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想我?”引玉一向是那闲闲散散的模样,在旁人看来,还真像是放浪无拘的。她早习惯旁人的闲言碎语,可这话从莲升口中道出,她越听越不是味。 她掀开被子,往边上堆,按住莲升的肩说:“那我要是不做点什么,还对不起您这么想我了。” “睡了。”莲升侧头看向自己肩角上那只漂亮的手,轻轻一拨。 引玉装聋作哑,耳朵递至对方唇边问:“什么?” 莲升直视着黯黪房中的那一撮明灭火光,淡声说:“睡了。” 后半夜安安稳稳过去,夺舍掌柜的鬼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此时正御着那躯壳在堂中小憩。 白日里出行的人多,坐在堂中用饭时,时不时能看见有包裹严实的城民步履艰难路过。 那店小二做事麻利,收拾好客房又擦拭起楼下桌椅,任劳任怨地忙碌着。 大敞的门外有人结伴路过,其中一人纳闷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呢,冻死饿死还好说,偏偏是淹死的。” 作者有话说: =3=
第59章 大雪二十三年, 这晦雪天的河湖已是冰冻三尺,要想寻个能淹死人的地方,怕是只有自家放在柴火房里的水缸。 不过,那也得把缸中人按牢捆紧了, 让那人冒不出头、喘不上气, 才淹得死。 于如今的晦雪天而言, 这样的死法过于蹊跷,也难怪过路的人提起这事时, 都不免诧异。 引玉和衣而眠,醒来时发觉床边坐着人, 便侧身支起下颌, 腔调里满是懒意, “你当真不累?” 莲升静坐不动,沉着的眼倒是转了, 朝那侧卧在床的人睨去。 “想哄你睡一觉, 怎么这么难。”引玉刚醒,一双眼似还雾蒙蒙的, 连挤出嗓的话音,都好似浸满水汽,带着潮意。 那潮意一定是能挟在目光中传播的,莲升想。否则她的心怎像是跌进了海水里,扑通响个不停。 “睡一觉?”莲升唇齿一动,隐去涌上喉头的隐晦悸动, 淡声说:“真只是这么想?” 引玉故作无辜,说:“在这地方, 我天天都得倚赖着你, 可不怕你累了病了么, 哄你睡一睡怎么的。” 倒也无可指摘。 偏偏这人笑得狡黠,化在眉目间的零星怠惰,让她的撩拨变得漫不经心。 这就够了。 莲升已像极了崖下忍饥挨饿的鱼,哪用得着咬钩,禅心一乱,便要腾身跃起,自投罗网。 莲升一直清楚,引玉向来很擅长乱她禅心。 就好比那时在小悟墟里,那句“是特地来看你破戒的”。单是那么一句话,足以在她思绪中击起千层浪。 “说起来。”引玉悠声,“我还不知道以前在白玉京时,我们是怎么相处的。” 莲升定定看她,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然,您给我说说?”引玉撑起身,“否则我连坏了咱们以前未言明的约定都不知道。” 太刻意了,唯恐别人看不出她的算计。 莲升丢了禅心,伸手把撑起身的人按回床褥上。 引玉的后脑勺又挨着软枕,乌发如洒。 莲升倾了过去,却未压身而下,可惜,从肩头散落的头发替她抹去了那点儿可有可无的距离。 她眉心花钿如烧,红得刺目,偏神色冷漠,似还有所固守。 “告诉我啊,鱼老板。”引玉又叫起那个称呼。 莲升顿住。 “还是说。”引玉刻意试探,“莲升?” 莲升捏住她下巴,温玉食指往上一滑,压住她的下唇。 引玉的唇是干燥的,在这风雪天里,她整个人又干又冷。 莲升像是要把那唇揉润揉化,自暴自弃般,微微施劲,带着薄愠说:“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引玉看见莲升手腕上那串佛珠在跟着晃动,她多想,将那珠串咬住。 但她已得了小逞,所以拨开莲升的手说:“饿了,下楼。” 莲升眼里愠意更甚。 下楼后,引玉自然也听说了那淹死人的事。 淹死…… 此前碰见的妇人,脸上可不就有水厄纹么。 那妇人此前将死,乃是因为被康家找替,后来康家没找成,妇人吞进腹的火被那女修抠出来了。 如今妇人怎还是死了,难不成,她命里合该有此劫数? 引玉推开窗,外边说话的人却已走远。她撑开伞追上前,冒着风雪摇摇欲坠,把瑟缩着路过的人喊住。 前边一男一女齐齐回头,怀里都捂着热包子。 女的叹气说:“你说那淹死的?那是曾家的媳妇,住兰水篙那一块儿的,丈夫前年就死了,她不顾婆婆,天天往外跑!” 那妇人都死了,此人话里却不见可惜,似乎在这晦雪天里,谁都见不得旁人过得好。 跟她一起的男人说:“我前些天还见过她,她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用布遮掩,鬼鬼祟祟。” “姑娘,你问她做什么?”女子诧异:“你是……外面来找她的远方亲戚么,兰水篙往那边走,过个山坡就是,她就淹死在那边的江里,也不知被人捞上来不曾。” “说起来还挺古怪,那江冻了好几年了都不见破,今儿不光破了,竟还有人跌进去。”男人皱眉,“其实说不好是淹死,还是冻死的。” “别是惹上麻烦,被人杀害了吧。”女子一瞪眼,像撞上瘟疫那般,扯上自家男人赶紧走,“走走走,这样的话,可别和她家的人扯上关系。”说完,还朝引玉睨去一眼。 引玉撑着伞,噙着笑说:“二位慢走。” 那两人跟撞鬼似的,马不停蹄往前路走,步伐越走越快。 “问出什么了?” 引玉回头,见莲升顶着大雪走来,雪中美人总会因这恶劣天气而添上几分脆弱,偏莲升不是,她不袅不娜,不容亵渎。 “淹死的,应该是我们碰见过的那位,说是淹在那儿了。”引玉抬手指去。 走前,莲升特地进了客栈,把店小二喊了出来,明面上是要店小二指路,实则,她把掌心往对方天灵盖上按,想知道店小二的躯壳上是不是也被施了术。 什么术?自然是让原身的魂不能归窍,亦不能开口的术。 莲升神色凝重,盖在对方发顶的手一动,食指循着店小二的鼻、口、脖、胸一路往下,最后悬在下丹田前。 她皱眉说:“去了铛簧的法铃,想来掌柜的躯壳里也有。” 所以柯广原的魂才连话都说不了,有家不能归,只能被装进画里。 店小二瑟瑟发抖,眼使劲往客栈里瞟,生怕被“掌柜”看出来。 莲升一收手指,说:“行了,进去吧。” 店小二连忙走进客栈,冲掌柜说:“给两位客人指路呢!” 掌柜没起疑。 “是无嫌做的?”引玉听到法铃,自然想到了无嫌。 “还说不准。”莲升轻呵一声,“不过做这事的人,的确想将晦雪天变作鬼巢。” 引玉摇头:“此地不会变。” 莲升没说话。 要到兰水篙,就得出城,还得翻过个小山坡,路不算远,但因为积雪太多,走起来还怪累人的。 白日里出行的人要多一些,离了城中,就连流民的身影也密了不少。那些衣衫褴褛者,成群结队往别处赶,也不知要去哪儿。 路过的人无不往引玉和莲升身上瞄,观这两人穿着得体,看似是没怎么忍饥挨饿的,叫人艳羡,也让人畏怯。 在这晦雪天里,吃不着苦的就只有强龙和地头蛇了,谁知这二人是什么来头。 引玉特地跟在人群后面走,远远看见有人施粥,施粥的人里还有熟面孔,可不就是昨夜撵着钟雨田走的人么。 这康家当真是一边作恶,一边行善,这积德犯恶加加减减的,可真让他们给琢磨透了。 “是康家的人。”引玉侧身,不想叫康家人认出她。 莲升没有老实站在伞下,抬手拂去满头的雪白,瞥去一眼便说:“走吧。” 到兰水篙,还真看见一冻成冰的江。换作是在以前,这江应当是能通大船的,不行船还怪可惜。 冰面上站了一些人,人群不远处便是被凿开的冰。那冰看着得有半人厚,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凿破的,寻常刀斧轻易劈不开,许是动用了符箓。 边上的人围成一圈,看来那妇人已经被打捞起来了。 近看才知妇人的尸体被盖在一草席下,只冻紫的手脚露在席外,湿透的衣裳都已结起冰碴子。 “她婆婆不来领啊?咱们就任她在这么。”有人问。 “那能怎么办,你就算挖个坟把她埋上,也有可能会被人挖出来。要知道这里挨饿的人是多数,有些饿死鬼,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也不能把她搁这啊,她前日还送我瓜果了,我……” “你不知道吧,那是她祭神用过的瓜果,晦气得很。城里的寺庙道观该砸的砸,该封的封了,康家都明说不许人祭拜了,她就算翻墙也要进去。那日我还在她家看见黄纸了,指不定就是康家要了她的命,你们敢惹康家吗,都不敢吧,就这还想帮她收尸?” “你怎么知道她翻墙也要进去,你、你还到她家去了?” “我撞见她拜神,她求我别往外说,我嘛,就去讨了点好处。” “什么好处?” “这死了丈夫的寡妇,模样又长得挺标志的,你说我讨什么好处?自然是男欢女爱的好处!”说话的人笑得很是得意。 一冷着脸的男子撞进人群,朝那贼笑着的人啐了一口唾沫。他弯腰就把那尸体连草席扛了起来,怒红了眼说:“我他妈等会就来杀了你,什么龌龊玩意,你给我等着!” 那人也啐他一口,口吐秽语道:“干,你怕也是她姘头吧!这女人厉害啊,对我百般不依,原来是欲迎还拒!” “我不是!你再污蔑她一句,我立马把你含了屎的嘴给削了!”说话的人扛着尸体就往外走,边上的人纷纷避开。 众人看着他把尸体带走,没谁上前阻拦,有些个反倒还指责起妇人的不是,说什么罪有应得,没想到这女的如此不守妇道,难怪婆婆不愿来收尸。 引玉远远看着,说:“我想去看看她的尸体。” 莲升颔首便跟了上去。 山中风饕雪虐,那簌簌声从未停过,走在前边的男子连有人跟在身后都不知道。 男子把草席扛到山中,拿了个铁锹作势要凿开冻土,把妇人埋进去。锹子还未落下,他的手就像被绳子牵住一样,不论怎么使劲,都压不下去。 他惶恐回头,才看见身后有两个人影,差点嚷叫出声。 引玉把伞柄抵在肩上,食指往唇前一压,“别叫。” 男子登时闭紧了嘴,双眼瞪得老大地问:“你们是谁!” 两人俱穿得单薄,模样又长得跟天仙一样,怕是从别处来的仙姑。
303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