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莫永期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者说,使驭他的灵命为什么要这么做。 莲升站在坟头,扫了一眼墓碑上的刻字,可惜在这观喜镇,姓甚名谁根本不重要,谁知一个魂在这山上能有几座坟。 她走近勾手,棺里的水便汩汩往外涌,露出里边一具残缺的骸骨。 乍一看不觉残缺,细看才知,此人断了一根手指。 引玉皱眉,转身便朝子坟走去,这母子坟葬的通常是长辈和夭折的小辈,也不知坟中小辈会遭到何等祸害。 “如何。”莲升站在底下问。 引玉看清楚了,上方的子坟里,两具婴孩尸也同样残缺,说:“一个缺了一块颅骨,一个缺了一根趾骨。” 想到被割耳的两个死者,引玉觉得,先前她的猜想好像得到了印证,此举当真是为了凑成一对。 如今看,不光是凑对,还是要凑成“一具”。 只是,这还怪不讲究的,既要从活人身上挑,还要从死人身上拣,大人小孩都不放过,能拼出个什么东西。 莲升看不出其他可疑之处,走到引玉身边说:“去看看别处的。” 不愧是坟山,或许观喜镇世世代代的人都葬在此处,所以几步便是一座坟,见到的坟无一例外都被掘了,坟里葬的若非骨灰,便都有些残缺。 但走了一路,竟都见不到一只孤魂野鬼。 怪事,总不能个个都夺舍了活躯。 引玉停步,扭头望向来处,明明山上坟墓众多,但此地的寒气还比不过观喜镇。 “按程祖惠的话说,山上可是有不少老鬼的,还得带着铜钱才能平安上下山。”她眉梢一抬,诧异道:“如今鬼都到哪去了。” 莲升环顾四周,也不得答案,索性说:“再往上看看。” 没想到往上登时,竟看到了莫永期遗落在路上的铲子,之所以能确认是莫永期的,是因铲子上用油性笔写了个“莫”字,看似是从家里拿出来的。 引玉突然明白,为什么程祖惠此前接的“活路”,都是残缺的魂灵。 她踩在铁锹上,凝视着暗处,说:“合着那些鬼魂下山找程祖惠,是想告诉她,山上坟墓全被刨开了,莫永期还掰断了他们的骨头。” “必是因为他们动不了莫永期背后的灵命,不得已求助程祖惠这外人,想借活人镇鬼。哪料,程祖惠毫无反应,不太把这诡事放在心上。”莲升弯腰,不嫌脏地抓了一把泥,捧到鼻边闻,说:“鬼气浓重的泥腥味。” 引玉凑过去闻,一个诡异的联想浮上心头,“振和紫当时见到的人,会不会是莫永期。” “太远了,但如果有灵命从中作梗,倒也有可能。”莲升还来不及把湿泥泼开,就被耳报神尖利的喊声给惊得微微一顿。 “走,走——” 耳报神从未喊过如此撕心裂肺,像要喊破喉咙。 引玉忙不迭按住裙兜,正想问它是怎么一回事,便被天际划过的电光给堵住了话。 这不是寻常雷电,是劫雷。 霎时间天际大亮,仿佛白日骤至,山上山下一片亮堂。 紫电驰骋,织成了云罗天网,这等壮观之景,在小荒渚还从未有过。 引玉几乎睁不开眼,犹记得莲升在草莽山替她挡的那一道雷。 那时候的雷,远不及如今的骇人,就连当时白玉京上的百九十八道劫雷也不及此刻。 不过想来也是,天道自锁白玉京,劈出来的劫雷寥寥无几,而今白玉门大开,劫雷必不可能只是吓唬人。 引玉懂了,灵命想亡她和莲升的心,从始至终从未变过,如今不惜以自身引来劫雷,也要将她和莲升葬在此地。 这遍天的劫雷要是砸下来,被祸及的可不单单是观喜镇,恐怕就连百八十公里外的地方,也会被殃及。 “走。”莲升神色大变,忙不迭拽起引玉。 黑云下风声大作,山上隐隐传来鬼怪呼号,全在求救! “救救我,我还没排上进铜钱的号,可不能魂飞魄散了啊。” “牠吃我,牠要吃我!” “谁能拉我一把,我怎么出不去啊!” 方才这山上还觅不见鬼气,如今劫雷将落,竟齐齐出现了。 引玉停住,猛朝声音传来处望去,一望便望向了山巅,传心声说:“山上的鬼魂没有消失,是灵命困住了他们,不……灵命要吃他们。” 以魂补魂的秘术,从古至今就从未消失过,只是她没料到,灵命竟会用亡魂来补填自身缺损,牠好像饥不择食,连一刻也等不了了。 “牠引我们来,是要我们的魂,单单这些亡魂,可不够祂吃。”莲升松开了引玉,也朝山上睨去一眼,作势要朝引玉震去一掌。 引玉笑了,她如今不焦不灼,她闻到此间阴寒鬼气,看见天地变幻,反而像是吃了定心丸。 她冷不丁握住莲升的手腕,将莲升掌心灵力尽数揉散,逼近说:“想甩开我,自己去找灵命?没门。” 莲升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她心里没有底,天上劫雷如果通通落下,她必不能全身而退。 “灵命疯了,想拿整座小荒渚殉葬。虽说它是集万灵而成的佛,却是因为有了天地画卷,才成就世间万灵。”引玉在电光中咬起莲升的耳,“莲升,我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3= 最近有点事情,又要请假几天了,期间应该是隔天更,不好意思
第191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引玉无暇多说,只是握住莲升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说:“总该要与牠做个了断, 为什么不能是我。” “是你我。”莲升定下心, 收回手说:“去吧, 区区劫雷,也不是没挨过。” 引玉的身影在弯曲的野树间穿过, 因有金光相伴,所以不似鬼魅, 只像游仙。 她身上雨衣簌簌作响, 被烈风糟践着, 所幸没被沿途的树杈刮坏,否则还不知怎么和程祖惠交代。 奔出去不足十步, 引玉扭头往回看, 竟还用那含情带笑的眼睨起莲升,就好像这并非生死关头, 不过是山间嬉闹。 “仙辰匣心怀万物,所以匣上有世间所有人的名字,所有人的命格。”她气喘得急,但神色不躁,俨然胸有成竹,“心怀万物, 理应没有贵贱之分,当也不分前后, 可为什么‘引玉’那两字在最前?” 莲升随着引玉的步伐而去, 她从前总是不苟言笑, 连戏话也不会多说,如今是能说些戏话了,但…… 要将真情流于言表,还是难。 毕竟就算是对着欲,她也不曾直白地说过一个“要”字。 “莲升。”引玉眼里映了电光。 莲升定定看她,说:“仙辰匣心怀万物,但‘引玉’在心尖。” 引玉得到这答复,哪还怕灵命的圈套,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得把灵命擒了,省得灵命脏了天地画卷,还脏了仙辰匣的心。 莲升虽然没有问,但隐隐能猜到引玉的应对之术。 天地画卷,可比小悟墟遍地的塔刹要好用得多。 但见天幕晦暗,云间掣电耀耀,这恢恢天网要是落下,别说尸骨,怕就是魂灵也荡然无存。 这是众人的劫,也是小荒渚的劫,是劫,便能化。 远处鬼祟还在嚎啕,他们逃不脱,不光要忍这被侵食的痛,还要受那掣电将至的惊怕。 “我要进到铜钱里面,进去就不会被伤着了,让我进去!” “别吃我了,我要转生,我不要死!” “谁能将这魔头镇了,你就是观喜镇的大功臣,你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可见灵命还在山巅,牠不惜现身引出劫雷,和被牠使驭的无嫌又有什么不同。 牠不也是死到临头,还要赌彩一掷? 世间众生似乎就是这样的,越是死期将近,越是不信邪,越是孤勇,执念也会越深,否则又怎会有那回光返照。 灵命既然是万灵,也会有执着和妄念,想来早在牠现身世间的时候,便注定牠会走到如今。 原来,这也是命定。 欻拉一声,纵横疾走的紫电奔地而落,挟来愈发躁烈的大风,山上林木为之伏身。 来了。 引玉不退,却猛地顿步,转身按住莲升的胸口,攥着对方雨衣的领口,说:“先前总让你出手,今夜我要是再怠惰散漫,可就说不过去了。” 莲升淡哂:“说得倒像是我抢了你的活。” “怎么不是,你惯的我什么也不愿意做,差点成了白玉京上尸位素餐,幸好没人检举,检举也没用。”引玉听见雷声,越发抖擞。 “是你不愿做,我才不得不大包大揽。”莲升往领子边上轻捋,省得程祖惠的雨衣要皱。 引玉松开五指,这次不再回头,悠悠说:“你要是不乐意,早该推给别人了。” 电光下,即使不施金光,山巅也是一片通明。 众鬼嚎啕声更近了,也更显凄烈。 遥遥望见一个身影,乍一看是山顶立着一棵孤松,再看才知不是。 是因吞吃了众鬼,被鬼气缠身,所以那身影好像套了件格外宽大的袍子,不是袍子在风中飞扬,而是无数鬼首在号啕着往外涌,可惜众鬼不论怎么挣扎,都离不了灵命的身。 果然是灵命,灵命用的是女身,披散的长发随风而扬,电光下的脸一如从前,无喜无悲,有几分浮于表面的悲悯。 牠身上鬼气浓浓,全都还没有化为己用,果然是饥不择食,囫囵吞咽。 引玉停步,不由得回想起,灵命以前在白玉京时的样子。 那时的灵命随性大方,虽然坦胸跣足,却不叫人觉得旖旎淫丽,品性不端。 而今,鬼气魔气混在一齐,将灵命包得严严实实,牠似乎见不得光,像极了奸贼。 别说什么仙人之姿,祂就连人样也不见得齐全。 引玉无暇质问,也没有质问的必要。在闪电逼至颅顶之时,她不遗余力地震出一掌,掌风扫向的是…… 灵命! 灵命似乎是想还手的,但牠刚刚抬臂,就被遍身的鬼气缠紧了手脚。牠太虚弱了,明明只是离开慧水赤山,又失了肉/身躯壳,竟虚弱至如此地步。 受那一震,牠便像风筝那般飞了出去,轻飘飘的,比纸傀还不如。 顷刻间,无数鬼魂从灵命身上飞出,但他们离了囚笼也不敢乱蹿,全因电光已近。 只听天边传来一声轰鸣,众鬼好似惊弦之鸟,齐齐折腰跪下,和山上草木无异。 灵命神色不变,或许认定引玉没有后手,便只是朝身上一抓,堪堪抓到一缕未散的鬼气,抬手就吹开了。 没了鬼气,那“袍子”也就没了,牠瘦骨嶙峋,后背略显佝偻,脊骨突得隐约有些厉害。 引玉哪有闲心多看,见电光就在咫尺,赶紧甩出真身画卷,却不是要把这山这镇全部纳入画中,而是以此接住了浩瀚劫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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