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琼华倏地觉得人世万分无趣,她好像失去了追求的东西,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拾起心意去对待了,天大地大,京城这么热闹,她脚下全是簇拥着的人,她却觉得周遭寒凉无比。 有什么意义呢? 她这样孤身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家族亲眷全已身死,心爱的明忆姝含恨离世,至死都没有听到她想要告诉对方的话。 她活着有什么值得喜悦的呢? 明忆姝之前无数次地向她求问“是否生爱”,她一次次地回绝逃避,就好像那两个字沾了毒似的不肯开口,姜琼华恨不得将那时候的自己掐死,为什么明知道的事情不肯说出口?很难吗?值得一次次地找借口吗?更可笑的是,她那时候明知道生出了感情,还是故意恶劣地对明忆姝说着“不爱”,故意戏弄对方,只为看看对方那失意的模样。 明忆姝失意落泪时很凄美,她之前很喜欢看,会细细地瞧对方,欣赏那泪水沾湿眼睫再从眸子里泛出来。 简直是有病极了,姜琼华也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疾驰的马车碾了,怎么会故意为难明忆姝,刻意弄得对方哭泣再失望呢?哪怕明忆姝哭得再美,她也不该那样做的。 明忆姝那样乖顺,心思是那样细敏,对方那样听自己的话,会信以为真的。 姜琼华迟迟不懂这个道理,眼下有空余去回想了,却再也不会见到明忆姝了。 外面再皎皎的白月也照不亮殿内的灰暗尘败,姜琼华的目光落在一片窈冥中,她似乎有些看不清了,这里曾经有明忆姝在的时候,是多么地明暖清亮,而今再临,只剩下黑魆。 “明忆姝。” “孤来看你了。” “姑姑,给你收拾房间。” 姜琼华轻声对着黑暗自说自话,她想要给明忆姝整理旧物,好像这样做了,能够弥补半分对明忆姝的亏欠,也算得上……悔过。 明忆姝的寝殿很洁整,物品归得非常条理有序,姜琼华知道这是明忆姝亲自整理的,没有让那些下人经手。 她来到一处收拾得很好的角落,这里放着明忆姝最喜欢的东西,也不知是珍藏的珠宝还是饰物…… 姜琼华俯身,依序去擦拭那些被明忆姝珍藏起来的东西,每节每件都是那样的眼熟,她拿起又放下,搁置又摆好,紧接着意识到——这些被明忆姝亲手整理好的旧物,全是她赏的。 全是她给明忆姝的,明忆姝一样都没有弄丢。 姜琼华眼睛一下子又有些涩了,她强忍着情绪,逐件去擦拭查看,耳畔好像又听到了明忆姝温软柔和的声音。 那个人总是在她身边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永远落在她身上。 在她提问为什么还留着这些无用的东西时,明忆姝会浅浅地露出一些笑意,眉眼温善地告诉她——姑姑赏的,舍不得丢。 于是明忆姝就一直这样珍藏着吗?这么多年了,一件都没有遗漏丢失,总是被她细心精致地藏起来,在那些浅眠多梦的夜里,对方会不会安静地拿出来回想着什么……用那情意至深的目光,久长地睹物思人。 姜琼华喉咙里泛了血,难以忍受地轻咳几声。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忍受不了失去对方的痛苦,再回想起对方的音容笑貌,一次次的都是痛苦折磨。 姜琼华拼命压抑着苦痛,继续整理对方的遗物——虽说是明忆姝的旧物,但哪一样都与她有关,她给明忆姝的任何东西,无论大小贵贱都会被细致地保存下来。一方她为明忆姝拭汗的软帕,一件她随手要丢却被对方接过的玉扣,一支她教对方写字时用过的毫锥,甚至还有几幅她揉弃的字画……字画被明忆姝认真地抚平压展又收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对待。 桩桩件件全是真心,这些零碎的物事,无不藏匿着明忆姝的心意,对方一直都把心思落在她姜琼华身上,最爱的东西,最宝贝的物件,无一不与她有关联。 姜琼华一下子顿住了手,发现自己这些年都低估了明忆姝对自己的喜欢和在意。 这么喜欢,这么珍重,这么纯明的感情…… 落在她身上。 她没能接住。 姜琼华不自控地发着抖,一下子泣不成声,她突然忍不住回想,自己每次疑心明忆姝的时候,对方该如何苦楚难辩?分明持有这般深重的情感,却一直只能克制在心底,总是受到她的苛待折磨,却无法说出口。 明忆姝那时候该有多么委屈,多么无力。 不止如此,不只是自责与怀疑,姜琼华身上就像被钝刀子割肉,她想起了很多事情,譬如那次梦醒之后,她怀着几分旖旎心思想要染指明忆姝,毁掉两人还算良和的关系,那时候她还以为明忆姝的拒绝是因为还把她当成信任的长辈,没有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情/事。 不是的,全然不是的,明忆姝一直都是喜欢她的,不是出于对长辈的孺慕,而是纯粹的爱意。 姜琼华全想通了,明忆姝的拒绝是因为她的轻率举动,她那时候只是想要明忆姝而已,目光全是欲念而非爱意。明忆姝看出来了,她什么都知道,因而才没有随便托付出去。 姜琼华想到这里,随之而来的是跟沉重的恨意——明忆姝对她的感情珍重到了极致,而不是简单地得到她的身,对方是有真心在里面的,在那种情况下,宁肯推拒自己一辈子唤自己姑姑,都不会轻率地默许。 所以,她姜琼华做了多么恶劣的行为,一直逼着对方一次次地灰心失望,直到最后——明忆姝才满是失望地当着她的面褪了所有衣裳,由着她轻薄对待,与她手足缠/绵。 姜琼华恨极了自己,她沉重地吐息,心里像是搁置着一块满是罪恶的山石,压得她直不起腰来,舒不出气去。 一年多光阴,她将思念与旧物一并封存。那些刻意忘记,严防死守着的东西,现在一齐反噬,叫她险些疯了。 每一样旧物落在眼里,都像是用钝刀去割她的身心,无一不疼痛,无一不深刻。 明忆姝…… 明忆姝…… 明忆姝…… 她的明忆姝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姜琼华流得泪过多,眼睛有些无法视物了,她扶着手边的箱,缓缓起身。 这箱里像是放着卷好的字画,应当是明忆姝所作,没有落灰,也不需要擦拭。姜琼华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看下去了,她该走了……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她去看,她这时候应该留下,解开那些字画,瞧瞧明忆姝这些年睡不着的夜里,在作些什么山水字画。 打开第一幅,是一幅神明送子图,画中的地方是京城的一户权贵人家,孕产的夫人得了神官赐福,产下的孩提引得世人祝福。 画作很好,但却有违和的一处,一个女子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孩提出生的方向,好像是远离画作以外之人,与整幅画格格不入。 殿内没有烛火,视物格外艰难,姜琼华匆匆瞧了几眼,也并未看出什么,便转而又挑了一幅去看。 随手拿起的第二幅画,第三幅,第四幅……逐渐开始变得写实,直到某一副出现了丞相府,姜琼华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倏地拿着那画起身,走到窗边,对着月色细细瞧去。 画中的景是丞相府,府中有一双人,有她,也有明忆姝……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骇人的是,明忆姝居然画出了她年轻时的身容样貌。 姜琼华盯着看了良久,把画拿近了些,逐字逐句读过画作侧边的题字——然后,她难捱地咬住了牙。 这是一副贺生图,贺的是她二十岁生辰,明忆姝把自身也入了画,寓意陪她而生,与她岁岁年年都相伴,仿佛两人前半生也携手走过。 这是二十岁生辰的贺图,那…… 姜琼华慌乱地回到那存放字画的箱前,数了数字画,发现数量是三十三幅,明忆姝这些年在夜里默默地为她画了三十三幅生贺图,就好像要补全她未来到自己身边的前半生。 这是一番何种的情意?能叫明忆姝做到这种地步,姜琼华掩面哀思,想起自己总是厌弃明忆姝的生辰礼不够郑重,嫌弃对方刻的玉簪…… 她没想到,对方真正的,不可言明的生辰礼居然一直都藏匿在这箱中,不仅仅郑重至极,甚至还补上了没能来到自己身边的那些年的生辰礼。 整整三十三载,都存在这里。 而她姜琼华却一直都不知道。 姜琼华沉重地阖上眼眸,想,明忆姝身死的那年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作最后一副画,是她不断地苛待对方,才让对方死心了,没有完成最后一副贺生画吧。 没有完成也好,自己配不上对方再这样珍重地去画了,这样的对待,自己何德何能…… 姜琼华眸子一阵阵地剧痛,她泪流干了,对着空荡荡的殿出神。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看到了墙上还挂着一副卷着收起来的轴画——那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幅画? 姜琼华想起那个地方本该是固有一个山水壁瓶,怎的变成了字画?她有些意外地走近了,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好像是壁瓶没有固好而摔落到了地上,壁瓶中空,坠在地上成了残碎的瓷片,许是那画轴一直藏在壁瓶里,所以都未被人察觉到吧。 轴画被墙上的东西给定在了那里,姜琼华似有所感地走过去,抬手想要去取下它,可是这画卷已经在灰败的地方遗留了很久,并未捆束好似的一下子散开,姜琼华被这动静吓到,惊异地退开半步。 ——画上是她,但再没有了明忆姝。 第三十四年的贺生图上,明忆姝不在了。 姜琼华本以为自己再也哭不出泪了,却未曾想一见这画,当即悲恸再起。 这最后一副贺生的画作题字很简单。 对着月色看去,那上面写着—— 恩重情深,伏愿安好。 与君,死生诀别。 一刹那,姜琼华头颅像是被斧钺凿开,剧烈的痛苦让她瞬间跪在地上,痛不欲生,眼前出现了重重的影,像是看到了数不清的魂在眼前晃,鬼影憧憧中,她觉得自己此刻是要疯了。 原来,疯掉竟是如此的感受—— 她从袖中拿出一柄刀,对着小臂划下,顿时臂上血流如注,身体的痛处瞬间让她回神,这才压下了眼前的幻视。 神魂回来了,巨大的苦楚也兜头泼下,姜琼华感受不到伤处的疼,像是明忆姝当初疯掉时那样,双手掩着耳,哀戚地发出了一声泣血似的恸哭。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磨刀,白天春节气氛太浓没有氛围发刀,所以改为半夜更新~感谢在 17:23:25~ 02:3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有猫吗?我有 4个;淡蓝之翼、人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纸云 145瓶;无声铃鹿 59瓶;二货 33瓶;淡蓝之翼 16瓶;翼泽、入归、60898169、汤臣4品 10瓶;左佳快乐的奕周、刷刷子、对象和猫我想要 5瓶;袁一琦的面子 3瓶;浮光浅夏つ、黑暗、墨画枝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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