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匮乏,却莫名生动。 让她故意去学桑斯南说话的方式,“一点也没有笑你。” 桑斯南抿了抿唇,知道游知榆在学她,便不说话了。 两人静默地走在亮光熠熠的临海路上,身前有一条白毛萨摩耶,咸涩海浪混杂着泡沫扑向停留在岸边的渔船,像蔚蓝色的啤酒。 “它叫啥什么名字?”游知榆又突然问起。 声音轻轻的,却又被打着卷儿的风递到耳边,像软和细密的湿沙,蹭了过来,包裹住她的耳朵。 正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在她们前面的萨摩耶便停了脚步,一脸憨笑地回头望着她们。 桑斯南看着那条不值钱的狗,“它是一条萨摩耶。” “嗯,我知道。”游知榆还在耐心等着她的答案,看到萨摩耶又绕到她腿边之后,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萨摩耶的头,“所以它叫什么名字?” “……”桑斯南沉默一会,临时给萨摩耶起了个名字,“萨摩耶。” 游知榆挑了下眉心,“什么?” 桑斯南迟来地察觉自己临时取的名字没有发挥好,可话已经出口,她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萨摩耶。” 游知榆沉默了。 桑斯南垂下眼,开始后悔没直接给萨摩耶取名为“阿萨姆”,也许“阿萨姆”还能显得自己多用了点心思,至少还能让人觉得她是因为喜欢阿萨姆奶茶,所以才给萨摩耶取名为阿萨姆的。 但没过多久。 游知榆就在她旁边笑了一声。 桑斯南敏锐地听到了这声笑,有些明知故问,“很好笑吗?” “不好笑,一点也不。”游知榆也明知故答,答完了,那双清透勾人的眼又眯了眯,仔细探究的话,可以从中察觉出极为细微的笑意。 “就是……”最后,游知榆用这样的形容词评价萨摩耶的新名字,声音是一贯的轻而慢,“很特别。” 哪里特别? 满大街的萨摩耶都可以叫萨摩耶。 桑斯南知道游知榆在客套。 可不知怎么,她突然开始不后悔说出“萨摩耶”这个名字了。也许,她没说“阿萨姆”就一定是对的,毕竟一条萨摩耶的名字叫阿萨姆,好像也没有很特别。 因为谁都可以给萨摩耶取名为阿萨姆,但很少有人真的会把萨摩耶取名为萨摩耶。 就像一只叫狗的狗,一只叫猫的猫 想到这里。桑斯南竟然也在头顶帽檐的阴影下,悄悄地、沉默地、提了一下唇角。但她嘴里还是不咸不淡地说, “有吗?我不觉得。” - 从驿站回咖啡馆的路并没有以为得那么长。但萨摩耶大概想不到,就在这一段短短的路,它已经拥有了新的名字。 走到咖啡馆。 上午还在搬东西的工人已经不在。门虚虚地搭着锁,里面的木桌木椅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店里,店内装潢透亮,已经差不多是可以直接开店的架势。 灿烂的日光从窗户里溜进来,像迷幻的油彩,在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泼了一地。 桑斯南有些局促地跟在游知榆身后,等游知榆手里的那两个快递被放在一条长木椅上了,她也跟着,将自己手里的所有快递盒整整齐齐地放下,规规整整地放在旁边。 刚放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桑斯南。” 咬字清晰的,语气熟练的,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桑斯南背脊瞬间木了一瞬,转过去时,游知榆已经打开了水龙头,朝她示意, “要过来洗洗吗?” 注意到桑斯南从鼻梁和下颌上滑落下来的汗水,游知榆没有关水,只懒懒地在桌上点了点手指,提醒她。 桑斯南没说话,沉默着走了过来,又沉默着在开着的水龙头附近,用凉水洗干净手,洗干净脸。 洗手的间隙。 游知榆湿漉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慢地敲着,滴滴答答的水在木质桌面上留出痕迹。 敲了好一会,空气中拉扯着的耐心似乎达到了某种界限。 手指轻碰桌面的声音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女人轻慢而懒懒的嗓音。 “桑斯南。” 先是喊她的名字。 然后停了一会,手指又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才说,“你不好奇我叫什么名字吗?” 桑斯南顿了一下,看向刚刚洗过脸的游知榆。 日光摇晃,让她看起来犹如冲破水面的人鱼,那些从她鼻梁、眼窝、红唇、鬓边和手指上淌下来的水珠,则是闪着粼粼金光的透明鳞片。 “我知道你。”她挑了个外界最喜欢用在游知榆身上的称呼,也是此时此刻最适用于游知榆的称呼,“人鱼公主。” 说完以后,桑斯南垂下眸,却能感觉到游知榆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游知榆却没有对这个称呼做出任何回应,过了一会,等桑斯南洗完手洗完脸了,才轻飘飘地将刚刚那个话题接过, “这里还没有纸,你将就将就。” “没事。”桑斯南说着,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低着声音说,“那我走了。” “等一下。”游知榆喊住她,声音清透。 桑斯南停住脚步,刚刚洗过的脸在门口的阳光下泛着透明的光,表情有些疑惑。 “你的汽水。”游知榆懒懒地在桌面上点了点手指,那上面放着一瓶氤氲着水汽的冰橘子汽水,好歹是她拿了一路过来的汽水,总不能让人忘在这。 桑斯南又走了过来,纤细白长的手指拿起那瓶橘子汽水,在日光下晒了那么久,玻璃瓶上的水汽已经变得软黏黏的。 她低下眼,通透水珠顺着纤长的眼睫往下坠落,争先恐后地落下来,在玻璃瓶壁上淌出一道水痕。 “你吃午饭了吗?”游知榆鬼使神差地问。 桑斯南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抿了抿唇,很利落地拿着那瓶橘子汽水在桌面上嗑了嗑。 接着,像变魔法似的。 “砰”地一声,瓶盖弹到了地上。 游知榆愣住,那句“我请你吃饭你有空吗”还没说出口。 桑斯南从自己宽大牛仔背带裤前面的兜里,拿出一根揣了许久的粉色透明吸管,上面还有个伸缩的红发小美人鱼形象,伸缩就可以把小美人鱼与下面的波浪分开。 海的女儿,在这根吸管下长出了双脚。 “正常吸管不要钱,但这个要三块五一根,玻璃瓶的橘子汽水如果喝完之后把玻璃瓶回收回去只要两块五,但如果不打算把玻璃瓶还回去就要六块五。” “我买到最后一根小美人鱼吸管的时候,一个小孩死盯着我,恶狠狠地和我说浪费可耻,要是我买走但是不用就下海替爱丽儿当海的女儿变哑巴,我没管她,还是买了回来。” 桑斯南垂着眼,又往前走了两步,自顾自地说着,又将吸管插入徜徉在阳光下的橘子汽水。 玻璃瓶里的橘子汽水被激出透明气泡,咕噜咕噜的,通透又清爽的味道涌出来,将浸泡在海水里的夏天冲刷成了橘子色。 “我觉得橘子汽水比酸奶更好喝。” 桑斯南停在离她一米远的距离。望了过来,纤长眼睫上的水珠缓慢拉长,湿答答地滴落。 在这个应该适用于“人鱼公主”称号的语境里,她将橘子汽水举到她面前,言简意赅地说, “你别让我当海的女儿了,游知榆。”
第6章 「34南」 游知榆不是没见过世面。 但从外婆那里收到用印着“旺旺”两个字的红色编织袋装着的粉色裙子那天,她还从编织袋里掏出了一瓶,湿漉漉的、用红色薄膜塑料袋套起来的玻璃瓶装橘子汽水。 甜腻的、橘子味的、湿浸浸的海洋味道。 喝了一半,对着太阳的玻璃瓶,竟然还折射出了斑驳的、庞大的光束,将阴沉空荡的练习室耀得透明又绮丽。 那天。 她把来自大海的橘子汽水喝完,把玻璃瓶留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擦得锃锃亮亮,放在练习室里的窗台上。 每次太阳落下来,就会有灿白日光被折射,偶尔还会有彩虹落到她空荡孤寂的练习室里,落到她被磨破的脚底。 每一次踮起脚尖,就像是踩在彩虹上。 这是来自北浦岛的世面,是十一岁已经在学跳舞学美声被父母严格控制体重保护嗓子,所以规避任何饮料和高热量食物的游知榆,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知到来自大海的吸引力。 上面的标签写着“白橘子”三个字,应该是一个很小众的本地牌子,其他地方都找不到。 后来。 她长大了,严格控制她的已经不是父母,而是她自己。这次,坐在来北浦岛的巴士上时,她接到经纪人的电话。 经纪人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没事去这么偏的地方做什么?” 她懒洋洋地看着车窗外飘过来的大海,说, “去喝橘子汽水。” 和二十岁那年,她推着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和行李箱,坐上开向北浦岛的大巴时,给她妈游丽羽的回答一模一样。 三十二岁,她再次从北浦岛收到一瓶橘子汽水,还附赠一根很浮夸的粉色小美人鱼吸管。 - 桑斯南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偷偷塞到编织袋里的橘子汽水,真的被游知榆收到,也不知道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是什么时候在北浦岛风靡起来的。 只知道。 在一斤猪肉只要五块,一大盆蛤蜊只要两块的2002年,两块五的橘子汽水,对那会兜里零花钱存着都打算用来买奥特曼卡片的她来说,是舍不得消费的存在。 第一次喝到橘子汽水,是在春华阿婆家,她穿着粉色的小短裙。后来,她将小粉裙还了回去,也狠着心咬着牙买了瓶橘子汽水,塞到了里面,一同还给了春华阿婆。 这是她对橘子汽水印象最深刻的回忆。 眼下,好像又多了一次。 惊讶的眼神在姿态矜贵的女人眼中一划而过,接着是用湿浸浸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玻璃瓶,纤薄的唇轻启,说了一句谢谢,再接着轻轻张唇,抿住了那根可以称得上是艳粉色的吸管。 可这样的颜色出现在女人唇边毫不突兀。 女人微微低着头,橘色液体在吸管下颜色又深了一层,顺着吸管向上流动,莹湿了那微张的红唇,钻入那或许软绵得不像话的口腔。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后,女人像只优雅的慢条斯理的猫儿,舔了舔自己的唇,然后将将水涔涔的玻璃瓶递送到她面前。 “还剩下一半。” 她盯着她说,微湿的红唇、被水沾湿的发和停留在玻璃瓶壁上泛着粉的手指,无一不诉说着隐秘的吸引力。 桑斯南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她看着女人手中的那瓶橘子汽水,里面剩了一半的橘子汽水轻轻晃动着,在日光下泛着浅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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