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桑斯南也跟着她下意识地怔在了原地, 能够明显看到昏黄灯光下的绯红耳廓。 可那只柔软细腻的掌心。 仍然裹挟着女人温热的体温,停留在她的发间,一下一下, 轻轻地拍着。 明明这样的动作被桑斯南做起来像是在拍路边的小猫小狗,没那么舒适, 可偏偏就是有种笨拙的柔软, 透过微红的耳朵,还有那句孩子气的“不哭不哭, 眼泪是珍珠”跑了出来。 已经比世间上的所有安抚剂都要有效。 似是燃烧着的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扑上来, 在她脚边溅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点,明明灼热, 却不烫人。 在酒精的作用力下。 游知榆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又重新阖上了眼,脑子里的可怖画面仍旧在不断地重演重复, 而当那只带着体温的手轻拍下来时。 就好像有个筛子凭空在脑子里出现。 桑斯南的手每在她头上拍一下,那些画面就往外筛掉一些, 直至最后被那篝火噼里啪啦地烧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比喻,游知榆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且很罕见的, 她竟然是先听见了自己的笑声,然后才发现自己笑了。 而停留在她头上的也跟着她的笑停顿了一会。 如果她这时候睁开眼的话, 肯定能看到桑斯南憋得通红的耳尖。但她到底是没能睁开,只是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于是桑斯南的手还是继续, 伴随着有些紧促又放得格外轻的声音, “你笑什么。” “不是你让我别哭的吗?”游知榆反问。 桑斯南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似乎是起身的动作。 游知榆以为她要被自己气走,下意识地去伸手, 而却扑了个空。 轻轻睁眼的那一瞬间。 温热的手又落到了头顶上,那团篝火似乎坐在了她身后,灯光下摇晃的影子将她完全拢住,竟然凭空生出暖融融的味道。 她伸出去的手指在空中悬空了两秒。 蜷缩着,收了回来。 “小时候,我每次做了噩梦醒来,厉夏花就会像这样拍我的头,然后哄着我说……”桑斯南轻轻的嗓音在她耳边出现,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这句话被她说了两遍。如果说第一遍是笨拙,那么第二遍,在说出厉夏花的名字之后,便有了些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自然和亲昵。 她仍旧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噩梦。 她仍旧没有去过问她的过去,挖掘她的软弱。 桑斯南总是给出不常规、却始终恰如其分的答案。 “然后你就不哭了?就不会再做噩梦了?”游知榆心不在焉地问。 “……还是会哭。”桑斯南沉默一会,很坦荡地说,“但那时候总是不懂事的想,为什么是珍珠就不哭了,珍珠这么值钱,不是哭得越多就赚得越多吗?” 游知榆差点又没笑出来。 可她还是忍住,“然后呢?” “然后……”桑斯南轻轻拍着她,“然后哭着哭着就继续睡了。” “好吧。”游知榆说。 “但是你不一样。”桑斯南却又马上说。 “我为什么不一样?”游知榆觉得奇怪。 “你的眼泪更值钱。”桑斯南冷不丁冒出一句,却又停顿了一会,含含糊糊地说,“快睡吧,鱼贝公主。” 这是桑斯南第一次喊她鱼贝公主。 游知榆却明白了桑斯南的意思,鱼贝是人鱼,人鱼的眼泪是更值钱的珍珠。 “谢谢你,桑斯南。”游知榆沉默了一会,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什么?”桑斯南始终没有停止这种类似于“哄睡觉”的笨拙动作,嘴上却磕磕绊绊地说,“等你睡着了我就把你落下来的珍珠全都偷走,赚个大的。” 这显然是为了逗她笑、为了解释自己主动做出这种有些亲昵的行为的原因,才故意说的。 明明是那么温暖的举动,却硬要嘴硬说自己什么都没做。 游知榆觉得好笑,却也觉得轻松。 她很少有过这种感觉。 人一旦软弱了就会很危险——这或许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认定的人生哲学。[1] 承认自己的软弱,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将自己真正的软弱之处,毫无负担地袒露在他人面前? 她从不接受,也从不会做出这种行为,因为这完全是将可以割伤自己的刀,毫无保留地递到了别人手里。 但桑斯南不一样。 是因为说她的眼泪是更值钱的珍珠,还是因为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头哄她入睡,亦或者是因为桑斯南早就将自己的悲伤开诚布公地袒露在她面前? 游知榆暂且不知道原因。 她只知道,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充斥着梅子酒气息的滚烫夏夜,她突然就成了在树上摇晃的、横冲直撞的果子。 啪地一声,恰巧砸在了桑斯南的头上。 如果桑斯南主动问起她的事。 她会心甘情愿,将那把刀递到桑斯南手里。 可偏偏,桑斯南小心翼翼地拾起了这颗果子,不知道是使了什么魔法,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挂回了树上。 于是果子偷偷想: 下次还要砸在这个笨蛋的脑袋上,看她到底剥不剥开。 - 北浦岛的夏从不以轰轰烈烈收尾,而是在深邃而蒸腾着日光和海盐的海风中,慢腾腾地翻滚着海浪,推着短暂湿热的海船,始终如一地开向年轻而浓烈的生命。 八月底,那棵荔枝树上的荔枝被摘了个干干净净,而明冬知已经准备离开北浦岛去北京上大学。 如同所有要离开北浦岛的年轻生命,明冬知对尚未明确的未来抱有浓烈的兴奋感,每天畅想着自己去上大学之后要去做的事情。 但明夏眠似乎有着某种分离焦虑症。 每天不是坐着干叹气就是看着明冬知发呆,已经无心工作。 这天,太阳刚刚下山,她就火急火燎地关了店,骑着小电动跑到了“有只鱼咖啡馆”,横冲直撞地一开门,就看到有个人笔挺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书,目光却在店里晃来晃去,时不时停留在店里某个忙来忙去的身影上。 明冬知眯了眯眼,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走过去,随意在桌子上敲了敲,故意问,“你怎么在这里?” 桑斯南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翻了一页自己手里的书,“游知榆说自己店里没生意,让我来看看店里的装修设计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你不是建筑设计吗?”明夏眠耸了耸肩,在她大大咧咧地对面坐下,“怎么着你室内设计也管啊?” 桑斯南一下卡了壳。 这和当时游知榆提出这个请求后,她心里的想法一模一样。可问题是,这个请求,是游知榆用iMessage上的章鱼拟我表情发过来的。 于是,她莫名其妙的,也打开了那个拟我表情里的小狗,仿佛那个棕色耳朵小狗已经成为了她的代表形象,而章鱼就是游知榆。 这简直成为了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在她回过去的那个拟我表情里,那条棕色耳朵小狗的耳朵不自觉地摇了摇,而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 “也不是不可以。” 而面对着明夏眠的提问,她却用官方得如同大学学院招生办的语气,回答,“虽然有一些区别,但是室内设计本来属于建筑设计的一个细化的分支……” “行了行了!”明夏眠打了个哈欠,“我只听说咱们北浦岛打算开发旅游业,明年要在东海岸那边打造一条童话街,正在全市招募建筑设计师呢……” “你不去试一试?”她似是不经意地望过来。 桑斯南紧了紧手指,“不了。” “行吧。”明夏眠有些别扭地转了转脖子,看她一眼又马上移开视线,小声地嘟囔着,“其实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桑斯南莫名有些胸闷,声音低了下去,“但也没什么好处。” 明夏眠干巴巴地张了张唇,想要再说些什么。 而这时明冬知已经走了过来,一脸嫌弃地赶明夏眠走,比着手语,“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明夏眠露出了伤心的表情,“我来看看我即将远离的亲妹妹怎么了?” 明冬知卡了一下,而后又看了一眼桑斯南,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人拽走, “这里是知榆姐姐不对外开放的位置,平时她自己要坐在这里看书的。” 虽然人已经走远。 可桑斯南还是看清了明冬知的这句手语。 “是吗?”明夏眠狐疑地往回张望,甚至还不服气地追问,“那为什么她就可以坐?” 明冬知翻了个白眼。 什么也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桑斯南红了一边耳朵,掩饰性质地端起自己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 而等那阵裹着花香的风在她旁边落下来,一抬头对上那双清透而又诱人的双眼时,她的另外一边耳朵也“唰”地一下红了。 红了个彻彻底底。 惹得游知榆轻轻发笑,甚至还伸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朵,问,“所以装修看的怎么样?” 桑斯南瞬间顿住,像个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学生。 而隔壁桌的明夏眠发出一声“嘁——”,没说什么,但桑斯南知道明夏眠想说的话已经很明显:她那是在看装修吗? 当然是。 桑斯南在心里默默强调,而后简单地说了几个自己作为客人感受出来的点,“灯光可以再明亮一些,整体格局的话,现在这么摆很挤,就很像是都市里那些高级却匆忙的咖啡店,没有体现出海边城市的特色,靠海这边的窗户可以做成落地的更敞亮一些,对了,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块比较空的地方,可以划分成另外一块区域……” 一大段话说完,桑斯南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她以为游知榆会和明夏眠一样懒得听这么长段的话,便主动说,“我等下打成文字发给你。” 可游知榆却端起水杯递给她,又捏了捏她的耳朵,笑眯眯地说,“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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