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百感交集,幽声说:“早上从镇里出来,我还提了一嘴,不知道下次到观喜镇是何年何月,原来契机在这呢。” “万事难料。”莲升紧按眉心,花钿出现得越发频繁,其色时艳时暗,正如她此时变幻不定的心绪。 引玉见状收声,早些时候她还特地叫莲升把花钿露给她看,而今看到,色心没了,半句戏言都说不出。 她心疼,知道是灵力受扰,莲升的花钿才会反复出现。 可想而知,那跟随金莲藏在千丈地下的,绝非等闲之物,那物万不能留,多半和灵命关系匪浅。 凌晨近四点。 观喜镇外悄无声息,乡道上车轮印子数不胜数,看似有进有出,里边多半还停着不少车。 镇口的淤泥已经铲平,乍一看还挺干净,进去才知,里边还是堆满垃圾,晒干后结成一坨的彩纸随地可见。 两人自然是藏了身形过去的,比开车省时不少,还不会被人看出蹊跷。 进镇后,引玉时时刻刻留意脚下,侧头问:“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莲升还按着眉心,现在倒是能让花钿稳稳消隐了。 她轻呵一声,环顾四周说:“先巡观喜镇一圈,看样子不是灵命,是牠的话,早该在你我踏进观喜镇的时候,就飞快遁逃了。” “还在被吃?”引玉心急如焚,抓下莲升的手,转而将自己略显冰冷的指腹按了上去。 “对,不知道成了谁的口粮。”莲升抬手,两指比划出一道间距,“约莫被吃了这么长一道口子。” 这可不短,足有十公分! 再说,那业火金莲也不是谁都能啃得下嘴的。 “那会是谁?”引玉微怔,暂且排除灵命,如今的灵命连金光都差点驱不走,岂敢轻易咽下,那不是自取灭亡么。 “不好说。”莲升摇头。 要巡观喜镇一圈,一定会从程祖惠家门前经过。 路过时,引玉仰头望去一眼,只见那黑狗蹲在窗前摇尾,而程祖惠不知道上哪去了,连气息也不见。 这次观喜镇的事,在网络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作为镇上唯一一个能说能动的人,程祖惠大概是被请去问话了。 好在云孃已经摆脱地缚,就算程祖惠出了观喜镇,她也能跟着。 走完一圈也毫无收获,那物显然是奔着金莲来的,对观喜镇毫无兴致。 莲升站在镇中,就算身侧有侦查人员路过,她也寸步不避。 她只在意地下那物,沉声说:“下去看看,那东西似乎只专心于吃,只要金莲还在,它就不会走。” “会不会是灵命的伎俩,那东西是被牠使驭来的。”引玉心有余悸,被灵命和无嫌那层出不穷的手段给折腾怕了。 “见招拆招,灵命如今自顾无暇,就算是牠的役傀,牠也不一定还有心力使唤。”莲升掌中现出金莲,莲形骤变,幻作长刃斫地而下。 “希望如此。”引玉退开几步,目光灼灼地盯住脚下,心乱如麻地说:“不过也可能,这才是灵命留在小荒渚的原因。” 霎时间山摇地动,地面却不见一丝裂痕,远处的侦查人员惊慌扶墙,谁也没想到地震会来得如此突然。 周遭震感极强,偏偏楼房古树屹立不倒,脚下泥土也没有变化。换作是其他地方,早该处处坍陷,变作废墟了。 莲升一手握剑,一手托住虚空,她在地下凿出了一道深堑,却保住了地表太平。 “找着了?”引玉躬身,听见底下隐隐约约的开裂声。 声音还在往下延伸,可想而知,那金莲埋得有多深。 莲升手臂一甩,金剑便化作零碎金光消失无形,说:“走吧,找到了。” 引玉跟着遁地,潜入底下的一瞬,眼前如蒙黑布,什么也看不清,好在莲升掐出了金光,照亮了深杳地堑的一角。 一眼望不见底,幸好底下没有水,只单是黑,否则窒息感必会扑面而来。 引玉噤声不言,只觉得这路比慧水赤山到小荒渚还长,毕竟从慧水赤山到小荒渚,只需一瞬息。 久久,她听见莲升极轻地嘘了一声,一凝神,便瞧见底下亮着豆大的艳红火光。 火光越近,越是鲜明旺盛。 是业火。 金莲底下业火耀耀,它的根须紧紧缠缚在一个果实般的东西上。 那物什有着黯淡黝黑的外壳,其上纹路不甚平整,毫无规律可言。 不是灵命,甚至不是活物,它连魂也没有,哪是能用役钉使驭的。 “那是什么。”引玉愕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也不曾听闻,手上渐渐凝起墨气。 “不知道,没见过,这东西多半是被金莲吸引过来的。”莲升远远凝视,蓦地变出金剑一柄。 引玉正也打算将这东西劈碎,看见莲升出手,便把墨气收了。她定定注视那物,说:“大千世界,多的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偏偏灵命只选小荒渚,祂就是为了这东西吧?什么玩意这么稀奇,只有小荒渚有。” 莲升不语,毫不留情地朝其劈砍数下。 引玉心神不定,舔润干燥的唇,说:“难怪灵命既要将我们引来,又着急把我们引开,牠怕是也没料到,这东西竟还会四处腾挪,赖上金莲就不动了。” 莲升还在猛砍,每一下都是用了十成的气力。 岂料,金莲的根须是被劈断了,被缠缚在其中的果实竟还是毫发无伤! 再看金剑,剑刃上豁口百出,像是被锯齿硬生生啃没的。 莲升微惊,一言不发地继续挥剑,这次还多施了灵力,灵力掀得地动山摇,偏偏果实纹丝不动,比钢筋水泥还要刚硬。 几下过后,唯长剑千疮百孔,将断不断。 金莲根须全断,终于避开了此物的啃食。它歪着往旁一坠,光泽黯淡了许多。 但它留在果实上的断茎,却像蛆虫一样钻入黑壳当中,眨眼就没了影,就连残余业火,也一并钻了进去。 “不对。”引玉眯起眼,从背后拉住了莲升的手,“别砍了,没用的。” 莲升明白过来,根本不是金莲将此物束缚,而是此物将金莲吸附,还攫去了莲上的神力。 她的剑不是因磨损而坏,分明是被啃缺的。 “这到底是什么。”引玉谨慎走近,生怕自己也成养料。 她凑过去细闻,闻不出一丝气味,搜刮脑海也找不出说法。 此物当真陌生,乍一看好像平平无奇。 莲升收剑,抬掌缓缓贴近,想探明这坚硬外壳底下的诡秘之物。 “别覆上去。”引玉心跳如雷。 “不会。”莲升留有余地,掌心顿在这物的一寸之外,说:“它连业火金光都吃,何况是我。” 说完她便闭口不言,分出一缕灵力,本以为能借机查探此物内里,可没想到,灵力被吃进去便销声匿迹,彻底与她失去牵连。 饶是灵力和瑞光同源的灵命也做不到这般,如今的灵命,光是吃几只鬼还需要细嚼慢咽。 莲升神色骤沉,再试一次也是一样的结果。她猛地收手,捏住掌心不发一言。 引玉惶惑不安,把莲升的手抓过去细看,但见莲升手上无伤,只是分出去的灵力被吃了。 想来金莲受嚼,便是因为它身藏滔天灵气,也好在它灵气充沛,没能被一口吞尽,让莲升有了觉察之机。 莲升指着此物与大地相接之处,冷声说:“任何有灵气之物,只要贴上它,都会被吞没,那与它紧连的大地呢,将它裹藏在其中的小荒渚又会如何。” 引玉恍然大悟,为什么小荒渚就像一潭死水,为什么此地的灵气会衰竭到如此地步。 这东西怕是千万年前就在,自始至终从未停止过掠食。 引玉侧耳去听,没有气息,总该有其他动静。 不靠近则已,一靠近便能听到,此物坚硬外壳下,竟隐没着杂乱的声音。 这里面比当时晦雪天的厉坛下还要吵闹,也比观喜镇的坟山吵闹,吵到不能用七嘴八舌简单概括。 有喜有怒,有悲有欢。 “杀得痛快,我势必要将那寸金之地给陛下掳来!” “恨不能以这血肉之躯,铸家国堡垒。” “从土豪劣绅那骗来的钱,够咱们一家吃上一段时日了。” “顾穷人的死活做什么,他们还能给我做牛做马不成?” “我真是恨透他们了,到处搬弄是非。” “你们看,那个人他好怪啊。” 字字句句不分好坏,全都离不开造业。 再一分辨,这些声音从古到今应有尽有,有人说自己是北国人士,有人生老病死俱在西疆,也有人从未踏离过南边一步,这些人哪能是小小一座观喜镇装得下的。 可惜,声音太多,能分辨清楚的只有寥寥几句。 引玉弯腰,摸着和地上的裂石,说:“这东西有根么,根又是连到哪的,总不会遍覆八方吧。” 说完,她手中现出一柄短刃,作势要将这石头凿烂。 莲升伸手捏住引玉的刀口,说:“我来。” 她再度凝出金剑,抬臂将引玉拦到身后,毫无章法地猛斫数下,硬将那物底下的一块地给凿平了。 没了石头作遮掩,八道刚硬根须各自延向一方。 竟让引玉说中了,这东西就是遍覆八面,无一遗落。 引玉后背发寒,好像猜到了此物的由来,但她不敢断言,只犹豫地说:“这是业障结成的果报么,都说万般皆去,唯业障缠身,它难解难灭,所以刀枪不入。” 莲升分出金光,令金光沿着那根须游向八方,说:“善恶业力自成因果,小荒渚的业应该都在这了。它以灵力为食,再这么吃下去,势必会让小荒渚覆灭。” “灵命想要这东西?”引玉话音方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样的“果”含有灵力万千,只要破得此壳,取得其中灵力,就能毁天灭地。 可是…… “牠是真的不怕业障随身啊。”引玉冷声。 莲升蓦地收回金光,退开一步说:“八道根须无一重合,其中一道在叡城。” 这可真是巧了。 引玉心一沉,见莲升目光定定地看她,心口不由得涌上一个念头,说:“叡城哪一处?不会是邬家外面那湖泊吧。” “还真是。”莲升说。 引玉早该料到,她是天地画卷生的灵,许久之前便该有所感知,只是,她一直领会不到其中诡秘。 她愣了少顷,才摇头说:“是我失策了,灵命能发现这东西,也是厉害。” 莲升翻掌,这次变出来的不是金莲,而是那小了千百倍的仙辰匣,匣上黑字密密麻麻,寻常人看花眼也看不清楚。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匣上榫卯,说:“三千世界亦分先后,也有时辰和年岁,之前没这能耐,现在仙辰匣重归灵台,才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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