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辰匣浮在半空,果然是伤痕累累,让引玉差点一眼认不出。 以前的仙辰匣得由千根榫木组成,每一根俱镌刻着白玉京上一位仙的命数,如今众仙陨落,仙辰匣余下的榫木屈指可数。 剩下的这数根榫木都是残缺不齐,其上血迹斑斑,彰显仙辰匣其主,和众仙命途的坎坷。 莲升看见遍地的尸时,脚步微微一顿,随之才伸手将仙辰匣招去。仙辰匣顿时化作零星金光,归入她灵台。她一身法衣随之大变,和昔日的“泽芝”再无不同。 引玉心跳如雷,好像时日回到她们在慧水赤山初诞之时,当时发生过的种种,她只需稍稍回想,便能记得个明明白白。 瑞光能治百病,当年鸾鸟青龙喜好在天际盘旋,可不就是为了能里里外外晒个透。 如今禁制已破,瑞光无遮无掩,照得引玉双耳温温,她走了几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料到双耳恢复。 莲升苍白着脸,从地上众尸间寻得间隙缓缓往里走,众仙神要么断肢,要么身上落有百般刀痕,她仰头也看向天顶瑞光,哑声说:“可他们魂灵何在,总不会全部就此泯灭。” “天道。”引玉指天,垂目时不免看到众仙神脸面,她一颗心好似悬空,无处可依,少倾才说:“想必天道是为避免更多人奔赴血海,不得不封禁天门。观仙辰匣,仙神们神魂应当还在,许是被天道藏起来了。” 她放慢了步子走过,看到了当年和她共饮的天仙,也见到曾听她吹埙的仙童,就连当年常劝她莫要将凡间酒带进天门的天兵,也在其中。 众生相,众生命,仙已是如此,凡人又该如何。 “我想也是。”莲升抬手将天上瑞光引来,单单这一举动,她又差点口吐鲜血。 只见瑞光如汪洋倾泻,却又不如激浪,它光艳而温暖,将遍地血迹洗涤一净。 引玉弯腰找寻,毫不意外地看见数不胜数的石珠。她本想将石珠捏起,想想还是收回了手,说:“果然是幻象害了他们。” “石珠暂且别动。”莲升说。 “我知。”引玉站直身。 瑞光过处,血色全无,众仙神躺在地上,若不看他们身上或深或浅的伤,便只会觉得,他们不过是沉沉睡去了。 引玉多希望,这只是梦一场。 料理完这一切,莲升将瑞光送回天穹,她微微一个趔趄,稳住身说:“去小悟墟看看。” “走就是。”引玉转身,揽上莲升便朝小悟墟飞去。 一路上全是尸,亭台楼阁间一片死寂,唯独小悟墟。 小悟墟的塔刹林间不染纤尘,当年众佛陀们的法身早葬好了。远处石像在一众塔刹和菩提树间露出半身,这静谧安宁之感,似乎和昔时无甚两样。 但令人费解的是,塔刹上全部贴有符箓,无一例外。 引玉走上前,想看清符上咒文,一看便愣住了,这字迹根本就是归月留下的。 “怎么?”莲升见引玉捏着符边一动不动,只觉得符上墨迹甚是潦草,想来不是灵命和无嫌所留。 引玉摩挲纸页边,说:“是归月,她惯来写不好字,却妄图教阮桃识字,真是……” 她话音微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莲升望向塔刹林深处,目光所及之处,塔刹上全都贴有符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皱眉。 “不知她是何时贴的。”引玉放开手上符箓,又走向另一座塔刹,见符箓上笔迹和方才的一样,的确是归月所留。 她迟疑道:“天道定是在众仙神陷入幻象之后,才封锁的白玉京,那归月呢,归月是如何离开白玉京的?” “众仙神受诏上天,那日之诏不知是何人所为。”莲升慢步走进深处,和边上数人高的塔刹比,她显得何其渺小。 “如何能见到归月,一定能水落石出。”引玉走向莲升,手臂半抬着,指尖一路从身侧符箓上缓缓擦过。 越是往里走,离灵命那石像便越近。 这高耸入天的像,的确会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错觉,好似在这小悟墟中,它便是法则所在。 不过如今再见到这座石像,莲升的心境已与昔时不同,那时她被困瓮中,许多事都不清楚。 如今再见,只觉得此像高大非高大,威严非威严,禅性非禅性,里里外外分明只镌刻着灵命的欲求。 从为自己立像起,灵命的心便不再纯粹,牠的诸多妄念已是深藏于心。 引玉走到石像前,负手仰观,见莲升意图腾身,按住她的肩说:“我去。” 她踏着石像直奔颅顶,待到顶巅时,险些被天上瑞光灼瞎眼,低头时毫不意外,这像的颅顶确实是被凿空了一块! 石像硕大,单这头颅,怕就能把莲池里的水全部盛完。 引玉累及,便坐在这像的颅顶边,踩着“灵命”的额朝下看,只见莲升那身影,比蝼蚁还小。 以前时灵命借石像以纵观小悟墟,将其下万事万物纳入眼底,眼中众生不及蝼蚁,当能视作草芥。 “明珰。”莲升忽然喊了一声。 那声音传到天穹时,已轻得好似蚊蝇。 引玉一跃而下,本想问莲升喊她作甚,但刚落地,便听见石像里传出轻微响声。 叮铃。 倒不像铜铃摇晃,而像是被什么小东西冲撞了几下。 “什么声音。”引玉侧耳细听,“刚才的动静,定也是像里的东西折腾出来的。” 莲升皱眉,朝石像顶端瞥去一眼,问:“上面如何?” “和我们设想的一样,颅顶被掏空了,想来全被做成了石珠。”引玉还在分辨像里的声音。 莲升颔首,然后缓缓将手探到像里,验明无甚危险,这才迈了进去。 引玉紧随其后,进石像后一个仰头,便看见有一缕念好像飞蛾扑火那样,正一下接一下地撞着铜铃。 那是一缕念。 是归月留下的。 作者有话说: =3=
第141章 念有形, 就好比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半空中那身穿黑裙又披散着银发的,可不就是归月。 在轻撞了几下后,那念又以气吞山河之势, 一鼓作气猛撞上去。原先的叮铃声陡然变作灌耳当啷, 震得引玉和莲升两耳嗡鸣。 引玉吃痛地捂住双耳, 下巴仰到极致,只为看清那缕念。 的确是归月, 原先她和莲升在白玉门外听见的声音,也的确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幸而这次早有准备, 引玉很快便屏住了五感, 使得双耳受到的伤害远不及刚才重。 这得是用尽全力, 又得是不顾死活,才撞得出这般声响。 就算是以前灵命还在小悟墟的时候, 这口钟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响。 “归月。”引玉喃喃, “她的念怎么会在这里,她撞钟作甚。” 看仔细后, 她更是心惊,要撞响灵命的钟,哪是易事,这是灵命的心钟,旁人要让它响,得费上数倍心力不止。 正是因为这样, 归月的念才会千疮百孔,看着比渔网还破, 哪里比得上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 “或许她早就把念撇在这了, 之所以撞钟, 是想引人发现。”莲升揣度。 整座白玉京有两个晦雪天那般大,要想叫人知道,光靠叫喊肯定是不行的。 只是,撞钟于这一念来说,无异于飞蛾扑火。 “她从何时开始撞,难道撞了有……二十年之久?”引玉诧异。她定定仰视,看着那单薄人形一下接一下地撞钟,越撞,身影越薄。 薄得比青烟还不如,也许出了这石像,被瑞光一照,就会化为虚无。 “不过,”莲升淡声,眼底的光微微一颤,分明是有所动容,“念如果没有魄力支撑,莫说撞钟,就算什么也不做,也维持不了十几二十年之久。” 引玉怎会不知道,观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此前若非全被无嫌镇住,想必早就烟消云散了,后来解了封禁,单是露面动上几下,便一副要散的样子。 “归月她……”她心跳如雷,“还活着。” “不错。”莲升颔首,眉心微微皱起,“魂为气,魄为体,魄力在,则表明躯壳还在世。” 引玉的心蓬勃跃动,只是她还有些许不解,说:“她无疑早早就离开了白玉京,既然能离开,又何必在这里留一缕念。” “问她。”莲升说,“她必定留了话。” “我想也是,我招她下来。”引玉抬手,也不知那念得撞昏到何种程度,明明她们闯入石像已有多时,念还是没有发觉。 “再撞,可就要散了。”莲升敛了目光,转而又环视起石像内壁。 当时的魔气已不复存在,像内布置无甚变化,似乎在她带着引玉离开白玉京后,灵命也不曾回来。 “归月。”引玉施出画卷。 长卷如丝帛般朝天卷去,冷不丁将归月的念缠了个正着。 还在撞钟的念被吓了一跳,惶恐垂眼,可在看清腰上的画卷后,不等引玉收画,她自个便俯冲而下,冲得比鸟雀还快。 归月认得这画,归月的念自然也认得。 引玉索性收了画,张开双臂想将归月接住,心觉那薄薄的念要是磕着碰着,可不就要烟消云散了。 撞钟时,归月的念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如今俯冲而下亦是。 不同的是,刚才她双眼无光,似乎迷惘到连自己为何撞钟也不知道,而此时,她那混沌迷瞪的眼已然大亮。 除却念上的裂纹,其实归月的念算是毫发无伤。 这念还是归月以前的模样,可想而知,在分出这念时,归月还不曾受到伤害。 也好,引玉心想。 归月的念没有扑向引玉,让引玉接了个空。她轻轻盈盈落地,一瞬便变作猫儿身,绕着引玉踱了半圈,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引玉腿上蹭。 引玉微微一愣,原先的失落被一扫而空,心口挤满酸楚,就算是以前在白玉京时,归月也不曾这么蹭过她,顶多贴着她绕上一圈。 那猫儿可太难哄了,性子虽然不傲,却娇得很,要她拿出好酒,才勉勉强强挨着她坐。 可如今这猫只是一缕念,而非归月本身,又如何蹭得着引玉,这念只稍稍靠近一些,便要从引玉腿上穿过。 引玉心中悲喜交加,低头说:“归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猫儿的念微微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撞钟,等的到底是谁。 引玉刚要弯腰,腿边的猫儿便拉长了影,又变回人身。 银发黑裙的念一动不动站着,良久才遮眼,轻轻吸起鼻子,说:“等了你好久,这小悟墟怎会这般寂寥,以前这大钟一响,就会引得好多剃头的过来,如今我撞破头,才见得到你。” “这正是我们想问的。”莲升淡声。 归月的念这才看到引玉身边那红衣仙,登时收敛了神色,想必如果是猫儿姿态,一对耳已完全往脑袋上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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