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把被角一掖,说:“鱼老板上这挤挤么。” “我原是住在另一间的,也有自个的床。”莲升不咸不淡地说。 引玉躺着,一只手还捏在被角上,寒意直往怀里钻,说:“我这不是初来乍到,又容易招东西,得和您挤挤才睡得着么。” “你倒是金贵。”莲升往她床沿上一坐,却没有要躺进被窝里的意思,反倒把那被抬起的被角按了下去,说:“睡你的。” “往这儿躺吧鱼老板。”引玉往后缩了缩,腾出了点儿空。 莲升没动,她便把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许是袖子缩上去了一截,露出来的手臂白得刺目。 像画纸那样的白,白得不像活物。 引玉拉了莲升的袖子,作势要把人拽过来,可莲升不动,她自然也拽不动。 于是那手勾着勾着,就勾到了莲升的腰带上,灵灵巧巧又好似别有用心地把那腰带勾散了。 莲升往她手上一抓,语气听着还算冷淡,“做什么。” “你不来,我自然要抓你一下。”引玉理由充分。 莲升就这么垂眼看她,就着远处桌上那豆大的火光,看到引玉眼里似含了几分狡黠,那流转的眸光里仿佛噙了绵绵情意。 她沉默了片刻才问:“我要是不依,你要抓我到何时。” “一直抓着呗。”引玉说得慢悠悠的,光听她那语调,也不像不依不饶。 说着,她又把莲升的腰带拉开了丁点,拎到鼻边轻轻一闻,状似好奇地说:“鱼老板身上总是带着香味,是浸进骨子里了么。” 莲升那根筋好像随着被拉过去的腰带,忽地绷断了。她神色不变,却掀开了被子,想干脆往里一躺,可才刚掀起被角,就看见躺着的人衣领敞着,姝色比雪。 其实敞得不算多,只是未遮全那几寸锁骨,春光一泄,就惊扰了莲升的禅心,她便触机落阱。 莲升半撑着身,挑起对方微散的领子,往其锁骨上按住,没多看一眼,别开目光说:“你就是这么邀我共寝的?” 引玉带笑,“我都还不算光着睡,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那习惯。不然这样,鱼老板您穿您的,我脱我的,咱俩互不打扰。” “好一个互不打扰。”莲升动也不动,似有些恼,“你一进再进,不留余地,要我能退尽退,才保得住你这句‘互不干扰’,可是,你容我退了么。” “我说着玩儿的,到底容不容的,哪需要言明,您门儿清着呢。”引玉伸手,往莲升心口上戳。 莲升想,在把旁人心弦拨乱这事儿上,这人的确算得上是面面俱到。 在边上人的注视下,她索性把外衫一解,拨了头发板板正正地躺下,冷声说:“还叫鱼老板?” “那该喊您什么。”引玉缩在边上,侧过身幽慢地说。 “莲升。” 那迷蒙过往好似又被劈出了一道缝,皑皑白光一个劲往里钻,把些许旧事捣了出来,让引玉愣了神。 又是万千塔刹,一座座或高或低,像极凡尘中错落有致的屋舍,乍一看还挺有烟火气息。 可小悟墟没有,它安静得出奇,时不时传出几声钟鸣,似在警醒着什么。 那红裳白罩衫的莲仙好像是这塔刹林中唯一的美景,偏偏她和整座小悟墟一样沉着冷淡,让人觉得了然无趣。 怕是只引玉觉得有意思,紧跟在后问:“莲升,常人都说小悟墟众佛陀无欲亦无求,就连里面的一草一木也是,可是小悟墟里的众生当真没有欲求吗。” “你就是特地来问这个的?”莲升顿步,捧着一尊小小的塔刹朝身后望去。 “自然不是。”引玉负着手步步走近,也不知是在折磨谁,她身姿袅袅,闲闲散散,走得奇慢。 走至莲升身侧,她自顾自道:“我倒觉得小悟墟处处是欲,一起一顿步是欲,回首和遥盼是欲,话里的一字一句也该有欲,既然身在这世间,怎能没有欲求,或多或少罢了。” “我呀。”引玉蓦地凑近,眉心的坠子一晃,又说:“是特地来看你破戒的。” 作者有话说: =3=
第58章 她不是不动佛, 她心似飞絮,被那轻悠悠的气息一吹,便飘得不知身在何地,禅心如山倒, 坍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欲么, 谁会没有, 就算是小悟墟里正身清心的莲,也私藏着离经叛道的欲, 所谓无欲无求,不过是严于律己下的拿腔作势, 骗得过别人, 骗不了自己。 莲升有欲, 但她的心不能为之一动,她听天道而为, 她的心也许属于上苍, 属于白玉京,但不能时时刻刻都从属自己。 所以她看着近在眼前的人, 按住了对方眉心那摇摆不定的坠子,淡声说:“我不破戒。” 引玉并非越挫越勇,她只是耐心十足,就好像是崖壁上不动如山的钓叟,持着竿子悠然闲卧。 “那如果一定要破戒,你会选何时?”她饶有兴致地问。 “容得我选?”莲升松手, 待对方那眉心坠不动了,她的心好像也不会被撩拨着动了, “该破即破, 身不由主。” 引玉一笑, 看着莲升那双沉静的眼说:“你前言后语太过矛盾。” “不矛盾。”莲升移开目光,“我不愿破戒,与不得已破戒,并无相悖之处。” “小悟墟有诸多戒律。”引玉没完没了,负在身后的手未露出过一下,手里似乎藏了什么,“要是你不得已破戒,你觉得,你会犯哪一条?” 莲升心里早有答案,她为此口舌干燥,固守着灵台中所余不多的一点清明。尽管小悟墟钟鸣杳杳,似有警醒之意,可她的禅心已经支离破碎,因欲而碎,碎在欲中。 “那要看五欲六尘,哪一魔障会先破我法门。”她说。 引玉拿出藏在身后的酒,晃晃说:“喝酒么,我从晦雪天带来的,上回给你尝过,你只喝一口,这儿就红了。” 说着,她往颊上一指,“红云浮面呀,那颜色我喜欢,依我看,是‘色’欲。” “又在胡诌。”莲升转身。 …… 后半夜,钟雨田关着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冻惯了,还以为自己会睡不习惯,没想到后脑勺一碰着枕就陷入了梦乡,睡得雷打不动。 火盆里的炭烧得通红,但不知怎的,那火光的颜色有点怪,似乎冒绿光!炭上噼啪作响,跟时不时点燃炮仗一样,惊不醒钟雨田,却也没遮住那一声声的敲窗。 晦雪天极少下雨,二十多年下来,雪倒是下个不停。可单单是雪的话,窗哪会被敲得这么响。 偏偏钟雨田还是没醒,鼾声微微一停,砸吧起嘴来。他双手双腿俱是大开,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大变,眉头紧锁着,似是受了惊吓。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睁眼,只怪床褥太软,又太暖。 他那窗还被敲着,借着屋外飞檐上的灯笼,隐约能看清那是一只手的轮廓,好似干瘦无比,指骨又尖又长。 钟雨田睡得可劲儿舒服,连窗被叩开也不知道。在一团黑影潜进屋后,他才缩了一下肩,被窗外刮进来的风给冻着了。 铜盆里火光骤变,红光成了幽蓝鬼火。 潜入屋的影子,竟直接从盆上跨了过去!都说鬼祟跨不得火盆,细长影子却轻而易举地踱到了钟雨田床边。 盆里的炭火陡然熄灭,噗的一声,就像是被浇了水,连一点火光也没余下。 站在床边的鬼祟缓缓躬身,像要吸走他的阳气,竟贴到他脸前,这一人一鬼的鼻子都已抵上。 一些莹白的生气从钟雨田鼻中逸出,轻轻盈盈的,被那鬼祟张口就吸走了。 钟雨田开始睡得不踏实了,他是想翻身来着,哪料整个头好似被定住,手和身是拧过去了,可脑袋还正着。 这一拧,他脖子嘎吱响,差点被掰折。 钟雨田陡然惊醒,看见了鬼祟模糊的轮廓! 此前在厉坛下,他之所以看得见,是因为那里阴气重,如今看得见,却是因为生气要被吸尽了。 那黑影细条条的,躬着身立在他床边,还凑得无比近。他双眼瞪直,哇哇大叫,喊得地动山摇。 虽说隔了好几间房,但那喊叫声太过响亮,引玉眼一睁就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看见莲升已经坐起了身。 “出事了。”莲升掀起被子,眼中一点困意也没有。 引玉还窝在床上,她一个缩头,便只余一绺头发还在枕上,声音闷闷地说:“你去看他,我等会下楼瞧瞧。” 过会儿,她听动静,莲升似乎还没走,索性掀开被子坐起身,腰带和衣襟俱是松松垮垮的,锁骨不遮不掩。 莲升睨向别处,手却不歪不斜地往引玉那衣襟上轻点了两下。 搁在桌上那木人用脆生生的声音说:“还搁这眉来眼去呢二位,人命关天啊,老人家我装了这么久的哑巴,可不是真哑巴!” 引玉勉为其难扯了几下,把身上遮严实了。她起身拿来外衫,不大娴熟地穿上,因还带着困意,嗓音不免有些哑,睨着莲升说:“还担心我被别人看了不成?” 莲升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往外看了一眼,又紧紧关上,不咸不淡地问:“还想让谁看。” “别人可没这福气。”引玉拉长调子说话,故意的。 莲升定定看她,哑火一般,禅心……禅心就算从头拾掇,也不复原状,她心上的边边角角,早被这人机关算尽地浸满了欲。 从以前到现在,皆是如此。 偏偏引玉就此打住,低头穿好鞋袜,努起下巴说:“走呀。” 桌上那耳报神见状大喊:“我呢,怎么不带上我,就这么对待腿脚不好使的老家伙?” 两人刚出去,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走来,脚步沉得好像恨意满怀。 这客栈里也没有别的住客,所以引玉一眼就认出,应当是那对兄妹里的其中一个。 兄妹二人的身形实在是太过相像,光是远远一个轮廓,连男女也辨不清。 原以为来的该是妹妹,待那声音一响,引玉才知晓,这二人的早晚“分班”倒也没有那么讲究。 “怎么了?” 嗓音沉沉,可不就是谢聆。 谢聆披发走近,鬓边竟是潮的,脸上也带着未干的水痕,虽然神色恹恹,但不像才被扰醒,反倒像是深夜里才洗漱着准备躺下。 这作息,比孤鬼更像孤鬼,也难怪他面色那般难看,眼底乌青好似积了有个十年八年。 引玉拢紧外衫,说:“那边屋里有人在喊。” “我过去看。”谢聆紧皱眉头。 引玉冲莲升使了个眼色,没跟着过去,自个儿下楼去了。 钟雨田喊得那么凄厉,按理来说,楼下的人应该听得到才是,然而楼下门还敞着,掌柜和小二竟都一动不动,一个撑着下巴坐在柜台后,一个正坐在木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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