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康家人正气势汹汹地路过,客栈里忽蹿出来一个人影。出来的人手中寒芒毕露,出鞘的剑是又细又长。 看对方长发盘起,又画了极浓的妆,便知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 这对兄妹当真和康家过不去,好巧不巧,又来截康家的胡。 引玉看见这人影时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扭头朝客栈大门望去,门里只看得见掌柜身影,谢聆压根没跟出来。 这对兄妹当真奇怪,一个昼伏夜出,一个夜伏昼出,就跟轮班似的,两人怕是连面都见得少。 女修提剑而出,从容不迫地拦在那行人面前。 康喜名一看是她,火气噌噌上涨,脸色顿时黑得像炭。其他人也纷纷朝她看去,哪还管顾得了什么钟雨田。 女修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拦在前边,沉默得好似心意已决,非要将钟雨田救下不可。 康喜名已没有找替的心思了,只想好好治治这女修。他猛地把灯笼往地下一掷,也拔/出腰侧的剑,说:“我就知道这疯婆娘还得来!” 钟雨田身一歪,被后边的人扔到了地上,可惜他手脚俱被捆住,只能一拱一拱地爬。 康家当真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顿时祭出了符箓无数,什么雷霆暴风齐齐卷来。 可惜符箓能召来的雷终究比不得引玉在梦里见到的,和梦中的一比,这从半空中劈下来的电好似绒毛一撮。 女修士连忙避让,手腕一动,划出一道罡风,硬是把卷来的风雪给撞散了。 几人如同斗法,在客栈不远处打得你来我往。虽说康家人多,但那女修还是未落下风。 可就算女修再厉害,也是单打独斗,引玉不由得又回头朝客栈门里看,那掌柜在柜台后撑着下颌昏昏欲睡,压根没有别的人影出没。 未几,女修的衣角被火撩着,袖子被烧去大片,手臂被灼得通红,谢聆还是没有出现。 康家人歹毒,竟干脆融了这遍地的雪。雪水骤化,女修脚下打滑,扑通跌倒在地。 融化的雪水还被康家人御起,化作数把银白的刀,朝女修的面庞猛袭而去,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女修堪堪取出一张符,震碎袭面水刃,水花迸溅开来,打得她满脸皆湿。 什么胭脂水粉随之化开,在她脸上糊成一团,她那模样登时比鬼祟还吓人。 康家那行人哈哈大笑,见状又祭出符箓数张,企图将对方擒捉。 引玉远远看着女修那张妆容模糊的脸,竟觉得百般熟悉,左右又找不着那鬼脸了,索性问:“鱼老板,你若不救她,我可就要出手了。” 如何出手,自然是像此前那样,装模作样地歪过去挡。 引玉搭着莲升胳膊说,挨过去说:“反正天上出了事,就算你出手左右凡人命数,天道怕是也无暇管顾,是吧,鱼老板?” 莲升一捻手指,莲纹弧光从天而降,跟五指山般压着众人直不起身。 引玉定定看她,不由得吐出一句:“又坏规矩了,鱼老板。” 莲升侧头睨她,不发一言。 引玉缩了下被冻凉的脖子,嘴角翘着,慢着调子说:“坏规矩的感觉,是不是很畅快?” 康家全都跌倒在地,却都叫不出声,一看到那兜头落下的金光,喉咙便像被堵住一般。 引玉也觉得那光刺目,还得微微眯起眼才打量得清远处状况,打趣说:“鱼老板这光怎么还敌我不分的,刺得我眼睛疼。” 莲升侧头睨她,再一捻两指,遍天金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引玉握住伞柄,像在拖着莲升那般,踩着雪不紧不慢往那边走。 康家人这才像是被撕了封口胶,纷纷爬起身,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引玉和莲升。 康喜名当真是怕了莲升了,哪还敢用什么符咒,生怕手上符纸又全被毁了,他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一起的!” 跟在他后边的人瑟缩着聚成一团,有些个后退时无意踩到了钟雨田身上,一个趔趄便坐了上去。 钟雨田身上一沉,嘴还被堵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口中却只发得出“唔唔”两声。 “今日暂且放你们一马,下月必会取你们性命,你们若是聪明些,趁着下月还未到,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吧!”康喜名带着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在他们走时,引玉微微眯起眼,打量起那几人手脚关节几处,那黯黯的黑气似乎更浓郁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役钉钉得更深了。 隐约间,那几人面上有火光晃过,却并非吉兆,而是将死之相,和此前妇人脸上的水厄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引玉皱眉说:“鱼老板,看到了么。” “如果你是指火纹,那是有看见的。”莲升平静道。 “那几人将遇火灾,也算是罪有应得。”引玉轻哼。 钟雨田被落在原地,拱着身朝引玉和莲升那边挪,嘴里唔唔个不停。 女修就站在他边上,还是一个字也不说,却弯腰把他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 钟雨田躺在雪水里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说:“多谢仙姑!” 女修压根不应声,提着剑反倒朝引玉和莲升走去,定定凝视她们一阵,擦着她们肩回到了客栈里。 引玉也没想着将对方留下来,看对方那妆容模糊的狼狈模样,恨不得帮她擦擦脸。 她们一走近,钟雨田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和在康家人面前时分明是两副面孔。 钟雨田嘿嘿地笑,拱着身说:“多谢两位仙姑出手救命,咱们真是有缘,竟又遇上了!” 引玉轻笑,“要不是你撞到康家人手里,怕还遇不上咱们。” 钟雨田扯了扯嘴角,眨巴眼说:“两位仙姑,能替我松松绑吗。” 引玉刚要弯腰,便见一缕金光飘了过去,才往绳索上一落,那绳便自个儿解开了。 “解了。”莲升淡声。 钟雨田终于得以站起,但手脚被捆束了许久,他一时站不直双腿,还微微躬着身,说:“康家真不是东西,我不过是回去见见那老婆子,又被他们撞上了!” 这人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引玉呵了一声,“你找她作甚,想一雪前耻啊?” “哪、哪里!”钟雨田眸光闪躲,连忙说:“我不过是想看看那老婆子这段时日过得好不好,要是好,我就放心了!” “放的什么狗肺狼心吧。”引玉傍在莲升身侧,也不怕旁人对她如何,很是直白地点破了钟雨田心中想法。 钟雨田还是不肯认,硬着头皮说:“我早就洗心革面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他悄悄打量起眼前二人,拱起手小心翼翼地说:“这么有缘,看来我势必要跟着两位仙姑的,我想好了,不论二位仙姑还要在晦雪天待多久,我也得跟着为二位效劳!” 引玉哪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但想起刚才窗边那鬼面,竟就点了头说:“那行。” 闻声,莲升不解地瞥她一眼。 引玉朝客栈楼上努了努下巴,语焉不详地说:“有用的。” 莲升顿时明白,很淡地哼笑了一声,哪还像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她撑伞转身,根本不看边上那钟雨田,只道:“雪大,回去避避。” 引玉冲钟雨田说:“你也住客栈里吧,我让掌柜给你安排个房间。” 钟雨田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卖了,两眼蓦地一亮,笑得嘴巴合都合不上,“多谢二位仙姑!” 回到客栈,掌柜见有新客,也没管对方穿得有多寒碜,满脸喜意地填了簿子,边说:“难得又有客人,想住哪一间,随意挑。” “随意。”引玉说。 有住的就不错了,钟雨田哪还敢挑,搓搓手来回张望,在迎上掌柜打量的目光时,嘿嘿笑了两声。 掌柜也笑,笑得眼角沟壑尽显,转而招来小二,让对方带着人上了楼。 钟雨田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边走边说:“我知道这客栈,听人说,这家店开了有上百年了,在雪还没下之前,这里当掌柜的,就已经富得流油。更厉害的是,听说神仙也来这住过!” 引玉原还听得漫不经心,可一听到“神仙”,两眼倏然一抬,“神仙?” “我也是听人说的,毕竟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都还没出世呢!”钟雨田跟着小二一路往前走,抬手把路过的木牌都碰了一遍。 这客栈的房号取得都很文雅,不用什么天字地字,而是叫云山、雾村,白露秋和青山夜的,倒是和引玉梦里那二十三年前的晦雪天挺搭调。 “传言里的神仙是什么模样。”引玉问。 在路过那对兄妹的房间时,她又微微停顿,只见房里亮着灯,可惜看不到里面是何状况。 钟雨田回头说:“那神仙啊,是来去无痕,以前这晦雪天还有茶楼酒肆时,她常去那儿坐,周身素白,听说是轻纱遮面,所以谁也不知她是何模样。” 听着这话,引玉好像又想起了一些事,她的确是喜欢热闹的,所以此前还在小荒渚时,她也常往闹市跑,是丁点冷清也受不住。 前边带路的小二头也不回,将人带到门前时,才抬手笑笑说:“您里边请。” 钟雨田摸了摸脏乱的头发,却没半点不好意思,扭头一个拱手说:“多谢二位仙姑,要来我这坐坐么。” 引玉双臂一环,站在莲升身侧似笑非笑地看他,意思俱已写在脸上,也不知这钟雨田的脸皮怎能这么厚。 钟雨田挤出笑,推门说:“那我……便歇了?” 房门还是小二替他关上的,只是在走前,那小二还敲了钟雨田的房门说:“一会儿小的给您把火炭盆送上来,您夜里要是觉得闷的,可得推窗透透气。” 钟雨田在屋里扯着嗓子应声:“火盆是吧,我倒是不怕闷,但就怕夜里一开窗,就有东西钻进来,还是闷着算了。” “这里离康家近,城正中的鬼怪不作祟。”小二又说。 钟雨田“哦”了一声,“是了,康家就在一里外,他们那的符咒灵着呢,有他们在,鬼怪是不敢造作的。” 小二笑说:“您尽管放心,咱们掌柜天天在楼下敞着门,也没见有鬼祟上门。” “我要是撞鬼了,你们客栈赔钱么?”钟雨田眯起眼。 “这事……”小二在门外摸头。 钟雨田岔开腿坐下,哼了一声说:“果然还是会撞鬼的吧。” 回去后,引玉脱了鞋袜,往床上一窝,拉高被子盖过脸,窸窸窣窣倒腾了一阵。 莲升就坐在床沿,和前天晚上一个样,敛目凝神,圣人之姿。 半晌,引玉探出头,借着昏暗烛光一瞬不瞬盯着床边人,光影间,她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地,是晦雪天,还是二十多年前的白玉京? 是晦雪天,她得出结论。因为尚未破戒的莲升,是不蔓不枝的池中花,喜怒俱不行于色,唯独醉酒,才会被染得眼梢侧颊酡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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