就这一眼,她的心跳,便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湛兮:她卫小姐是美是丑,是圆是扁,和我有什么关系? 郁清棠:是我。 程湛兮:真香!
第2章 雨仍在下。 但雨声忽然变得很远,飘忽且渺茫。 程湛兮撞进了一双比黑夜安静、比月色更美的眼睛里。 几秒后,她才很轻很轻地呼吸了一下,心脏以异乎正常的速度跳动着。 面前的女人约莫二十六七,眉眼如画,皮肤较常人苍白,唯有薄唇抿出一抹极淡的血色,有一种近乎病弱的美感。尤其是她的左眼有一颗泪痣,动人极了。 泪痣长的地方有讲究,若是偏下,便如同垂泪,会给人楚楚可怜的感觉,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的泪痣长在上眼睑的眼尾处,和上挑的眼线神奇地连成一条线。所以这颗泪痣非但没有让她显得柔弱,反而给人不可侵犯的疏离和禁欲感。 黑色风衣里是一件洁白的衬衣,严丝合缝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和弧度优美的下巴。 透出淡淡的斯文书卷气。 程湛兮张了张嘴,在女人接下来的动作里没了言语。 郁清棠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拖着行李箱的程湛兮,礼貌地微微颔首,平静地转了回去。 她没有伸手去接。 相当于委婉地拒绝。 程湛兮故作自然地收回了递出纸巾的手,揣进了外套口袋里,眼睛转向和郁清棠相反的方向,偷偷地用余光观察对方。 雨仍在下。 暴雨倒灌,整座城市笼罩在磅礴的雨幕里,阴沉的云层里不时闪过蓝紫色的闪电,骤然撕裂黑暗的苍穹,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怒号着往天上刮去。 两人共处在一片屋檐下,听着同一片雨声。 谁也没有说话。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多久便乌云四散,露出了金红的太阳,日落大道上方出现了一道彩虹,从街头横跨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空气里只余下缠绵的毛毛细雨。 郁清棠推开门,踏进了如丝的朦胧雨幕中,身影慢慢消失在彩虹深处。 *** 三个月后。 画室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第三次过来的喻见星蹑手蹑脚地打算返回,紧闭的门却“吱呀——”打开了。 程湛兮见到她,笑容随性地点了点头:“来了。” 喻见星一只手搭在她肩膀,往半开的画室门里瞧,打趣道:“程画家最近画什么呢?” 程湛兮大大方方地让开路,笑道:“你自己看咯,随便参观,我去洗把脸。” 她画画的时候不喜打扰,杜绝任何人进她画室,结束了却是无妨。 喻见星就是她在泗城的朋友,一起在国外留学的同学。她就读的那所美院入学条件极为严苛,同一个国家出去的学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喻见星是学雕塑的,接了泗城市政府的一个项目,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这边。 喻见星迈进光线明亮的画室,里面程湛兮刚收拾过,画架、画布、颜料盒、调色板、画笔摆放得整齐,有条不紊。 和艺术沾边的东西,多少需要灵感,而灵感不是随时都有的,程湛兮不是个太高产的画家,画画十分依赖灵光乍现的瞬间。 喻见星记得程湛兮有一次接了幅壁画——即直接在墙壁上作画,时限三个月,有两个月二十九天她都在到处找灵感,愁得就差秃头,最后一天有如神助,把自己关进雇主的别墅房间里一挥而就,波澜壮阔地画满了一整面墙,成为他们圈子里津津乐道的一件事。 她刚过来三个月,喻见星本以为画室里应该空空荡荡,作品屈指可数,却意外地发现里面挂满了画。 油画只两三幅,有一幅是程湛兮方才在画的半成品,油料还没干,其余的是木炭画或者水彩等创作方便的。喻见星仔细端详墙壁和桌上的画,要么是侧脸,要么是背影,就是没有正脸,经过她的辨认,画的是同一个人,还是个女人。 程湛兮从盥洗室回来,便瞧见喻见星揶揄的眼神。 程湛兮好笑道:“怎么了?” “画的谁?”喻见星不等她回答,立即道,“你未婚妻?” “……”程湛兮解释道,“不是,刚来泗城的时候遇到的一个陌生人。我好像有一点……嗯。” 她唇角往上翘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嗯是什么?”喻见星追问道。 “是什么都不重要,反正不会再见面。”程湛兮随口打发掉她。 泗城这么大,而且如无意外,她不会在这里久留,遇到的那个人,就当作美好的记忆。人的一生中,不是所有的美好都必须去追求,美好不能在现实永存,但在记忆里可以。 “还有,”程湛兮无奈地提醒她,“不要再说未婚妻的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喻见星乐了。 说起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喻见星都觉得分外滑稽。 程家和卫家是定了娃娃亲,但当时和卫小姐定亲的是程湛兮的哥哥程渊兮,不巧程渊兮喜欢同性,便没办法再履约。本来么,卫小姐的母亲卫夫人难产去世,时年日久,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但卫家人重提此事,程家便琢磨着让妹妹程湛兮去接受这桩婚约。 程妈妈倒没想立刻就给她俩包办婚姻,只是劝着她见一见,合适的话先恋爱再结婚,但程湛兮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谁按她的头,她就偏偏对着干,直接从京城跑到了泗城。 程湛兮:“你还笑?” 喻见星清清嗓子,不笑了,提议道:“晚上去酒吧嗨一下吗?” 程湛兮拒绝:“不去。” 人多又吵,不如一个人去街上散步。 程湛兮挑了挑眉,反过来提议:“攀岩去吗?” 喻见星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身为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画家,她不喜欢一些文静的活动就算了,但喜欢赛车、徒手攀岩、帆板冲浪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喻见星怀疑她小时候应该练体育,而不是去学画画。 程湛兮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陪你去酒吧,你这周末和我去攀岩,怎么样?” 喻见星经过艰难的心理斗争,忍痛点了点头。 “成交。” 程湛兮浅浅地笑了下,神情愉悦道:“什么时候出发?我去换身衣服。” 喻见星抬腕看了眼手表,道:“你换好衣服就走,时间也不早了。” 程湛兮耸肩:“好吧。” 喻见星来的时候特意打扮过,不用再梳洗,她对着小镜子补了个妆,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边无所事事地玩手机一边等程湛兮。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抬头朝主卧门口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程湛兮换了件垂坠感良好的纯白丝质衬衫,黑色高腰西装阔腿裤,栗色的长卷发随意散在背后,透出成熟慵懒的休闲感。 她个高腿长,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让喻见星震惊的是,程湛兮鼻梁上架了一副复古金边链条眼镜。 衣冠楚楚,加上她很有欺骗性的温良外表,整个人萦绕着斯文败类的气息,相当引人注目了。 喻见星站了起来,立刻反悔说:“不去了。” 她好看成这样,还有人看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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