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阻隔,一眼就能看见无嫌的像。 “小心些!”引玉心绷得紧。 被束缚在此的鬼纷纷现身,还是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 “问佛,我有几多愁?” “问佛,我何日可归家啊。” “问佛,心如何成死灰!” 这些话,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是只会这样问么? 莲升面色不改,冷声道:“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 众鬼齐齐回头,异口同声道:“问佛,所求可否证得? 所求,可否证得。 是众鬼所求,还是灵命所求? 一众鬼扭了头,脸上纷纷露出惊慌之色,嘈嘈杂杂说起话。 “怎么办,认错人了,也问错人了!” “怎么又是她们,神仙呢,日子都快到了,神仙怎么不来?” “不可能认错呀,我记得那缕‘念’,万不会出错,莫非今年换人了?” 引玉听得两耳嗡嗡,在那些纷乱吵闹的声音里,抽丝剥茧地找到了些许线索,靠近问:“你们说的念,和玉雕里的是不是一样?” 众鬼朝莲升掌心盯去,数十张嘴不约而同地说起话。 “我就说没有认错,是这个味道没错!” “每回都不是这缕念亲自来的呢,以前是怎么来的来着?” “装在盒子里的啊,你就这点记性?我看你就不是真心要问佛!” 康觉海也曾提起过,无嫌祭厉坛时,会带着一只小匣,匣中咚咚作响,如今看来,匣里的原来是灵命的念! 引玉心中大雾被吹开一角,好似只要一伸手,就能拨到真相。 莲升猛将手里玉雕捂紧,寒毛根根竖立,冷声问:“你们问佛,问的究竟是托匣之人,还是匣中念?” 那一个个灰白的魂又哭又笑,明明只是一句寻常至极的问语,他们竟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料。他们只是太寂寞了,无比寂寞,怕是看见有蚂蚁在身前爬过,都会觉得艳羡又好笑。 “当然是匣中念了,如今不就换了你们么,托着匣子的人能换,念可不能换啊,换了我还能问谁去,我到哪儿求生呢?” “我们要转生的啊,求佛才能转生,所求才能得证!” 莲升周身冰冷,好像整座小悟墟才是笑料,曾身在小悟墟,对灵命信任至极的她,乃是笑料之最。 引玉抬掌覆上莲心的后心,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凑到莲升耳边说:“莫气,莲升。” 鬼祟们异口同声:“当年杀人者,是那托着匣子的,却是匣中念渡的咱们,回回只渡三魂!” “这次轮到我了,该到我了!” “什么到不到的,哪有次序可言呀,你还不清楚么,她回回渡的三个魂是极怒、极悲和极恐,你有多怒,有多悲,有多恐惧?你比得上我么!” “无嫌,果然只是棋子一枚。”引玉包住莲升的手背,她也惊诧,却不愤懑。 莲升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攥起的手,没说话。 鬼祟又说:“还要撞三次钟,你们新来的,一定不知道要撞钟吧,真是操心死人了,就你们这样一问三不知的,还得让咱们来教!” “撞钟?”莲升眸光一动。 “消灾呀,不撞钟怎么消灾!”鬼祟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义正严词道:“不过以前那人来时,也不见她手上持有钟磬,钟声都是从匣子里传出来的。” “多半是匣中有钟吧,用术法驱使就能响!” “新来的,快渡呀,上回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呀!” 玉雕佛像又是一颤,莲升怔住,掌心也被震麻。 “当啷——” 被束缚在佛像前的鬼祟摩拳擦掌,纷纷颔首说:“就是这个钟声,怎么不响了,再敲啊,渡啊!” 引玉头昏眼花,不光是手指头,就连头皮也冒出麻意,眉心好像有寒风撞入,还未完全融合的真身竟被撕出灵台。 当时真身融入灵台有多痛,此时就有多痛,她攀住莲升的手臂,硬生生要掐下莲升的一块肉。 莲升怒目嗔视,她见到无嫌那尊像的耳边露出皲裂痕迹,冷声道:“明珰,我们被戏弄了。” 引玉痛得面色煞白,一张唇被咬到鲜血淋漓。 钟声再响,无嫌那石像上的裂痕又加数道,纹路间隐约能看到底下光滑的一面。 底下果然还有一面! 引玉紧扣着莲升的手臂,挤出一个音:“走——” 如果说,玉雕里的“念”轻比鸿毛,撞出来的钟声只如空谷回响,那么,从无嫌石像里传出来的,便是天雷滚滚,震耳欲聋。 莲升哪还敢留,脸上冷淡之色荡然无存,一举掷出手中玉雕,击向石像耳畔! 玉雕化作粉屑,一缕金光灿灿的念从头逸出,竟汇到了像里。那些细屑把佛像上的裂纹填实,不过弹指,细痕全无。 钟声停歇。 莲升气息不畅,说:“被灵命算计了,此念与石像里的必会引起共鸣,所以我们一来,钟声便响!” 众鬼嘀嘀咕咕:“钟声响了,怎么不渡呢,我等了一载,莫非还要苦等一载?” “不准走,渡了才能走!” 不过是一群鬼,又怎拦得了莲升,莲升带着引玉掠出洞穴,从一众僵尸中穿过,破开桃树迷阵,找到厉坛上被深掩的出口。 引玉灵台绞痛,离开地下才得以喘息,手脚皆麻,差点站不直。怪的是,她身边的莲升安然无恙,痛痒皆无。 良久,她才挨着莲升说:“听见钟声的明明有你,还有一众鬼祟,为什么单单我痛?” 莲升答不出,眉心花钿显露了她所有心绪。 黑的,她鸷忿昭昭。 “灵命让那个戏班子特地来演了一出好戏?”莲升冷冷哂着,“整座晦雪天,都是他们的戏台。” “那戏班子已经走远了。”引玉一倾掌心,把碎珠撒了,偎着莲升说:“他们总该有半句真话。” 厉坛正中的桃树瑟瑟发抖,枝叶全在簌簌作响,像是刻意招人去看。 引玉长呼一口气,牵起莲升的手往自己额角按,说:“快给揉揉。” 莲升无心在此地多留,搓热了手指才给她按了几下,说:“灵命就是不想你重得真身,也不想你再上白玉京。牠悬佛珠在望仙山,不单是为镇你命格,还有据为己有之意,所以在白玉京时你受幻象影响,却又破除不得。” 引玉挤出一记苍白的笑,那懒散作态放到现在,竟有几分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得叫人心疼。她的目光掠过莲升耳畔,望向远山。 孤峰破云穿天。 迷雾再掀一角,引玉的困惑忽然间有了解释,“弯腰,莲升。” 莲升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把耳朵凑了过去。 “如果慧水赤山是画卷一幅,那晦雪天是什么?是卷首啊。”引玉亲了莲升的耳垂。 正因如此,所以钟声大作时,颅中有如万千虫蚁在爬,能不痛么。 厉坛正中的桃树还在抖动,引玉轻舒一口气,说:“去看看那棵树。” 有人靠近,那树连根都在哆嗦,可惜寸步不能移。 树后原本空空如也,刹那间露出一角桃粉衣料。一位身着粉衫的小姑娘战巍巍躲在树后,可不就是此前招来大火藏匿踪迹的“妖”么! 十来岁大的丫头,粉白黛绿,此番她不招火了,不跑也不出声,脸上露出愧色,好像之前那把火是无意中放出来的。 莲升眸色微沉,定定盯住引玉,省得引玉被伤着。 “有话要说?”引玉停在树边,看树叶娇俏可爱,委实想伸手拨上一拨,但她记得康文舟就是这么死的,不得不忍着。 丫头心急如焚,抬手扯住枝干,将枝叶往下一压,一根连着木牌的红绳顿时从上坠落。 引玉抓到那被烧去一半的木牌,不解其意。 小姑娘还是焦头烂额,嘴里发出“啾啾”音,一个劲朝树底下看,不住地跺脚。 就这么个音,引玉哪知道她想说什么,揣测着问:“想让我们把僵尸都除了?” 薄粉敷面的丫头连连摇头。 想起大火中的另一个身影,引玉眯起眼问:“救谁,救它?” 丫头双眼骤亮,却猛地望向别处,面上露怯。 “你怎么来了。”莲升忽然开口。 远处一个身影提剑靠近,除了谢聆,还能是谁。 谢聆是来除妖的,康家的下人在客栈外跪晕了几个,康家管事的想求他出手,却不亲自前来,只会使唤这些为了粒米连命都不要的仆从。 不过,他来此可不是为了帮康家复仇,身为修仙者,的确是要斩妖除魔。 谢聆还未出声,瞳仁陡然一震。不是慌乱,也压根称不上欣喜,他呆若木鸡,回神后夺步而出,朝那粉衫丫头奔去。 小姑娘被吓得不敢动弹,身形淡得飞快,转瞬没了影。 谢聆发疯般四处找寻,喉头间似乎堵着话,只挤得出嗬嗬声。 “谢聆。”莲升朝他后心一点。 谢聆被定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失魂落魄,额角有汗滴落,颤着声说:“我听说此地有妖,再加上刚才鬼气大动,所以才前来探查。” 引玉解下了树枝上的木牌,慢声说:“祈福求吉的木牌。” 翻面后,她看到了寺庙的名字,念道:“祥乐。” 莲升收手,朝引玉走近,说:“祥乐?树多半就是从那里迁来的。” 作者有话说: =3=
第89章 “祥乐”二字, 就好像大火一撮,将谢聆心头的炮仗点着。 谢聆丢开剑,刚刚安定下来的心神又被搅乱,他惊慌失措, 像疯子, 又像饿兽, 只管将引玉手中的木牌抢过去。 引玉干脆给他,不知谢聆何故变成这样, 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比初寻到长命锁时更夸张。 谢聆一双眼凑得极近, 要将木牌上的纹路全部看清楚, 哑声说:“祥乐。” 他眼里虽也有浓重恨意, 但他是山谷,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总能将波涛汹涌的心绪捂在其中, 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失态, 双手不住战栗,十指却不敢用劲,唯恐捏碎了这焦黑的木牌。 “祥乐,祥乐,祥乐——”谢聆每一个字音都咬得极重,浓浓的悔、恨和悲恸从喉头倾泻而出。 引玉伸出掌心, 不顾谢聆还在癫狂地重复那二字,只说:“给我。” 谢聆终于移开灼灼目光, 一双眼通红无比, 像在和自己的心博弈, 手每伸出一寸,都是自我折磨。 他还是把木牌放到了引玉掌心,蓦地盯向瑟瑟发抖的桃树,哑声问:“刚才的丫头,是这棵桃树变的,是不是?她就是康家口中的‘妖’,就是她杀了康文舟?” “如今看来,应该是的。”莲升走过去拨了桃树,枝叶不见动,看来那桃树化作的“精怪”心防颇重,轻易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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