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龙娉的气息并非南下,而是朝北径直离开不移山,沿着官道一路飞奔,途径数十里远,一路不曾停歇。 龙娉是会躲的,净往生息聚集处躲,直接潜到了一村子里,那村子熟悉,可不就是薛问雪指过的那座。 村中住有不少人,那纷杂生息无异于染缸,硬生生将龙娉的气息给埋没了。 可想而知,龙娉原先身上就有伤,并且伤势不小,或者说,只比一息多上一点,否则怎会被金光一刮,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此时村中还是灯火通明,四处有鸡鸭在叫,也有犬吠,一些人坐在屋外忙活,为谋生不舍昼夜。 引玉遥遥望了一阵,说:“龙娉躲得这般轻车熟路,看来没少来,此前过来时没找到她的行迹,是我们疏忽大意了。” “她能在这附近躲这么多年,总不会一直愚钝。”莲升平静道。 “村中腥味极浓,还得进去一探。”引玉皱眉。 莲升却弯下腰,往泥地上一捏,捏起一片落鳞,说:“果然是常客了,她早料定别人在这地方觅不着她的气息。” “她的鳞?”引玉探头打量,“何时的?” 莲升摩挲了几下,拉住引玉的手,往她掌心上放。 引玉一看便知,这鳞上根本没有血,且又极为黯淡,想来脱落已有一段时日,和刚刚掉在洞外的几片明显不同,不过鳞上的纹路倒是一样的。 “果然是我们草率了。”引玉五指一拢,险些被蛇鳞锋利的边沿割到手。 莲升往村中走,模样倏然大变,红裳白罩衫变作粗布麻衣,长发也用粗布条系在脑后,一张脸平平无奇。 她忽然扭头,往引玉眉心点去,点得引玉措手不及。 引玉还未来得及出声,一低头,便见自己身上的衣裳也变了模样。 “之前村口那杀鸡的说,李家会猎蛇,如今恰好缺件衣裳,进去问问。”莲升淡声开口,入戏入得分外快。 引玉微愣,哧地笑出声,说:“在小荒渚只待了二十三年真是委屈你了,你合该继续扮那鱼家家主,日理万机,天天同人周旋。” “不这么说,别人怎会信。”莲升走到村中,沿着灯火通明的长街一路前行。 村里人不少,见有人路过,都纷纷抬头打量一眼,许是因为平日里进村的外来人本就不少,所以看见这生面孔,也无人觉得稀奇。 莲升看似也不像是头一回来的,姿态坦荡至极,忽然停在一户正在宰杀山猪的人家面前,说:“不知村里有没有饲蛇的?” 杀猪的没应声,坐着嗑瓜子的妇人仰了头,看了莲升一眼,说:“饲蛇的没有,但李老头子倒是有一手擒蛇的本领,就连那一人宽的大蛇,他也逮得回来。” “这么厉害,敢问李家往哪儿走。”莲升说。 妇人吐了瓜子壳,抬手往远处指去,说:“你就沿着这路一指走,看见院子里有晾晒蛇干的,就是李家。” “多谢。”莲升朝引玉投去一眼。 引玉慢悠悠跟在后边,那姿态和她一身皮囊极不搭调。她朝周遭扫去一眼,肩抵着莲升的肩,说:“龙娉总不能把自己变成蛇干晾晒。” “看看便知。”莲升说。 这村里晾晒蛇干的只有一户,整个村也只那一户熄了灯。在旁人都在为了生计彻夜不眠时,那户人早就睡得鼾声大起。 院子的栅栏压根未叩上,轻轻一推便能推开。引玉走到院中,听着那如雷贯耳的鼾声,打量起满院的蛇干。 应当都是要入药的小蛇,看模样都不像龙娉。 引玉想起,此前村口那人说,姓李的把巨蛇悬在房梁,也不知硕大一条蛇挂在头顶,那人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说: =3=
第138章 院中晾满蛇干, 远远望着好像挂了麻绳无数,其间腥味浓重,又夹杂些许死气,偏偏妖气难觅。 龙娉在藏踪匿迹上的确有一手, 否则以她那脾性, 如何苟活得到如今。 这气息混淆的村子, 就是天然的屏障,护了她或许数年、十数年的周全。 “满院同类的尸, 她如果是躲在此处,也称得上冷漠。”莲升冷淡道。 “你看这数以百计的蛇干里, 有没有她?”引玉问。 满院各式各样的蛇干, 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在屋中响亮的鼾声中, 莲升的目光缓缓扫过。 引玉细细回想,方才在不移山撞见的龙娉蛇身。 那蛇身也就个几指宽, 麟几乎全黑, 身上有金环,头上还长了须, 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像龙,只可惜尺寸小了一些。 只是,想来龙娉不会愚钝到不遮不掩地把自己挂在竿上,至少会把自己断了的蛇尾藏起来。 “用了术法,就会有破绽。”引玉在晾竿间穿行,一双眼和竿上蛇干离得极近, “就算没有气息泄露,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错。”莲升抬手拨动面前那梆硬的蛇干。 引玉扭头, 目光在莲升手上顿了一下, 说:“如何?” 莲升收回手, 捻动方才碰了蛇干的两指,说:“再看看。” 院中蛇干过百,一下还看不完。 莲升慢步往后巡,前三排后三排的竹竿上均无龙娉,越是往后走,她神色越冷。 引玉也有所察觉,走到最后一竿前时,心不由得下沉。 满院寻不到龙娉的影,竿上蛇干不过是寻常死物的躯,术法痕迹全无。 屋中鼾声越发响亮,时而低沉,时而高昂。 引玉猛朝那熄灯的屋看去,总觉得这鼾声有古怪。 莲升也目不转睛地看向不远处泥房,说:“她的气息的确虚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引玉皱眉,本想再细细分辨龙娉的气息,却被满村的腥味熏了个正着,太冲鼻了。 “但也有迹可循。”她接上莲升的话。 莲升蓦地一打响指,檐上的瓦冷不丁被掀动,啪嗒猛响。 声响不输鼾声,偏偏屋里人没醒,只是鼾声听着……还更高昂了一些。 高的那半分微不可察,但引玉和莲升皆非常人。 引玉抬手指向泥屋,不动声色。 莲升定定盯着那扇窗,才打过响指的手倏然一转,不紧不慢展开掌心。她掌上金莲盛放,光彩熠熠,外沿瑞光灿金,其心丹红。 金莲变作飞絮,从窗缝门缝钻入其中,照得屋中明亮非常。 那什么桌柜和吊顶的影,全映在了薄薄窗纸上。 不对,什么吊顶,这屋哪里有吊顶!谁家吊在悬梁下的灯架还会微微挪动。 那根本就是,活物。 看那盘虬曲折,还微微拱动的模样,可不就是旁人口中那一人宽的大蛇。 金光才刚钻进门窗,屋中蛇影便被惊扰,自然要想着法子跑路,所谓一人宽的大蛇,怕就是龙娉的伪装。 飞絮般的金光贸然入室,不光大蛇受惊,似乎屋主也受了惊吓。 刚才瓦片大动都没能将主人惊醒,如今金光不声不响闯入,反倒将那人扰醒了。 不,也不对。 屋里人的气息变也未变。 映在窗上的蛇影也没变,却有麻绳粗细的玩意在半空中摇晃着坠落。 “妖气,出现了。”引玉冷不丁开口。 莲升神色微变,只一勾手指,屋里的门闩便脱销而出,当啷落地。 她推开房门,竟见硕大蛇干还悬在房梁上,那玩意……的确是死躯,刚才坠落的才该是龙娉。 “怎么回事?”引玉还停在屋外,见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才猜的竟然都错了。 莲升仰头,说:“这蛇干非她所变,但被她用来藏身,刚才蛇干蠕动,多半是因为她藏在其中。” “姓李的能捕到此蟒,怕也是她设计的。”引玉赶紧进屋,轻吸鼻子后猛地瞥向墙根,说:“妖气还在。” 床上的确有一老者正在酣睡,想必就是那姓李的。 引玉探了那李老头子的鼻息,说:“人还活着,方才的鼾声是龙娉故意发出来的,这李爷子多半是被她吓昏过去了。” 莲升沿着墙根一通找,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鼠洞一样的破口,她往洞口一刮,刮出零星血迹,说:“是龙娉。” 引玉心觉好笑,转身步出房门,说:“自打来到这慧水赤山,我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好笑的妖,属实称得上坏且愚蠢。” 莲升深以为然,淡声说:“她被灵命利用,倒也不稀奇了,去屋后看看。” 引玉不假思索地出了房门,绕向屋后。 屋后的地上有一滩未干涸的水,边上有蜿蜒痕迹,还有忽断的足印。 “这足印一看就不是龙娉的。”引玉断言。 莲升睨去一眼,颔首说:“看来姓李的不久前还在清洗蛇皮,但被龙娉吓昏扛进屋里了。” 她指着边上的蜿蜒爬痕,又说:“痕迹新鲜,龙娉刚留下的。” “跟过去。”引玉说。 两人随着那行迹而去,不过么,这一路并不能全靠水痕。 水痕哪能一路绵延,早在李家数尺外,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能追上龙娉,全靠她留下的零星血迹,还有一些时续时断的爬痕。 想来她是受了惊,无意中扯着了伤口,所以又洒出不少血。 追到村尾时,引玉已是乏得不成样子,而就在此时,血迹断了,原先龙娉现形逸出的隐约妖气也彻底消失。 当年薛问雪也正是这么一路追寻龙娉的足迹,还未追到,那足迹和气息便通通消失,好像人间蒸发,否则薛问雪也不会放弃找寻。 “不见了。”莲升平静道。 引玉停在略显寂寥的村道上,看周遭泥屋和树影恍若鬼魅,一时间心中好像有了猜测。 为什么龙娉能忽然消失,那自然是因为夺舍,借他人躯壳,藏起自身行迹气息。 况且龙娉还长了一双能蛊惑人的眼,夺舍一事,于她而言就好像家常便饭。 村尾也有一些人家,一些人见到两位陌生女子快步赶来,都诧异着抬头,但只是投去一眼,便纷纷继续忙活。 乍一看,好像毫无破绽,但有一人一不留神便露出了破绽。 那人也跟着投了目光,单看一眼便低头烫拔鸡毛,正是引玉和莲升最初来时问过话的杀鸡汉。 他手上动作很是寻常,偏偏脚后跟微摆了几下,好像蛇摆尾。 引玉走至那人面前,低头俯瞰他,说:“白日时我们刚见过,你可还记得。” 杀鸡的明显僵住了。 引玉心中五味杂陈,心说归月怎么就栽在了这么一只妖的手里。 莲升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杀鸡的,眼神如化实质,随时能将对方缚在原地。 不得不说,龙娉在地方没白待,连杀鸡都学了个九成像,偏她舍不下自己惯常举动,一下便败露了行迹。 “怎么,傻眼了?”引玉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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