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不管我们的,乐意看我们姐弟关系好,所以这样的活动一直进行到我十六岁那年,我也早已发现了原来读书和那根东西没有一点关系,仅仅只是男性这个身份拥有特权而已,真不公平啊。” “我及笄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因为模样生得好,被送去了宫中参加选秀。我一点都不愿去的,我读过很多书,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无论我再怎么闹,最终还是被压上了马车,这就是我身为女性的命运,难以违抗的父母之命,我知道等我嫁了人,还会有更加无法违抗的丈夫之命。” “我祈祷自己能落选,但又清楚即便落选了,还是免不了要嫁人。我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可天大地大,我找不到任何一处留给女人的安全的容身之所。” “不知幸还是不幸,我最终还是入了选,成为后宫一个普普通通的妃子,忍着恐惧履行自己的职责。还好后宫的女人多,皇帝也不会总去我那儿的。” “但一次意外,又加深了我的恐惧——一位妃子怀孕产子时大出血,人没了…” 她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惊惧,“那妃子惨叫声,我隔着一座宫殿都听得见,吓得我一整夜噩梦连连。自那之后,我日日盼着皇帝再不要来我这儿。” “幸好…幸好我一直没怀上,但一段时间后,与我关系不错的灵妃怀上了。那几个月我都心惊胆战的,恨不得她肚子里那个小畜生趁早死了算了…” 话顿,她不好意思地朝二人笑了笑,“当然我不是对小秦安有意见,那孩子很可爱,只是留在母体的时候,孩子实在太可怕了。” 叶流青表情复杂默然不语。 秦姝之轻轻颔首,“我理解。” 方淳兰继续道:“之后灵妃顺利生产,我才松了口气,但灵妃肚子上长了很多深色的纹路,骇人极了,像是肚子被撑裂了一样,很久都没消下去,皇帝之后也不再跟她过夜了。” “皇帝什么苦都不用受就有了一个孩子,凭什么呢?明明男人的身体更强壮,为何要身体更弱的女人来生育?真不公平。” “我听她说,生产完后下面还会漏尿,平常经常睡不好,头痛,腰也常疼到直不起来,胸部两侧又多长了两个会溢奶的乳/头。给孩子喂奶,孩子长大些长了牙,咬得她生疼。” “我听得更怕了,我越来越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人,甚至埋怨自己为何要拥有生育的能力。若是我无法怀孕该多好?有时我看着自己下面流下的经血,恨不得一刀捅进肚子里,让它再也不能恐吓我。” 方淳兰的神情绷紧了,她眼圈发红,眼里却是解脱的快意,“所以我偷偷买来一些药材,按照曾在书中看过的药方调配熬制,喝下了让我再也无法生育的毒药。” 叶流青瞳孔一缩,秦姝之也感到一丝诧异。 原来这才是虞妃多年无子的缘由。
第20章 (倒v开始) “我是个女人, 可我痛恨自己是个女人。” “哪怕我因无子才侥幸在侵略中留得一命,我却仍不知自己当初所为是对是错。” “我好像也并不比叶大人好到哪里去,叶大人感受不到自己的性别,而我…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性别。” 方淳兰哽咽着, 再次泪流满面。 她被命运裹挟至此, 已尽最大的努力挣扎, 可每个至关重要的一步,都由不得她自己。 喝下那碗毒药, 用上了她曾经读书的认真勤勉,用上了她在痛苦的洪流中挣扎着思考、而不愿妥协放任精神被腐蚀麻木的勇气, 最终得到一个失去了孕育生命之能力的身体。 她亲手赋予自己残疾。 秦姝之闭了闭眼, 短暂隔绝那经年沉淀的浸满灰尘的绝望悲苦。 “你并非无法接受自己, 你只是在恐惧。”她轻声开口,带着慈悲的怜悯。 “恐惧生育的自主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中;恐惧随时有人会越过你掌控你的身体、你的胞宫;恐惧自己的身体在非自愿时因诞孕生命出现不可逆创伤;恐惧又会有一个可能是女孩的生命通过你来到这个可怖的世界。” “所以你不断贬低这项无上的创造之能, 你觉得孕育之力带给女性的除了苦难别无其他, 你觉得这样的能力就像是一个埋藏在女性身上的灾难。” “随后你开始厌恶自己的生育能力,你宁愿自己无法生育, 宁愿这样罪恶能力的拥有者是那些一心热爱繁衍后代的男人。” “女性的身体生来携带着生命之源,但女性被男人剥夺了掌控它的权力,你为了自保将它毁灭。” 秦姝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向对面那双含泪渴求的眼睛。那是对真理的渴求,对宽恕的渴求。 她轻叹一声,道出自己的审判: “你无罪。” “但你该明白, 女性的诞育之力同样无罪。那是神明的力量,是生命的种子, 是生来渴望掠夺与征伐的男子不配得到的血脉传递之能。” “只是世间女子皆未能将它守住。” 叶流青沉默不语, 心中震撼而茫然。仿佛一条以往从未被她察觉的蒙眼薄纱被突然扯去, 清晰的世界刺眼又令人不安。 方淳兰捂住嘴巴,失声痛哭,泪如泉涌,“多谢…圣女殿下……” “若世间有神…若世间有如圣女大人一般慈悲的母神,能拯救万千陷于水火中的女人们,那该多好啊……” 秦姝之微敛双眸,无声叹息。 “可惜,世间无神。” 而她身上所蕴的、那道将来能无限接近天道的通天之梯,也已经早早折断。 “女人最终的救赎来源于自身,来源于世间每一个强大而心怀不甘的女性。至少如今的南霖,掌握在一个女人手中。” 只是兰景淮…她空有力量,却不是个合格的掌权者。 但一个金丹期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若是真想改变些什么,兰景淮将是一极大助力。 她近日尽力处理那些战争后遗留的麻烦,暂时无力做出什么变革,而将来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取决于那道灵魂…究竟是谁。 方淳兰抹掉眼泪,张了张唇,“景淮帝…她,你们……” 一提起这个名字叶流青就不自觉皱眉,“你想说什么?” 方淳兰一顿,用力抿了下唇,“我听城里的百姓说,景淮帝已经被架空了,圣女殿下随时可以夺回帝位,是真的吗?” 秦姝之睫羽微颤。 叶流青神色舒缓了些,扬起头道:“当然是真的,我南霖的皇帝怎能是卑劣的东昭入侵者。” 方淳兰:“那太好了!等殿下重新登帝,便终于有人能给女孩们做主了!” 秦姝之却并未被她的激动感染,长睫掩盖的眼眸中流动着浅淡的悲凉。 “我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天生圣体之人,天性淡泊,性情纯善。随着修炼的年岁延长,七情六欲也逐渐减退,既无雌心壮志,亦不懂帝王之术。 虽天生聪慧,然不善征伐,更不通人命算计。当初正是因缺少一份狠辣的果决,一步错步步错,导致世界陷入这般不断循环的境地。 如今圣道已毁,性情却更加接近无情,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承担起一国之重担。 若在往常,听到秦姝之这样说,叶流青必会第一时间反驳,道陛下必能成为世间最好的皇帝。 可如今她眸光闪烁一瞬,并没有开口。 方淳兰倒是立刻摇头,认真而恳切,“无论如何,由您登帝,比起继续由您的父皇掌权,已是好上无数倍了…” 她顿了顿,似有些欲言又止。 怔望着眼前静然如水的出尘容颜,她心中不自觉升起一阵宁和,终于鼓起勇气吐露出真心: “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我很庆幸先帝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并且…我相信殿下您也是如此。” 叶流青猛地睁大了眼,瞳孔骤缩。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陛下。 “您…?” 秦姝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颔首,“你是怎么发现的?” 方淳兰叹了口气,苦笑:“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我也曾观察过您与先帝的相处,却没能感受到其中有任何父女之情。” 正相反,她亲眼见过先帝望向圣女殿下的眼神,既有强装出的威严,又有一丝忌惮和讨好。 而圣女殿下眼里的冷漠,更是令她心惊。 “怎么会呢?!”叶流青不解出声: “陛下那般聪慧,必是明白先帝极为在乎您的!他对您如此看重,将您供为圣女,为您安排了一支最精英的暗卫队……” “流青。” 秦姝之淡淡开口,侧过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焦急的脸上,“看重,是因为我对他有价值,这并不等同于爱,你能理解吗。” 叶流青哑口:“……” 她能理解,但她一时无法相信,“怎么会呢……” 那个威严硬朗的中年男人,曾经那么殷切地嘱咐她务必誓死保护圣女的安危;时而将她唤去,以含蓄隐晦的方式问她殿下最近过得如何,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像是想关心女儿却拉不下脸面,别扭又好笑,她没少为此感慨先帝的拳拳爱女之心。 连战争开始时,先帝带上自己的所有儿女踏上战场,却唯独留下了圣女。 可为什么在她们口中,一切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叶大人想必过于关注圣女殿下,却很少关注宫中之事罢。” 方淳兰摩挲了下眼角不易查觉的细纹,目光带着些无奈的慈爱。她年纪将近四十了,叶流青小她十几岁,看她就像看一个青涩的妹妹。 她想为这个似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妹妹解惑,却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穆忆柳的故事吗?” “当然知道,民间处处都在流传贵妃与帝位的爱情佳话。” 说完,叶流青又有些迟疑,“她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她必然真心爱着先帝,为了给先帝报仇,不惜对陛下出手,结果惨死在景淮帝手下。” 这件事,方淳兰在宫中时也听到了传言,宫人们将场面描绘的极其血腥可怖。 她唏嘘地摇头,眼底覆上一层悲戚。 “她也是个可悲的女人。你们知道吗,其实在成为先帝贵妃之前,她曾是我家隔壁城池有名的富庶商贾之女,因为从小容貌便极为出众,在附近一带无人不知。” “我十五岁那年,听我父亲说,先帝去隔壁城巡访了。他还去凑了个热闹,回来对我们夸夸其谈,说皇帝偶遇了穆家女儿,对她极为称赞,似有纳她入后宫之意。” “但那穆家夫妇并无此意,以自己的女儿还未及笄为由隐晦推脱了过去。皇帝当时也并未计较什么,只道若有需要,穆小姐随时可去皇城,随后停留一阵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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