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折纸的未必会刺绣。”鱼泽芝望向窗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驳。 邬引玉干脆往另一个方向开,这方向眼熟,不久前她们才从这边过来。 “邬小姐要把我载去哪。”鱼泽芝看着路问。 邬引玉下巴一努,示意副驾的人去看路标,回答:“去吕家,好让您能把自己的车开回去。车还是别放在那过夜了,吃了香的东西也许还躲在那边,不安全。” 鱼泽芝神色冷淡,闷闷地哼笑了一声,显得极其内敛自持,“多谢邬小姐关心。” “月中若是要下地,我倒是能捎您一程,您跟着一块儿就好了。”邬引玉懒散开口,语调轻飘飘的,就好似在予以馈赠。 鱼泽芝道:“却之不恭。” 或许因为鱼泽芝同意得太过干脆,邬引玉觉得,鱼泽芝不会下地这事儿,大概也是装的。 后来车还真开到了吕家,只是吕宅里静悄悄的,那一行人大概是往市一医院去了。 鱼泽芝开上了自己的车,邬引玉则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十数分钟后抵至邬挽迎的公司楼下。 邬挽迎办公室里亮着灯,人显然还在办公。 邬引玉不急不忙地下了车,靠在车上抽起烟,直到用掉第四根火柴,顶层的灯才灭。 她眯起眼仰头往楼上看,对着半空呼出了一口白气。 初春的雨总是润而无声,绵如柳絮,所幸不至于一下就打湿烟窝。 邬引玉不喜欢雨,自幼就不喜欢,别家小孩儿下雨时硬要穿着雨靴出去蹦,唯她一动不动,甚至还关紧窗,连一点雨声也不乐意听见。 烦,光是听见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她就心烦气躁。 确切来说,是不喜水,但她又不愿意身上沾有怪味,否则连澡都不大乐意洗。 矛盾得很,连她自己都觉得古怪。 邬引玉顶着周身不适,抽完最后一口烟便窝进车里,灯光中花针般的雨水密匝匝落下。 过了一阵,公司里终于出来人,是邬挽迎。 邬挽迎微眯眼迎着车灯走出,顶起眼镜辨认起车牌号,在认出这是邬引玉的车时,还愣了一瞬。 邬引玉降下车窗,说道:“上车。” 邬挽迎迎着雨打开车门,坐进去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 只是顺路过来,我刚载着鱼老板去了一趟吕家,她的车落在那了。”邬引玉朝后排看去,直勾勾看着邬挽迎,等对方发话。 把车落在吕家这个说法,其实不大能叫人信服,听起来更像是故意的。 但邬挽迎没有问,他只是说:“你最近和鱼老板走得挺近。” “嗯。”邬引玉不反驳,甚至还乐滋滋地颔首,“鱼老板人聪明,说话好听,模样又好看,谁看不喜欢。” 邬挽迎也不是那么想和邬引玉探讨“鱼老板”,他是有听到一些事,所以在短暂沉默后,问道:“听说家里来了客人。” “是吕老。”邬引玉不想跟他绕,“不久前刚走。” “和扶乩有关吧,那句警示我听说了。”邬挽迎沉住气道。 “你怎么想?”邬引玉开门见山地问。 邬挽迎许久没有开口。 邬引玉倒不觉得拘谨,耸了一下肩,攀住方向盘说:“我知道,最近在我身边发生了许久奇怪的事,但这些事我也不清楚,谁都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我。”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邬挽迎目光一敛,眼底透出疲惫,“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去翡园了吗。”邬引玉问。 “没有。”邬挽迎一顿,“怎么了。” “下月中下地的时候,让妈回老宅一趟吧。”邬引玉说。 邬挽迎闭起眼,淡声拒绝:“不行。” 邬引玉只是微微抬眉,索性改口:“我知道妈不愿看见我,既然如此,那就让二伯那边的人过来。这月中五门入两际海,邬家也得来个年长一些的人才行,因为吕老如今对我颇不信任。” “这和下地有什么关系,虽说五门是要一起下去,但承了鬼牒后,不是各干各的么。”邬挽迎皱眉。 “因为我想借判官之力。”邬引玉幽慢开口。 作者有话说: =3=
第31章 哪个活无常有胆子借判官之力?怕是有命借, 没命使。 邬挽迎紧闭的双眼倏然一睁,凛冽目光扫向邬引玉,“你……不怕死?” “怕,但你别担心, 我不拿性命开玩笑。”邬引玉开车回到邬家, 临下车前, 又说:“再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邬挽迎问。 “我过段时间就走,你如果不能下地的话, 趁早让二叔回来。”邬引玉低垂着眼,抬手把散落在肩的头发一拨, 将簪子拿在手上。 “为什么?”邬挽迎其实早有预感, 但他从未想过, 事情会来得如此突然。 “这事三言两语说不完。”邬引玉关掉大灯,歪歪斜斜倚着靠背, “但我想过不了多久, 妈就会找上你。” 邬挽迎揉按眉心,面上乏意更甚, 哑声问:“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计划好。” 当天夜里,邬引玉又梦见了那座白玉京。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到的还是莲纹玉佩摔碎那刻。 哗的一声,殷红玉屑像染血星光,迸溅着开出花。 梦里她并非浑浑噩噩,神志好似从未如此清醒, 她笃定这枚玉就是世上绝无仅有,但随它一碎, 原该严防死守的心竟好似被撕成两半。 心该是痛的, 偏偏她嘴边噙笑, 轻松到好像能抛却一切,博了个清闲自在。 “你要问我的罪?”她促狭一笑。 “是你的,你理应受着。”那人的声音仍是如隔千里,虽然不清不楚,却听得出和鱼泽芝一模一样。 “莲升,你被蒙骗了。” “你杀诸佛是不是真?”莲升问。 她竟不辩白,只是哼笑一声,还勾起手指头,似是有事要议,“在你责问我前,我想托你一件事。” 邬引玉的视线始终无法抬起,虽心知眼前人就是鱼泽芝,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相貌。 唯一能觉察清楚的,是对方落在她身上那冰刀霜刃一般的目光。那个眼神,在狠绝无情地撬破她的心房。 “我只求你这一次,你不会,不答应吧。” 邬引玉自梦中惊醒,正想下床接水喝,借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光,又看见了满壁的魔佛。 她慢步踱近,抬手自墙面拂过,没想到那满壁的墨痕随之扭曲乱套,全化作水纹汇到她掌中。 邬引玉站着不动,像被人扼住脖颈,呼吸不畅。 又是魔佛,半壁栩栩如生的魔佛。 活了这二十三年,她日子虽不至于过得稀里糊涂,却好像活偏了道,不论做些什么,都不能尽兴,都并非她真正所想。或许如今的她不是真的她,梦里的才该是她。 十五那天,月亮圆如玉盘,绵软细雨飘摇落下,湿淋淋的石板路上映了月光,显得流光奕奕。 既然五门要一同下地承鬼牒,所以时间也是约定好的。要是没有特殊情况,那鬼牒大多是半年一承,上回鱼家来承鬼牒的还是鱼响戈,这回却成了鱼泽芝,当真物是人非。 在下地前一天,邬引玉特地电联了吕老,提的却并非借判官力一事,而是说:“我想问判官,吕一奇等人的余寿,及他们魂灵所在。” 因为是电话里联系的,她琢磨不到吕冬青是何神色,只知对方沉默了许久。 最后吕冬青还是答应了,毕竟他再找不到别的法子,不论如何,他都得把那两个孙子找回来。 吕老年岁已大,其实已有六年不曾下地,但因为邬引玉要问判官,他不得不把承鬼牒的活儿从大儿那接了回去。 对于此事,吕家自然颇为反对,毕竟吕老那身子骨已经不起折腾了。可吕老执意要下地,旁人是拦也拦不住,吕家只好嘱托别家的人帮忙照看。 封家去的是封鹏起,封鹏起那岁数不比吕冬青年轻多少,吕家的人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在这状况下,能倚赖的只有邬引玉和鱼泽芝。 再观鱼泽芝是头次下地,哪能信得过,思来想去,他们还是拜托了邬引玉。 邬引玉在电话里答应了,撑着油纸伞到了吕家,一眼就看见吕家门外的鱼泽芝。这回单是看到那身形,她便认出了人。 雨幕朦胧,远处人影好像真成了亭亭出水的莲,不蔓不枝,凌波独艳。 邬引玉还拿着烟杆,不由得捏住一旋,那红穗子跟着甩了一圈,鱼摆尾似的。她远远就打起招呼说:“鱼老板,来得挺早。” 鱼泽芝没有打伞,就那样站在缠绵微雨下,显得洒脱而疏远,好像天上人,难以捉摸。她闻声抬眼,在看见邬引玉时很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侧身进门,“等你许久。” 邬引玉跟了过去,说:“来晚了,久等。” 说起来,自上次在吕家一别,邬引玉有近两周没见过鱼泽芝了。 如今靠得近,她闻到鱼泽芝身上有股极淡的幽香,歪过身问:“鱼老板用什么香水?” “忘了。”鱼泽芝答得很是敷衍。 邬引玉也不挑破,把伞打至头发头上,尽管这人发间已缀满砂糖般的雨珠。 不想,鱼泽芝抬手抵住伞边,硬生生让这把伞推回到原位。 邬引玉眉一抬,“我好心舍您一半,您一声不吭地拒绝我。” “省得你的肩沾到雨水。”鱼泽芝说得平淡。 邬引玉一愣,低低笑了一声,在走到屋檐下后,终于收起了伞。 说是五门承鬼牒,来的实际上只有四门,毕竟柳家已经是个空壳了,没了血脉,断了传承,只剩几个帮工。 邬引玉她那二叔邬其醒也到了,正站在吕冬青的边上,低眉敛目地奉茶。她目光一扫,恭敬地唤了一声“吕老”。 吕冬青神色复杂,并未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引玉来晚了,这承鬼牒的事,误了时辰可不好,下次可得赶早。”竟是邬其醒先开的口。 邬引玉冲邬其醒笑了,故作礼貌地说:“这不是没误么,倒是让二叔久等了。” 连吕冬青和封鹏起都没说什么,邬其醒也不好说邬引玉的不是,他那眼珠子转得可劲儿麻利,说:“我担心吕老和封老等急了。” “喔。”邬引玉怪声怪气地应了一声,把烟杆往腰侧的盘扣上一别,说:“那是二叔来早了,吕老和封老都清楚,我是万不会耽误事的。” 邬其醒的面色不大好看,但仗着自己是长辈,又道:“年轻人,怎能让长辈等。” “二叔教训得是。”邬引玉漫不经心地应声。 “行了,开始吧。”在屋里摆钟响起的那刻,吕冬青杵着拐杖起身。 恰到十二点整,正好是下地的好时候。 吕家那院子又腾出来摆了五张灵案,但灵案上置的不是灵牌,而是三足小炉各一座,线香三根,香烛一副,还有铜铃一串,捆了足的活鸡一只,油灯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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