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报神眼睛一转,慢悠悠说:“我可没它们吵闹。” 莲升一个弹指,莲纹弧光逼了过去,倏然顿住,镇得远处诸鬼噤声不语。 引玉诧异扭头:“要留着?” “邬嫌还得来,自然要留着。”莲升朝石像走近,抬手覆上其中一只鬼的发顶,问:“你说,将你们束缚在此地的人是叫无嫌么。” 那只鬼露出苦笑:“你怎会觉得我知道,我不知道啊,我盯着这石像已有二十年,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莲升又问:“她将你们缚在此地,为何还要来渡你们,还每年只渡三人?”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每年能走三人,大伙都排着呢!”那鬼抽噎不停。 所问俱得不到解答,莲升索性往对方发顶拍去,那鬼僵住般,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遮了整个洞穴的莲纹弧光还未散开,使得此地敞亮光明,连阴气好像也暖和了几分。 莲升转身说:“走吧,出去了。” 引玉却朝石像耳边指去,说:“你看那。” 可当她再望向那处,石像耳后露出的斑驳痕迹已消失不见,好像被填补起来了。 她顿住,伸出的手指往掌心一蜷,皱眉说:“没事了。” 莲升倒是投去了一眼,没看出蹊跷,继续往外走,说:“我会清去这些魂灵的记忆,让他们什么也不记得,否则邬嫌一来,定会瞒不住。” “好手段。”引玉跟过去。 被吓尿裤/裆的男子紧紧跟在后边,生怕稍稍慢上一步,就会被留在此处,一边压着嗓喊:“仙姑们等等我,您两位可一定要把我带出去啊!” “真是聒噪。”耳报神老神在在。 穿过粗糙地道,又撞见那群被定在原地的僵。 一众僵在闻到活人气息后,眼珠齐齐转动,口中涎液流得遍地都是。 莲升径直从它们中间穿过,回头朝引玉伸出手。 引玉盯着那只好看得出奇的手,嘴上明明还戏谑着,手却撘了过去,说:“担心我怕到走不动路?是挺怕的。” 莲升淡笑,不咸不淡道:“这里阴气盛,怕冷着你。” 真怕鬼的男子低声抽泣着,步子僵硬到快跟这些僵尸一个样了。 出了洞窟又见厉坛,入目又是炙红的火。 周遭烟炎张天,男子刚上来便呛得不行,眯起眼四处打量,惶恐道:“就是这地方,我被他们裹着丢进去时,脚还被烫着了,浑身又热得狂出汗,我一寻思,他们定是把我带到厉坛了!” 他被熏得眼泪直流,目光定定落在那株桃树上,诧异道:“可是……这里怎么长了棵树!” 引玉出奇地喜欢这些生机盎然的玩意儿,之前住在闹市中,也正是因为闹市人来人往,她喜欢那里的朝气蓬勃。 她靠近桃树,憋不住又捏上桃树叶子,那叶子又游鱼般绕开她的手。 她不由笑了,屈起食指弹它一下,抬头看着树梢说:“桃树倒是有镇邪之用,不过,区区一株桃树,怎么镇得住底下那么多邪祟。” “或许只是不想让它们出来。”莲升说。 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引玉皱眉,“可桃树的灵精总有一天会被耗尽。” “不错。”莲升看引玉与那叶子玩闹得欢,也伸手把弄,说:“它看似生机盎然,灵精其实临近枯竭,否则也不会有僵出逃。” “耗尽后如何是好,再换一株过来么。”引玉左右端详,心里生出一丝恻隐之情。 这株桃树,许还什么都不清楚,就要萎了。 边上的男人本就怕,如今又听得云里雾里,一句话也接不上。 “那就不知道了。”莲升松开手里桃叶,转身说:“先离开这里,别叫人看见。” 男子喜上眉梢:“对对,先离开!” 引玉抱着木人穿出大火,说:“您还怕被人看见?不是动动手就能让他们忘记么。” “是凡人的话,不宜干涉太多。”莲升语气冷淡。 跟在后面的男人怕惨了,目光又一阵闪烁摇摆,哆嗦问:“二位……不是人啊?” 引玉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出了这厉坛,我就把你吃了。” 也不知男子是不是信了,差点当场跪下。 每往前一步,身后烈火便拢上一寸。待那男子后脚跟离开厉坛,被劈开的火墙已全部合上。 那火拢得很快,男子哎哟一声,又被烫了脚,可他哪敢喊痛,只能闷声受着。 离开厉坛,引玉自然是要跟莲升回客栈的,可她们走一步,那被救出来的男子便跟一步。 她睨过去说:“上赶着被吃?” 男子连连摇头,小心翼翼说:“我不是说了要给两位做牛马么,不跟着走,如何做牛做马。” “那我也说了,不必你做。”引玉好声好气。 男子苦着一张脸,既着急又害怕,“两位仙姑能不能带上我,我、我回不了原来那地方了,要是再碰上康家的人,他们非得再把我扔进去不可!” 引玉可没那么菩萨心肠,懒声说:“再跟就真要烦了。” 莲升只字不言。 男人此前没跪,这会儿当场跪下,双膝沉甸甸往大雪上一砸,苦苦哀求:“求求二位仙姑带我走吧,我不想死啊,您二位菩萨心肠,再捎我一程如何?” 这人当真贪心,引玉腹诽一句,朝真正菩萨心肠的那位看去。 “我们还不会离开晦雪天。”莲升撑开纸伞。 伞骨和纸面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不论狂风如何造作,那伞还是固若铜铸。 男子眼泪狂飙,磕磕巴巴说:“那我、我还是想跟着二位,我……” “你叫什么名字。”莲升忽然问。 男子一喜,连忙道:“回仙姑,钟雨田!” 没想到莲升下一句竟是:“你命不该绝,时日还多,自求多福即可。” 引玉笑出声,这的确是“鱼泽芝”会说的话。她偎着莲升,那狐假虎威的势头十足,眼一弯就说:“别上赶着寻死了。” 虽然“时日还多”这种话算不上好听,但钟雨田哪愿意提早赴死,当即爬起身一个拱手,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从厉坛出来,寒意又往身上拱,引玉抬手往掌心哈气,冷得骨头疼,说:“回去了,好冷。” 莲升冷眉冷眼地吐出三个字:“立刻回。” 引玉温温吞吞地调侃:“待我这么好,我要是投了情,您什么时候能合我的意?” 莲升定定看她,半晌很轻地哼笑了一声,面上好似冰消雪融,说:“怕你吃不消。” 这话暗味十足,引玉心尖痒,可回想起梦里种种,又不是万分难耐了。 她握上伞柄,乖慵回望:“情这一字么,就像幽谷看风月,有花香,也有荆棘,苦不苦的,也得试过才知道。” 可她不流连,看似含情脉脉是她,全身而退也是她。她就是瘠人肥己的庄家,只管自己如意,不管别人死活,收杆一般,转而努起下巴,说:“走么,鱼老板。” 作者有话说: =3=
第56章 明知“鱼泽芝”不过是三千世界里一个不足为道的壳, 引玉还是锲而不舍地喊‘鱼老板’,莲升不得不认为,对方是有意为之。 不喊“莲升”是为何,自然是她还抵不过小荒渚里的“鱼泽芝”。 可她又能如何?不过是把伞遮到引玉头上, 迎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眼, 抬手往自己脸上一碰, 说:“你这里,有灰。” 引玉抬起手背抹灰, 不大在意,极粗略地擦了过去。 莲升握伞的五指渐紧, 骨节吃力而泛白, 有着和她本身毫无出入的凛冽。 她想, 她并非百发百中的钓叟,不过是水上萍、池中客, 引玉看似在缘木求鱼, 实则才是最得心应手的。 厉坛边上寂寥空旷,如果有人出现, 一眼就看得见。 此处阴气大肆浮动,晦雪天里只要有点道行的,一定能觉察得到。未几,远处有人气势汹汹走来,面容和身形极其熟悉,就是此前在客栈里出言劝阻的男修。 于晦雪天而言, 这厉坛可算不上好地方,百姓怕是被生拉硬拖也不愿靠近, 会过来这边的, 除了康家人, 就只有那些艺高人胆大的修士了。 男子提着剑冷眼走近,身上一袭单薄的长衫兜满风,硬是让他身量看起来健壮无比。然而他眼下还满是乌青,明摆着体弱亏虚,神色又凶悍,不像仙人降世,反倒像是吃人的恶鬼。 引玉望了过去,当这对兄妹当真和康家有仇,妹妹不让康家找替,做兄长的,还紧盯着这处厉坛。 “是他。”引玉抬眉,如今没有烟杆可拿,手闲着慌,只能往木人身上拍。 耳报神忍不住开口:“拍我作甚,把老人家我当小孩儿哄?” 引玉无暇与这木人争辩,轻“嘘”了一声。 莲升淡淡瞥去,作势要走。 可没等她们走开,那人已径直走来,拦在她们身前神色不悦地说:“此地危险,你们过来作甚,速速离去!” “那你怎么过来了,过来驱邪?”引玉好整以暇地问。 “我觉察此地阴气波动不同寻常,才过来一探究竟。”男子负手而立,紧盯坛上大火。 引玉将他上下打量,只觉得这人像个病痨鬼一样,也不知哪来的底气让别人走,说:“我们来此,也是为了一探究竟。” 男子寒凛凛的目光猛地投了过去,冷声:“多少人在这里丢了性命,此处毛僵厉鬼频频现身,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莲升撑着单薄纸伞,身侧狂风大作,鹅毛大雪簇簇而落,她却安站不动,带着些许困惑地“哦”了一声,说:“你敢来,想必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看来对此地颇为了解。” 男子皱眉不语。 引玉接着那话茬问:“听掌柜说,你来晦雪天住了半年之久,想必不单单是为了驱邪,和康家有仇?” 男子依旧不答,眼里涌动的焰火却暴露了他的思绪。 “你强忍不适,也要留在此地,看来是有大仇未报。”引玉侧身,嘴边噙笑,“深入虎穴,必定硕果累累,那你一定知道,此坛与康家关系匪浅。” 光是听到前半句,男子已如撞鬼一般。他双眼微瞪,猛地侧过身,冷漠道:“这晦雪天里谁不恨康家,谁不知康家守坛多年,借此厉坛犯下许多大恶。” 合拢的大火烧得噼啪作响,任狂风如何猖獗,也吹它不灭。 火中,忽然传出啾啾声。 这声音一出,男子猛将长剑抖出裹满白布的鞘,扬声:“要出来了,走!” “僵?”引玉诧异,她蓦地看向莲升,明明那些僵都被定在底下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莲升也没思索明白,定定望向火中。 观火势熊熊,那僵要是能出来,定也要变成焦炭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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