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它一句,它自得其乐地说:“嚯,竟还有拦路禁制,此等禁制,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邬嫌学到了不少本事啊。” 只见前边洞口上缠满走势错综复杂的红绳,红绳上有符箓穿过。 引玉尚未看清符箓上写的是什么,便见莲升掐出莲纹弧光,赤金的光好似长剑,猛朝红绳劈去。 被金光一撞,红绳上传出鬼祟哭嚎声,穿在绳间的符咒齐齐摆动,一张张巴掌大的鬼脸从符上冒出! 既是要拦路,那红绳便得覆满整个洞口,密匝匝的,像织锦那样。一根绳穿一张符,所以挡路的符箓也数不胜数。 如今数百张灰白鬼脸齐齐冒头,好像厉鬼成群结队涌出阴间。 “恶灵!”耳报神喊道,“邬嫌把鬼祟困在符中,把他们当成了拦路灵!” 莲纹弧光再降,狰狞攒动的鬼首全都动弹不得,齐刷刷缩回符中。 浮荡的符箓顿时静止不动,扮作平平无奇的符纸。 耳报神“嚯”了一声,不由得惊叹:“邬嫌的伎俩在你面前不过尔尔,看来你就是那个能替我擒住邬嫌的人,我跟你,跟对了!” 引玉心说,她怎就不能把这木人捂昏过去呢。她戏谑道:“怎就是你跟我们了?你有选择的余地么。” 耳报神不说话了。 莲升直接将红绳扯落,毫不在意地丢在脚边。 系在绳上的符箓,连带着被揉碎撕裂,里边的鬼首刚冒出头,又熄火般隐了下去。 “鱼老板好手段。”引玉看得瞠目结舌。 莲升的确是厉害的,遇术破术,遇门破门,一路畅通无阻。 什么符咒禁锢,被她掐出的莲纹弧光一照,都化作虚无,就连拦路石门也轰隆倒地,碎作齑粉。 门破开的瞬间,那些呼号声变得清晰无比,一些灰黑影子排山倒海般狂涌而出。 那一个叠一个的,根本就是僵! 怕是连数十年前晦雪天的集市也不比此地热闹,那些僵摩肩擦踵,挤得丁点裂缝不剩。 它们面色灰白,全然没有神志,全凭着对活人气息的觉察,齐刷刷转身,熙攘着挤去。 顶上就是火,这地下能舒服到哪去,空气又流通不得,自然是又闷又烫。 数百只僵口中发出啾啾声,步伐僵硬地挪动,口齿大张着,磨利的牙好似钉耙。 饶是引玉在小荒渚当过二十来年的阴阳客,下过无数次两际海,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猜到地底下的僵只多不少,却未曾设想过,会有这么多。 门已碎成齑粉,黏都黏不回去,哪能堵住喧拥而来的僵。 引玉微微一惊,默不作声往莲升身后躲,没在怕的。反正这点儿僵,肯定难不倒莲升。 果不其然,莲升一个弹指,那些僵通通站立不动,只口中还在流涎。 引玉长舒一口气,却见那过道被僵堵得水泄不通,挤也未必能挤得进去,哂着说:“总不能让我从他们头顶上爬过去。” “真要爬,也行。”莲升轻哂。 引玉立刻往对方袖上一捏,惺惺作态地说:“有鱼老板在,哪还用得着我爬,您说是不是。” “你是怕身上沾了尸气。”莲升一口道破。 可引玉不认,她偏要说:“哪里,不过是想沾沾鱼老板的光。” 莲升不和她贫,像之前将大火分开那样,轻而易举就分开了拥在一块的僵,令它们让出了一条窄道。 正要过去,忽听见一声呜咽。 这里死气浓重,乍一听,引玉还以为是鬼祟在哭,循着声音仰头,才知那黑铁吊灯上竟攀着个人。 活人。 莲升也抬了头,盯着那人默不作声。 吊灯实则是个火盆,中间能放火炭,但火炭早不知在什么时候烧尽了。 攀在上边的人战巍巍地往下看,半晌才道:“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二位放我出去,我日后洗心革面,一定好好做人,来世为二位做牛做马!我要是做不到,那下辈子我当猪给人宰了吃!” 他鼻涕眼泪齐下,嚷得是一个声嘶力竭。 引玉此前便猜想,这厉坛之祭里,怕是还有活祭这一环,但没想到,下来后还真能碰上活人。 还是个新鲜的活人,饿得不算久,否则哪有力气说话。 男子痛哭流涕:“求二位转世菩萨行行好,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当初脑子是被驴踢进粪坑了,才敢用这贱命顶撞大人们!如今我、我清醒了,我给二位下跪磕头!我给康老爷当脚凳,康家叫我往西,就算是要淌火海,我也绝不往东!” 看来,此人还是被康家推进来的,这康家果真和厉坛关系不浅。 引玉仰头看他,轻笑一声,说:“做牛做猪的就不必了,不缺这几两肉吃。” 那男子一听,哪还敢求饶,呜哇一声哭出声,连哭都哭得沙哑无比,连点儿尊严也不要了,更加大声地求饶。 到底是个活人,莲升又听得两耳生茧,索性施以援手,但她没把那人好生生地托下来,而是打个响指,令火盆晃荡不停。 “不要晃了,不要晃了!救命!救命啊!”男子攀不住,咚地摔在一众僵的头上。 他眼都瞪直了,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看其□□,竟已经……尿湿了。 引玉半步不想靠近这人,抬手往口鼻前挥了几下,只因那人身上的尿骚味比鬼气还浓。 “多谢两位,大恩大德,来日必报!”男子两腿酸软,作势要往外跑,可他还没来得及跑出去一步,就被叫住了。 “慢着。”引玉说。 男子又崩溃大哭:“姑娘,我该死,我真该死,可我还不想死啊!” 挤在两边的僵跟木雕般站着一动不动,却露牙又流涎,脸全朝向正大哭的男子。 “是康家把你送下来的么,你犯了什么,他们要让你当祭品。”引玉问得直白。 男子形销骨立,浑身又使不上劲,模样狼狈不堪。他抹了一把眼泪,诧异道:“你、你们……竟不是康家人,你们打哪儿来的,莫非是仙姑!” 引玉似笑非笑地看他。 男子颤抖不已,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诧。他眉头还紧皱着,硬是挤出了一点笑,仓皇说道:“是、是康家,我不过是夺了一老太的粥,那施粥的康家人就把我打了一顿,还送我来此,我是罪有应得,可是罪不至死啊!这地方好可怕啊,康家真不是东西,还请两位仙姑行行好,送我出去!” 这么听,这男子也挺不是东西。 引玉未置可否,只觉得这事古怪。 厉坛明明是邬嫌设的,如今却是康家在管。看起来,邬嫌似乎在借康家的手不断害人,可她要那么多的阴气,要那么多魂魄,当真只是为了修行? “真是康家送你进来的?”莲升冷声问。 男子跺脚道:“我骗二位好心人作甚,就是他们将我七捆八绑地送进来,我虽被蒙了眼,但认得他们声音啊!” 莲升若有所思,淡声说:“行了,跟我们走。” 男子近要崩溃,颤抖道:“我、我还不能回去吗,我不骗二位,我的命就是两位给的,我、我在外边等二位也不成吗!” “不成,等会我俩自然会送你出去。”引玉抱着木人说。 耳报神眼里是见不得一粒沙,用稚嫩的声音斥责道:“连老人的粥都要夺,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声音一出,男子僵在原地,眼珠轻微转动,目光顿在引玉怀中。 引玉面不改色地把木人的两片嘴唇捏住,问:“跟不跟。” 耳报神腹语一般:“真该将这些不敬老的玩意儿全吊起来,晾个十天八天。” 男子怎敢不从,蹑手蹑脚跟在后边,比起被困在尸群中,那自然是跟着活人好。 穿过尸群后,才知又有一窄门。那门拦不了莲升,轻易就被破开了,就跟摆设一样。 “说说那康家。”莲升忽道。 男子抖筛子般,要不是扶着墙,压根一步也走不动,磕磕巴巴说:“康家就是晦雪天里最有钱那一户,房子有那么那么大,里面的人不愁吃穿,算是晦雪天的半个主了。” “这么厉害?”引玉回头。 男子不敢与她对视,也根本不敢看她怀里的木人,连连点头说:“那是,就连城门也是他们守的,进出晦雪天都得看他们的意思,他们简直就是地头蛇!” “你对他们颇有怨言。”引玉笑了。 男子瑟缩着摇头:“我可不敢,凡冲撞了他们的,都会被丢到厉坛里!” “那你知道,康家和设厉坛的人是什么关系么。”引玉早想这么问了,想必莲升也想听这个。 “听老一辈说,是那群修仙的在给康家撑腰,否则他们哪来的那么多厉害符咒!”男子甚是不爽地抬高了声调。 引玉微微颔首,这倒也能解释,为什么康家人用起符来一点也不怜惜了,极可能是旁人送的。 门里门外泾渭分明,外边似是精心雕砌的,而里边却粗糙得很。 石壁上挖凿痕迹明显,上下俱是坎坷不平,像是盗墓人临时凿出的一条道。 “真是陵墓?”引玉讶异,一时想不通,这陵墓会是为谁建的。 这又不是什么王侯属地,且还是晦雪天,一穷山恶水,就算要择福地厚葬,也不该择到这地方。 “进去便知。”莲升径直闯入其中,两指一捻,掌中便升起一团幽蓝的火。 引玉走时扶着墙,掌心下石壁干燥,且还粗糙硌手,但在一瞬间,她好像碰到了什么滑腻之物。 并非柔软圆润,还是有些毛糙的,却比边上的石块要滑上几分,带着些油脂感。 引玉蓦地顿足,在石壁上一阵摸索,企图找到刚才无意碰到之物。 莲升跟着停下,问道:“怎么了。” “鱼老板,借个光。”引玉一张脸近要贴到石壁上,闻是闻不出什么了,得靠看的。 莲升把手伸了过去,掌中幽蓝的火不算太亮,却也够用。 只见石壁上露出一小片绯红的玉,可惜光线暗了些,也不知红得纯不纯粹。 触感倒是熟悉,引玉心跳飞快,再一摩挲,心头萌生出一个念头—— 这该不会就是用来雕莲纹玉佩的红玉。 梦里那摇曳的红玉,及它碎开花的场面,再度出现在眼前。 引玉收回手,状似不在意地说:“如果能把这石壁里的玉全采出来,定能挣不少钱。” 莲升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引玉看向莲升腰侧,那里空空如也,看得她心口发闷。 跟在后边的男子怕归怕,一听石壁里有玉,也像门外的僵尸一样垂涎欲滴。 看着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他暗暗捡起一块石头,往石壁上砸了几下,心觉能捡上点碎屑也算是赚到了。 听见敲击声,引玉一个转身,“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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