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温热的气息吐在莲升耳畔,引玉咬牙切齿问:“你身上怎会有役钉!” 莲升自然说不出这役钉是从何而来,要是就此变作役傀,她怕是连使役者是谁都不清楚。 “不、知。”她勉为其难吐出二字,干脆盘腿坐下。 石像内全是莲升流出的血,她坐在血上,身上金光乍现,金莲傍身,眉心花钿比血艳。 引玉四处寻觅,果真不见灵命身影,她低头问:“灵命去哪里了!” 莲升开不得口,紧咬的牙关里渗出血来,她全凭心中禅念硬撑,就连盘腿坐下也是一副摇摇欲坠之姿。 “灵命去了哪里!”引玉又问。 莲升开口欲言,口中喷出鲜血。 引玉看得心惊,不顾满地鲜血,贴着莲升就地坐下,说:“我助你拔除役钉!” 可役钉哪是那么容易拔除的,要想彻底根除,她只能用自己的法子。 莲升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连双耳也在不住地流血,但她知道,引玉必定要做些什么,只得挤出零碎的字音说:“你走。” “莲升,莫要逞能。”引玉抬掌贴向莲升后背。 莲升哑声,撕扯着嗓子说:“你会被误伤!” 她眼已紧闭,不愿睁眼看见猩红一片,迫使着自己踏入凝神之境。 就在这刻,莲升身后的人已变作画卷一幅,比起坚致的玉版纸,其实更像柔软绢帛,纸上泛有光泽,乍一看又细腻得好像脂玉。 这是引玉的真身,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召出真身,是为将役钉纳入画中,借此将其蚕食消融。 莲升周身鲜红,身上画卷像是白色披帛,她流出的血染不上那画卷,只会衬得它更加无暇。 役钉化作缕缕黑烟,从莲升身上缓缓逸出,一点点被纳入画中。 莲升痛不堪忍,身上各处咯吱作响,像是筋骨被一一折断。她猛地睁开双眼,眼白已是通红,是血染成的。 她吃力转动眼眸,朝身后看去,抬手竟想将引玉一掌拍开。 哪知那画卷缠住她脖颈双臂,又缠她腰腹,叫她动不得。 役钉全部化作魔气,被画卷吃尽,披帛般的长卷转瞬变回人身,伏在莲升背上一动不动。 引玉轻轻呵气,气息比平日里更热。她单臂环住莲升的腰,另一只手绕上前,紧捏住莲升下巴,不让回头。 莲升身上流血已止,拉下引玉的手,猛地回头,还未看清,便觉察到……那伏在她背上的人在一下下抽动,好像被抽走了生息。 引玉不吭声,却咬紧了莲升的肩,她也好痛。 莲升竭尽全力逼出最后数朵金莲,扬声:“你何必如此!” 引玉其实不及莲升痛,她连血都不流。 天上所有仙神都不知晓,引玉凭何能当仙辰匣匣首,无人知其底细,无人知她从何而来。 这刻,莲升才明白,引玉是当之无愧的匣首。 引玉笑了一下,掌心一翻,一枚三尺长的黑钉倏然变作黑烟消散。 可是她噙着的笑很快消散,凑至莲升耳边,用从未有过的平静语气说:“我是画做的,大半役钉是能拔得除,可是画上终会留有痕迹,是我疏忽了。” 莲升神色剧变,就连自身役钉入体,都不曾如此愤恚不宁。她掌心贴上引玉额角,作势要探其灵台。 引玉拉下莲升的手,说:“小悟墟有变,暂不要让其他人得知我身受役钉一事,找到灵命,一定要找到牠。” “无嫌。”莲升声已哑,“她本该在小悟墟深处守灯,如今却守石像一日,她走时钟声大乱,我不得不闯入石像,怎料身中役钉。” “灵命失踪,定与她有关。”引玉急急吸气,她忍不了痛,受一点点疼便会周身不适。 “我知。”莲升说。 引玉仍是伏在莲升背上,下巴往其肩上一撘,无力地说:“莲升,我痛,帮我好不好。” 莲升抬手,指尖上浮出一点金光,可不论她耗上多少仙力,都缓不下引玉的痛楚。 引玉咬得莲升肩头血肉模糊,痛得断断续续说不清话。 “你知道于疗伤而言,最快,最利己利彼的法子,是什么吗。” 莲升未言。 引玉抵着她耳畔说:“是双修啊,莲升。” 满地鲜血未干,顶上金钟还被冲撞着,那一声声梵音越是响亮,就衬得莲升的欲来势有多凶猛。 莲升起初不觉得那是欲,只觉得周身躁闷,怒火中烧,是因引玉开口撩拨,她才知自己又犯了戒。 只是,此时叫她如何敢思欲、敢谈欲?她转身看向引玉,冷声说:“你役钉尚未彻底去除,怎还能想这事。” “我在想法子。”引玉笑了,说:“我是要疗伤,但也要你助我,你不敢吗。” 石像里到处刻满经文,密密麻麻全是莲升日日诵念的经文。莲升只需定睛一看,就能找着自己违背的那一条。 引玉挨着她,状似温存,说:“我是因你而痛,莲升,你这都不帮我?你的禅心,就那么容易触动么,你修的心,修到哪里去了?” 莲升闭眼说:“我暂不会将小悟墟的事说出去,你如今身中役钉,此事若是深究,必会被祸及。” “你不敢正视我。”引玉一语道破,“便是不敢正视你的心。” 莲升不得不再睁眼,眼前万事万物俱是血红一色,就好像她的欲,彰明较著,一看便知。 她的确按捺不住,也瞒不住。 “这下你亏欠我许多,此账不还,难不成是想生生世世与我纠缠?”引玉声细如蚊,一半是在逼迫,一半是勾引,“那你完了莲升,你的因果报应必会有我,你的业障也必会添我这一笔,你面上风风光光,是掌管戒律的净水妙法莲,可你欠债不还,不正视满心欲念,你从里到外,没一点儿配得上这名头。”CH 引玉的每一句嘲弄都是在添柴加火,她在小悟墟里最不可玷污的禁地里,用言语侵凌那株傲然圣洁的莲花。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叫她心火熊熊,是她将这孤魂托予灵命,是她看着莲花成形,又是她看此莲修出人身,盼其成仙成圣,再将其沾染得欲/色满身。 引玉只是痛,身上丁点血也不沾,却被莲升咬得唇上伤痕遍布。莲升破戒已是真赃实犯,证据皆在她身。 她敞身敞心,厮磨间细细啜泣,却也酣畅。 后来,问心斋边的莲池被下禁制,两人在碧翠莲叶间交叠疗伤,也不知到底是疗伤,还是在互相撕咬,拨得水纹荡漾不定,好似暗藏杀机。 引玉伏在莲池边,肩角全是咬痕,她扭头同莲升相亲,又拉着莲升奔赴下一场欲/潮,每一次的沉溺,既是在从欲,又是在问心。 不问心,如何知心,不知心如何成圣? 五蕴皆空,可不是视而不见。 只可惜引玉的役钉还是未能完全拔除,也寻觅不到灵命离开的蛛丝马迹,牠好像凭空消失,化入了虚无。 而无嫌又回到灵灯堂里,问便是不知,道那日去一观石像,不过是为瞻灵命尊神容,再探其灵台,当真一无所获。 好像那日石像内种种皆是幻象,莲池禁制内的欢情也成虚妄。 再一次变故,是在半月后,引玉再入小悟墟。 要是和平时一样,引玉到小悟墟时,该是能听见击磬,又有飞鸟相迎,但那日,鸟声磬鸣俱无。 小悟墟一片死寂。 引玉步入塔刹林,心觉不安,绕到石像前时,余光处惊现一奇形鬼影。 她蓦地转头,哪知根本不是鬼影,而是披发跣足的青牙魔佛。 作者有话说: =3=
第78章 不只一位魔佛! 塔刹间, 佛魔争相出现,全像极走尸,神色或是如醉如痴,或是狰狞, 或是畅快大笑, 可不论是哪种神色, 都与他们平时模样大相径庭。 这当真是小悟墟,而不是鬼蜮魔窟? 引玉定睛定神, 再看此地的确有万千塔刹,的确有未散禅意, 也的确是在白玉京中! 魔气熏天, 小悟墟连瑞光都被遮起, 落下的黑影好像渺无边际。 引玉觉得,她一定是魔怔了, 否则怎会在小悟墟看到如此景象, 她朝灵命的石像看去,却见那石像睁了眼, 眼珠缓缓转动,看向了她。 石刻的脸本该面无表情,正如灵命本人,虽不是时时噙着元善悯世的笑,但也不至于像此时,面上充满杀念, 眼中杀气腾腾。 这是幻象? 引玉看不破,心绪杂乱, 忙从一众魔佛间寻找莲升身影。 找不着, 幸好找不着! 于是引玉扬声大喊:“莲升——” 她话音方落, 一个背对她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魔佛间,那模样何其熟悉。 莲升转身看她,神色不复往日冷淡,眼中好像浸满恨意,颊边却酡红得好像醉心于情潮,显然在受着欲念折磨,也在痛恨着她。 一瞬间,引玉以为,这才是床笫间莲升该有的神色。 她坏事做绝,逼得净水妙法莲堕入欲渊,莲升禅心尽失,是该露出如此神色。 眼中所见全都古怪诡谲,引玉缓缓退开一步,可是迟了。 落珠声响,塔刹间所有魔佛朝她涌去,清幽禅意荡然无存,魔佛们一个个癫狂躁恣,一心要将她千刀万剐! 引玉已不知这是真是假,她不信小悟墟众佛陀会在一夜间全部成魔,可是她一点破绽也看不出。 转眼间,魔佛已逼至身前,她抬掌扼住刀棍,却被一剑穿背,回头便见莲升用那欲色难掩又恨彻心扉的眼盯着她。 痛是骗不得人的,引玉胸口那柄剑缓慢搅动,虽说她魂与躯能够相离,却也还是痛得动弹不得。 如果是幻象,不该这么痛。 引玉最受不得痛,她深以为,莲升是最清楚这事的,随之,一个念头涌上心—— 这不是莲升。 塔刹林中,万千魔佛还在争相向前。引玉怕痛,起先是想出小悟墟的,没想到门上落有禁制,顶上又有天罗地网让她脱身不得。 引玉走不开,那能如何?便只能还手! 她周身染满鲜血,在小悟墟里大开杀戒,这次,她是在藐视小悟墟的诸多清规戒律,是将灵命尊的威严踏入泥地。 小悟墟血流漂杵,塔刹全染作朱红,远远一眺,好似此地长满了凡间红枫。 引玉屠完最后一位魔佛,力气尽失地倒在地上,眼前血色未散,但佛陀们身上的魔气却在一一褪去,小悟墟哪还有什么魔佛? 说假是假,说真也是真,魔佛是假,她犯了杀戒是真。 大为荒谬,比这半月来,她和莲升在这佛门禁地里日日放纵厮磨更荒谬。 引玉不解,却见灵命的石像又合上了眼。 钟磬声又响,飞鸟被血腥味惊扰,菩提叶簌簌作响,一切好似回归原样。 引玉陡然明白,她所见到的一切的确是幻象,只是,她找不到幻象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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