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康文舟就是这么死的,她抬手一吹,火光没来得及燎高,就灭了。 莲升抓起引玉的手,拇指从引玉手背的红痕上抹过。 引玉把手抬高,说:“亲它一下,它就好了。” “什么治病偏方?”莲升松手,不敢苟同。 “这几日事事顺遂。”引玉转向望仙山,眯起眼凝望夜色中那模糊不清的山影轮廓,“你觉得,我们所做种种,灵命真的觉察不到么。” 灵命要是真有那么好对付,她当时也不会失手血染小悟墟。 莲升给不出准话,只说:“去找找康觉海口中的另一条暗道。” 再到望仙山,山下素雪腾扬,曾奔腾不休的长河被冻成坚冰,好像白玉京上一块砖。 康家在山脚下的宅子已被搬空,荒雪中万里寂寂,渺无人烟。 如康觉海所言,山间确有裂缝,莲升借金光一探,才知里边真塌出了罅隙一道,深不见底。 金光沿着罅隙下沉,惊醒一众鬼祟,那嚎叫声震得山雪崩落,滚滚下砸。 就算术法所化的纸伞坚不可摧,也经不住这样的雪崩。 引玉握不住伞,一个歪身便撞上莲升,皱眉说:“何不直接进去?” 莲升正有此意,揽上引玉滚入其中,直直跌向谷底! 那裂缝细窄,下跌时免不了磕磕碰碰,本以为要到底了,不想身下又是一空,饶是十八层地狱,怕也没有这么深! 莲升一个翻掌,金莲乍然一绽,将两人稳稳托住。 金光到处,鬼祟不敢靠近。 引玉捂着头起身,借着烁烁金光往上打量,一个抬眼,便看见冰层下密密麻麻的墨字。 冰层底下或大或小的字模糊不清,细看才辨认得出,大片全是重复的文字。 引玉僵住,周身拔凉,慢吞吞开口:“这是我的命格。” 作者有话说: =3=
第88章 不是因为此地叫晦雪天, 灵命才非要在这里设坛,而是因为,引玉在晦雪天。 冰下的墨字近乎与山石同色,如果只是粗略扫上一眼, 定会将那密匝匝的字当作山石纹路。 仰头上观, 才知这山竟被凿成中空之状, 多半是天然形成的,光用刀斧, 万万造不出这千仞陡壁。 视线所达之处,冰层下全是字, 全是引玉的命格! 整座望仙山高不可及, 登顶能见白玉京, 那这些墨字,是不是也会直达天际? 莲升抬手, 覆到冰面上, 掌心温热,冰却不见消融。她心底掀起惊湃, 说:“先有字,才降雪结冰,早在你离开慧水赤山前,便有人在此地书下你的命格。” 窒息之际,引玉倒吸了一口寒气,“谁写的, 谁会知道这些?” 这正是谜题所在。 然纵观整座白玉京,清清楚楚知道她所有事的, 也许只有……仙辰匣。 “天道所书。”引玉强颜欢笑, 牵起嘴角说:“别人的命格都在匣中, 怎就我的命格要抛头露面。” 莲升转头,好像倾尽心神于这一眼,认真地问:“为什么你会是仙辰匣匣首?明珰。” 引玉半晌没回答,她看莲升的手还贴在冰壁上,不紧不慢抓了过来,温温柔柔与莲升十指相扣,答非所问:“你看这山川河湖,像不像画卷一幅?” 莲升怔住。 “夜不长了,你代我上去看看。”引玉仰头,指着黑沉沉的峰顶说。 莲升环视四周后,她按住引玉的肩说:“等我回来。”说完,她扶风而上,身影逐渐变远,淡出引玉的视野。 莲升越看,越觉得这景象并非地动所成。康觉海口中的地动,想必只震晃出她们进来的那道罅隙,而山里,原就是空的。 可是,连引玉都不清楚这事,灵命又是从而得知? 山下众鬼嚎啕,为躲避金光挤作一团,有单薄些的,遭不住金光直照,已有魂飞魄散的迹象。 莲升踏冰壁借力,继续迎向山巅。没来由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此地,似乎她也曾竭尽全力往上攀登,但那时是为了什么,全无印象。 望仙山到底能够通天,她上白玉京要耗费多少时间,如今便也需要多少。 莲升顿在山腰,沉思片刻,干脆利落地朝冰壁震去一掌。 数道裂纹倏然出现,冰面破碎。 她只一抬臂,迸溅而出的寒冰便被凛风托起,无一漏网之鱼。 就在此刻,不久前才被迎进康家大宅的无嫌睁了眼,她眼底无恨,冷厉凛然,眼梢还有青筋突起! 康喜名就在屋外,搓着手来回踱步。他看无嫌回来时好像身负重伤,也不知此时方不方便说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开了口:“仙长,设坛伊始,康家算得上您的左膀右臂,脏活累活一个不落,您吩咐过的事,可从未有过达不成的,康家对您的忠心可见一斑。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有什么事便敞开了天窗说,之前您吩咐的种种,康家还是照做无遗,但您看,您对康家得的恩惠是不是……” 门窗咚隆,里面有气劲在发疯冲撞。 康喜名吓得一个趔趄,坐到了花盆上,差点被枯枝戳着屁/股蛋,连忙说:“仙长好生休息,我便不来叨扰了!” 说完,他慌慌张张想跑,却听见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康喜名不敢动弹,后背冷汗狂流,磕磕巴巴说:“仙、仙长有什么吩咐,在屋里说就是,外面冷风冷雪,岂敢劳烦您出来,我耳朵灵着呢,听得到!” 出来的不是无嫌,只是一股气。 无嫌端坐在屋里,眼死睁到泛红,显然又在同自己较量,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神色变了又变。 无嫌的神志好比瀚海中的浑噩轻舟,役钉一动,狂浪一打,她便会有所察觉,又痛得清醒过来。 她必不能让灵命得知望仙山的变化,为此,只能竭尽全力扼住手脚,将役钉逼出半寸! 仅是半寸,无嫌便痛得死去活来,冷淡神色最终被怨愤取代,她还是她。 但她无暇得意,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问:“她送走了你的至爱,断绝了你们的最后一面,你们的果不是善果,你恨她不恨?” 是灵命的声音。 无嫌气息奄奄,劫雷夺走了她大半条命,她这片刻清醒,是耗费余下半条命得来的。 康香露,康香露—— “你心底所恨数不胜数,却不愿为了康香露再添一人,你懂爱么?不懂,如今看,连恨也恨得不够分明。” 康香露啊,可怜的康香露。 我不爱吗,不懂恨吗?无嫌无声地问起自己。 “可怜啊,世人多可怜,我救你于苦痛,你违逆我多次,我也可怜。” 无嫌仰头,无声呐喊,屋里器皿全碎。以往她也恨天恨地,但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差点失控。 这凶戾,约莫是通过役钉承来的,是使役者差点失控! 无嫌不得已,朝自身灵台轰出一掌,迫使自己昏了过去。可她痛啊,她周身都痛,一下便痛醒,所幸心底声音已经消停。 康喜名还在院子里,差点被大雪灌成冰雕。 无嫌合目,寒着声问:“康家的两面佛像,你是如何照料的?” 康喜名打了个寒噤,不敢说两面佛像染血一事,说:“回仙长,日日焚香烧纸,好好供着呢!” 望仙山里,冰壁上的墨字全是重复的,有的恰似狂书,有的写得温婉,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人书下。 莲升将些许干涸的墨痕刮到指甲盖里,凑近一嗅。她咬过引玉的唇,舔/弄着将香气吃进嘴里,也在引玉身上闻过百八十遍。 此香彼香,根本就是同一种。 前路越来越窄,应当是到顶了,最上边……有东西,竟然悬有石珠一颗。 正是灵命的佛珠。 莲升抬臂抓住,又一震掌,却不是要把冰壁击碎,而是将迸开的冰屑冰块都给它拼了回去。 金光成了糨糊,往裂痕间一挤,道道裂纹顿时不见。 回到底下,莲升伸手说:“直通望仙山山巅。” 引玉翻掌,掌心忽然一沉,一颗石珠落在上边。 “在上面拿到的?”她见莲升还不收手,才留意到莲升那平整的指甲盖边,竟蹭着了些许墨迹。 “不错,悬在顶巅。”莲升皱眉,又说:“闻闻。” 引玉弯腰,正如对镜自观,总有那么片刻,会觉得镜中人无比陌生。 “如何?”莲升问。 引玉开了口,声音喑哑,“是我。” “我震碎了冰壁,从底下刮出来些许。”莲升眸色晦暗,“不必担心,裂痕都给补上了。” 引玉收起石珠,不作声地把莲升指甲上的墨痕捻散。 她琢磨得头昏眼花,自言自语:“最开始时,我为什么要庇护晦雪天,为什么留在此地,慧水赤山那么大,单是因此此地贫瘠,我眼里容不得一点荒芜寂寞?” 莲升把引玉的手焐热,身侧原只有一朵熠熠生辉的金莲,她使去一个眼色,金莲便分作数朵竞相开放,朝前路延伸而出。 洞穴里,万鬼如果还有活人之躯,定要爬得个屁滚尿流,生怕被那金光撞上! 两人齐齐前行,逐着遍地金莲而去,一路畅通无阻。 引玉走得小心,生怕踩着金莲,还有心思说笑:“总不会我的真身其实不是画卷,而是这望仙山。” 莲升回头牵她,突然一拽,害得引玉踩碎了脚下的金莲,说:“那你能把望仙山收进灵台么?” “不能,不然那时候在灵命像里时,我就不能用画卷缠你,只能召出大山压你头顶了。”引玉笑着,转而问:“拽我干嘛呢。” “不舍得踩?”莲升淡着声打趣,“你是怕它疼了?” 别的仙佛是步步生莲,她倒好,一步踏碎一朵。 金莲遍地,引玉找不到一点间隙,索性踩在那金光上,慢吞吞说:“改日踩得你哭不出来。” “最好用力些,别嘟嘟囔囔,还噙着眼泪往后躲。”莲升睨她。 “莲升啊。”引玉笑着感慨,“好俗。” 结满冰的密道果然能通向厉坛,此前没留意,因为洞口是在一面刻满咒文的暗门后。 咒文也是小悟墟的文字,是驱邪避讳之用,无甚稀奇。 还未穿门,引玉的胸口嗡的一震,差点以为是躯壳出了问题。她往衣襟里一掏,才知是那玉雕佛像在动,玉雕里还传出隐隐约约的钟鸣,和小悟墟里的极像! 玉雕震颤,引玉的掌心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匆忙看向莲升,说:“确实是灵命给的,有灵命的念,也正是因为有念,才有钟鸣。” 只是寻常人听不见这声音,凡人能听见,是有仙命在身,而鬼祟听见,会痛不堪忍。 果然,遍地的僵不再流涎,疯了般朝石壁撞去。 莲升拨开引玉攥紧的五指,把玉雕拿了过去,转而击碎洞口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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