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长得高挑,似乎还是穿的长裙。 “僧袍。”莲升冷不丁在引玉耳边说。 引玉正想放下窗帘,便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惨叫。 这观喜镇的房子就像纸糊的,那声惨叫毫无阻隔地传来,一声刚歇,一声又起,似乎在遭受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莲升已经下床,在引玉穿鞋的时候,抓着她的头发拿簪子一绕,轻轻松松帮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冷声说:“看看去。” 引玉顺手把耳报神带上了,揣兜里说:“难道是活人被宰割?灵命果然还在,当着我们的面也敢做这些,不知道是下马威,还是急不可耐。” “连雷劫都伤不了你我。”莲升轻呵,“用这当下马威,未免太儿戏了。” 打开房门,竟见楼道是亮着的,下去才知是程祖惠开的灯。 程祖惠就站在楼下,忧心忡忡地仰头,说:“猜到你们要出去,把雨衣带上,可别淋湿了。” 云孃的鬼魂就在边上,冲着引玉和莲升微微点头,“我听到动静,便把惠儿叫醒了,担心会有危险。” 引玉拿上了雨衣,不假思索地踏进水里。 莲升在后边说:“歇吧,你这屋子进不来别的东西,不会有危险,安心些。” 云孃会意,知道这两人应该是留了法术,躬身说:“谢谢两位。” 可程祖惠哪是担心这个,她如今了无生趣,已是一心求死,不想让云孃等太久了。 “不知道两位是什么身份,但外面危机四伏。”她双手叠在身前,又说:“早些回来。” 莲升看出程祖惠眼底那求死之意,淡声说:“生死不可强求,要看你和尘世的缘何时了结。” “我……知道。”程祖惠垂头。 出了门,引玉却无暇套那雨衣,匆匆就往刚才传来声音的地方赶。哪知,出事的地方竟然是在镇头,正是那被淹了大半,镇民都坐到了屋顶上的地方。 耳报神在裙兜里嚷嚷:“怎么不走了,把我拿出来,让我也看看,老人家为你俩抓抓主意。” 起先这木人不说话,引玉嫌它安静,如今又有些受不得这聒噪了。她干脆变出一根绳,往木人脖子上一系,挂到了自己身前,当成挂饰用。 “小点声,别嚷嚷。”引玉踏进水中,趁如今夜色浓,直接凌波而行。 “这视线好啊,就是绳子勒的地方不太妙,像上吊。”耳报神荡秋千般晃了两下。 “施个噤言术?”莲升说。 耳报神不吭声了。 引玉抬手将木人按住,轻嘘了一声,望着远处的积水说:“这些水能泄了么。” 莲升摇头,“要是一夜间积水全无,还不知要如何解释。” 远远见到有人拿当船用,火烧火燎地往某处划,引玉便知道,这镇里的鬼还在醒,做戏正做得上头。 一户家中有人大喊:“报警,快报警,莫永期又回来啦,有人被锯了一截腿骨!” “别是程进戎和董垚的鬼魂回来杀人了,他们惨死,也不让别人好过!” “报什么警啊,还不如叫救护车呢。前些天警察都来得比以前勤了,真是闹心!” 引玉和莲升匿形潜入,在那户家中,果真看见有人倒地不起,捂着断腿哭哭喊喊,血流了满地。 此处的水将房屋淹得只剩阁楼,此人原先应当是在屋顶,是因夜里要休息,才钻窗进屋,哪知进来便丢了腿。 有人手足无措地跪坐在边上,急慌慌问:“伤你的是谁,看清楚了吗?”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啊,我刚翻进屋,就痛得要死!我要看医生,救护车进不进得来啊?” 很明显,这些人还不清楚自己只是地缚鬼,就算救护车开得进来,他们也出不去,能躺在担架上被带走的,只能是空空的躯壳。 良久,莲升说了一句“罢了”。 “怎么?”引玉歪身打量她神色。 莲升翻掌变出一株金莲,说:“还是让他们早日醒来为好,只是鬼魂就算离体,这里的活躯也不会即刻死去。我留一株金莲在这,省得他们因为灵命再受血肉之苦。” 作者有话说: =3=
第197章 “也好, 如果要借别人的苦难来擒捉灵命,那不就成了无嫌?”引玉看向窗外,外面还有不少人划着木盆或是简易竹筏靠近,扯着嗓子问屋中状况。 屋里跪坐着的人别无他法, 只能应声:“血止不住, 再这样下去, 可不得流干啊!” “我好痛啊。”血泊中的人弓着身,好像烤熟的虾, 抱着伤腿不住地哆嗦。 “报警吗,还是叫救护车?”跪坐的人问完, 自己又嘀咕了一句, “没用的啊。” 他的神色有些许迷茫, 好像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一心觉得, 喊来什么都没用。 血泊中的人微愣, 随之喊得更是痛彻心扉,喊魂一般, 想将身边那人喊回神。 跪着的人周身一抖,哇哇大哭地抱他,哭喊:“怎么办啊,我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想。” 两人揽在一块,演出了那生离死别的味, 明明身在戏中,却不愿让身边人亦或是自己突然清醒。 这哪里是同甘共苦, 明明是同归于尽。 这出戏, 引玉已经看腻了, 她站在窗前不动,连个眼神也不想多给。 “就到这吧。”莲升挽她穿出房屋,又站在水上徐徐走远,看着镇民们苦涩哀叹。 这些人的神色,可要比头天在屋顶上见到时要鲜活许多。那时不用做戏,如今这戏台一撘,炉火纯青的演技便藏无可藏。 走到开阔处,莲升才停步。她蓦地挥手,掌上金莲便化作万千萤虫,一窝蜂腾天而上,扑向浓云。 但见浓云镶上了耀耀金边,下一刻雨势更急,仿若天光倾泻。 天雨挟光而降,所及之处,众人嚎啕伏地,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听见耳边响起的当啷钟声,龌龊心思便全被驱散。 钟声是跟着金光降下来的,雨水拍肩,钟声也跟着近在耳畔。 就连那蜷在屋里断了一条腿的,也不动不嚷了,他只觉得苦,又苦又悲。 恍惚中,众人见到了自己在这观喜镇上的生生世世,看见了彼此间种下的恶念,看见了垒高的怒怨,看到观喜镇从古至今是如何走向衰颓的。 他们陡然清醒,但如今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天雨很急,那沉厚钟声也急到震耳。 一众活躯上有鬼气徐徐升起,转瞬就被金光洗涤干净,剩下一具活躯咚隆倒地,好像死了那般。 镇民们要么倒在屋中,要么躺在屋顶,要么伏在木盆竹筏里,一点意识也没有了。 活躯上鬼气全无,虽还有死相,却不如先前被夺舍时明显,毕竟此躯的阳寿还不算完全耗尽。 引玉仰头看天,说:“不过,如果不是灵命,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观喜镇竟然是这样的。” “有因就会有果,就算是你我也逃不过。”莲升拂去引玉额上的一滴雨水。 “也是。”引玉低头笑了,“这一趟本来就避免不了。” 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这观喜镇好像越洗越浑,如今才焕然一新。 满镇的黑狗此起彼伏地喊叫了许久,最后自个安静了下去。金光既送走了鬼魂,又抚慰了这一众生灵。 远在程祖惠家中,那积水还是不见少。 程祖惠看云孃忽然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问:“是镇子出什么问题了吗。”她生怕那两人出了差池,也不管裤腿会不会湿,便啪嗒啪嗒便楼下走,用力地打开屋门。 外面雨声淅沥,程祖惠探头往外打量,如今她的视力已算不上太好,只依稀看见漫天的萤虫。她怔住,从未见过这遍天亮晶晶的样子,忙不迭伸手去接,才知亮晶晶的是雨水,那亮光化进她掌心,一下便消失了。 “云孃,这是什么?”她仓皇地问。 云孃站在门里,不敢往外一步,她听见鬼祟嚎啕,不过片刻又化作万籁俱寂,她的那些“亲朋”,好像顷刻间全消失了。 她眼里的血泪差点兜不住,直到这刻,才有悲剧消停的实质感,她彻底解脱,不用再懊恼,不用再局囿于往昔。 程祖惠还在苦思冥想,又唤了一声:“云孃?” “结束了。”云孃露出笑,忍着没让血泪涔涔流下,省得将程祖惠吓着。 这可是她的惠儿,不论如今成什么模样,都是她的惠儿。 “什么结束了?”程祖惠迈了出去,险些被雨水打湿,幸好云孃撑伞遮了她。 云孃只感到解脱,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好像做了一场千秋梦,梦醒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生。 好在,她垂头看向程祖惠,身边还有人在。 程祖惠又伸手接住雨水,这雨不平常,她刚一碰到,周身就有了劲,心里头的哀戚一点不剩。 “云孃,你也试试?”她惊喜道。 “我碰不了?”云孃摇头,“这雨水把镇上的鬼魂都送走了,你听,现在是不是比往常安静许多?” 程祖惠的耳朵也不是那么好,却还是侧耳认真地听了一阵,说:“好像是。” 一夜间,观喜镇的鬼气化为乌有,雨水跟着也停了。 雨水停歇,那才叫真的万籁俱寂。 挂在引玉身前的耳报神看得愣愣的,它对这观喜镇本也没有惦念,不过是一个尚来不及生情,便要离开的地方。 它有些唏嘘,幽幽说:“这雨一停,积水就该下去了,就算警察不来,也会有人来求做纸扎,到时候这镇上空空,一看全是死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就当是发生诡事了。”引玉往莲升掌上轻拍,“你要怎么护这观喜镇?” “看。”莲升吹了一口气,吹出的却不是莲花,而是一颗莲子。 那黑魆魆的莲子沉入水中,掘地而下三千尺,飞快生根发芽,花瓣绽开时仿若业火迸溅。 只是埋得深,就算是引玉和莲升也看不到。 “好了。”莲升淡淡望向暗处,“有这株莲在,灵命一旦现身,就是自投罗网,且看牠接下来如何应对。” 引玉将她五指一攥,“要是想将这整片小荒渚都护住,是不是得将你扬了?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再等七世,如今能护一块地就算一块片。” “其实我还想不通。”莲升微微眯眼,“如果说灵命择邬嫌,是因为邬嫌的命合适牠使唤,但后来牠为什么还要躲到小荒渚,总不能单因为这观喜镇非同寻常。” “逮牠问。”引玉说得轻松,她踏破水面慢吞吞往来路走,懒声又说:“回去了,被窝都还没睡暖,就被灵命扰醒,牠当真是坏。” “回去暖上。”莲升面色不改,“除了这,你还想如何,尽管说。” 引玉促狭道:“现在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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