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吗。”姜琼华和狼崽子对话,半俯身用手拂去它身上覆盖的雪,一下子没有全部拂去,掸落了一层还有另一层,这狼崽都不懂得避寒,雪若再大一些,都能把它给埋了。 她们的合意长大了,如今摸起来,已经不是小时候毛茸茸的触感了,姜琼华想,这狼毛沾了雪,有些毛发又尖又硬,竟然还有些扎手。 姜琼华甚少把注意放在合意身上,眼下合意的另一个主人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来养合意了,她是应该好好看好这狼崽,明忆姝一定也是希望合意能顺遂快乐地长大—— “你去哪儿?”姜琼华出神的功夫,突然见掌心下的狼崽一下子站起身来抖落了毛发的雪,离弦似的从她手中蹿到了远处。 狼崽跑了,姜琼华急忙出声连名带姓地唤它回来:“白合意!” 合意回头瞧了一眼停着的棺椁,顿了顿脚,对着雪夜干嚎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府门的方向跑了。 姜琼华有些慌忙地叫人去追,可是人的脚步哪里能比得上狼,哪怕府门关上,合意都能瞅着平日里翻墙的地方跳上去离开,相府留不住它,它不肯在这里停留了。 姜琼华心里一紧,突然想起自己刚把狼崽抓回来那天,给明忆姝抱在榻上,明忆姝满眼的欣喜,拉着她要一起给狼崽子起名。 那段日子平和又简单,叫人很舒心,明忆姝给狼崽子取名为合意,是一个“顺心合意”的好寓意,说是能锁住这段时日的所有美好。 而她总是懒得去唤这名字,每次来了都随口叫一声“小白”便把它召过来了。 明忆姝为了顾全她的习惯,便给合意冠了一个姓氏“白”,这姓氏很常见,没有任何不恰当,但……姜琼华目光复杂地看着白合意离开的方向,回想起了这完整的名字,合意,白合意,所有的好寓意都因为这个姓而消散了,怪她自傲,从来没有多想这一层。 她总是喜欢随口乱叫狼崽子,把它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猫狗,因为甚少上心,所以也没有细细去品味这名字的不妥之处。 但明忆姝不一样,明忆姝一定是想到过这一点的,不过是为了迁就自己才没有提出罢了。难怪明忆姝从未完整地叫过狼崽姓名,每每提起总是叫“合意”或者“小白”。 姜琼华深深地吐息,唇间舒了白气出来,歉疚渐长。 人已经死了,她再去回忆也是无用之功,于是姜琼华在雪里冷静了许久,从袖中拿出那根玉簪递给伯庐:“孤不去看了,你把明忆姝的东西都锁起来吧,孤不想去看了,也不能去看了。” 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忘掉这个人,埋葬了关于明忆姝的一切,甚至都没有亲自去看着明忆姝的棺椁安葬。 紧接着,丞相府好像又恢复了平常的时日,只是少了那一个不可提及的人,多了一处不能去的禁区。 姜琼华和往常一样,该如何便如何,上朝时该臭脾气照样臭脾气,下朝回府该看折子便看折子,她好像真的忘记了那个人,对方不在的时间里,她没有什么习惯不了的地方。 时日过得很快很无趣,过了一季又一季,姜琼华某日对着镜子,察觉自己的面容居然有些陌生了。 她怎么会这么疲累苍白?这不像她,她不该是这样的。 姜琼华莫名起了一阵烦躁,她扫落桌上的东西,起身往外走去。 又到了一年冬日,今年没有半分的冷气,冬已经过半,连一点儿雪都没有下。 姜琼华心情不好,便屏退了所有跟着的下人,想要独自在府里走走,她没有留心,随心所欲地随意散步,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一处黑灯瞎火的地方。 丞相府的夜里,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会掌上烛火,这里宫殿楼宇都是极好的,怎么看也不会是完全黑灯瞎火的样子。 姜琼华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如以前年轻了,怎么眼睛还有些花了呢,她目光绕着这宫殿逡巡了一遍,觉得很是熟悉,她落脚的每一步都好像养了很久的习惯,踩哪块砖石,看哪处风景都格外熟稔。 这条路,她似乎走了千百遍,每每来时都带着轻松与欣喜,想要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这宫殿很黑很孤寂,也没有人来扫扫灰尘,姜琼华心里盘算着明日就叫人来打扫,同时抬步朝里面走去。 殿前的园林枯枝纵横,像是荒废很久的样子,她的目光越过颓败交织的枝叶,看向了不远处。 前行的路很难走,姜琼华心底好像有个声音似的,一直叫嚣着她来看一看,走一走。 不知不觉中,入冬来终于落了第一次雪,姜琼华感受到了凉意,抬头看向夜幕,发现是下雪了。 下雪了,第一场雪,会不会像是去年一样大呢? 姜琼华记得去年的冬日很冷,她总是走在雪里,身上常常带着风雪寒意,有个人比雪都冷,手脚都发着凉,像是一阵带着雪霁后的风,很轻很淡,抓不住,很快就散了。 姜琼华用力握着自己胳膊,在原地等了等,她想,她应该是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越往殿前走,那种失落怅然的感受便越发深刻,姜琼华喉咙里泛起了一股血腥气,眼睛也难受得厉害,她拨开枯枝不顾一切地朝那里走,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月色下风雪中,那个人好像就站在那里静静等她。 对方穿得很是单薄,专注地等她,望着她的方向,会对她笑,会温温柔柔地唤她…… 姜琼华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几乎都不去顾及那些枯枝了,枯枝在寒风下冻得冷硬,划过面颊时,像是刀子似的,姜琼华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只想着尽快走过去,看一眼。 问对方冷不冷,为什么要只穿着单衣站在雪里。 她终于拨开了所有的阻拦,迎着月色走了过去。 夜里突然起了一阵风,从这颓圮的地方刮过去,枯枝败叶被吹得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人在夜里微微叹息了一声。 姜琼华一下子站住脚,她茫然地环顾四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殿前无人,殿内也没有烛火,天大地大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无边的孤独瞬间笼罩了她,她似乎失去了所有。 大雪飘摇,殿宇庭榭都沉默着,姜琼华孤寂地站在殿前,劲风之中,她回睐身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克制去想明忆姝,她拼命压抑的思念快要失控了,她不能没有明忆姝。 她要疯了。 · 第二日,甚少告假的右相没有去上朝。 据说,是姜琼华昨夜不小心着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只有相府之内的人才知道,姜琼华哪里是着了寒,暗卫赶去的时候,是在明忆姝的寝殿找到的人。 当时的姜琼华满面的泪,双眼起了红,克制不住地想要自伤,她不知道找到了什么,面容是那样的惨败悲戚。 向来都高高在上的右相,就跪在黑漆漆的寝殿里,手里握着一簇结好的发,一直喃喃着说那是她的妻,她们已经成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 04:23:42~ 17: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渔渔渔御 6瓶; 5瓶;袁一琦的面子 3瓶;墨画枝、白裳轻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 ☪ 钝刀 ◎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她的明忆姝再也回不来了◎ 那缕头发是从一个很隐匿的角落里找到的。 在此之前, 姜琼华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看到了很多她从未注意过的东西,明忆姝是个心思细敏的姑娘, 所有之物都会仔仔细细地收好,尤其是喜欢的, 会格外珍惜地藏起来。 以前, 她还活着的时候, 姜琼华从未过问她房间里的东西, 有时候来见她时,会看到她独自抚琴,有时是在执笔描摹着什么, 可能是写字,也可能是作画, 有时……明忆姝会亲自擦拭一些她珍藏的小物件, 过往种种琐碎的平常事,姜琼华都没有走近了细看。 姜琼华想, 自己总是自诩她的“长辈”,从来都没有走近对方,这些年的相处中,她自己一直都是以傲慢的态度去对待明忆姝, 不去想对方会如何想,也懒得去细品对方的情绪变化。 她卑劣自私, 以为明忆姝会一辈子都待她如初,会一辈子全心全意地把心都放在她身上。 明忆姝对她太好了,助长了她的坏, 她委实对不起明忆姝。 对不起这世上唯一真心实意爱着她的姑娘。 她是个坏人。 姜琼华肩头委落, 身形也矮了几分似的, 她哀恸地扶住明忆姝的琴案,满眼悲怆凄凉。 她后悔了,那时候她总是用刻薄无情的话语去刺激明忆姝,不是她没有察觉言语中的伤人,而是因为她不是个东西,她自私倨傲,没有把明忆姝当成多么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去伤害对方。 她的喜怒无常,疏狂疯乱,都是基于明忆姝的爱。 她挥霍了对方的太多真心,不配得到这样好的姑娘,也许是上天看不下去了,才让明忆姝不小心服下了鹤顶红,解脱了这份苦楚灾祸。 姜琼华颓然地想,她早该看清的,早一些好好去对待明忆姝,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次几乎可以拉住对方的手,她非但没有好好珍惜,反而去与那陈年旧恨纠葛个不停,因为一点半点的疑心,就把唐广君与明忆姝联系在一起,去欺负明忆姝,去怀疑她,伤害她…… 直到明忆姝已经不在了,她才好像大梦初醒,彻底撇开了多年前的记恨。 可是,晚了。 一切都晚了,明忆姝不在了,所有的忏悔都还有什么用呢? 姜琼华头痛欲裂,不是因为烦躁,而是因为过度悲恸,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错了,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为人,世上人们对她的谩骂是对的。是,她姜琼华的恶名昭彰不是无凭无据的,她做了很多坏事,不止对旁人坏,对自己的心爱之人也很坏。 以前,她在这种谩骂中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悔过,甚至还觉得这种骂声是对她的称颂,骂声越大越密,则越说明她的权势之大。 她傲慢到了极致,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再回首去看——多可笑,因为她的恶意,她居然亲手毁掉了最爱的人,也辜负了对方纯粹的感情。 就像很久之前楚箐说的——她会为她的傲慢和自负而感到后悔的。 说的对。 姜琼华麻木地拂过琴上蒙尘,心神苦痛,像是从高处坠落深谷,绝望满溢。 她的仇敌不在了,她还是权势滔天的右相,世上没有再会阻碍她的势力了,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喜悦。 因为她也得不到爱意了,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是巴结讨好她的,没有半分真心,全是基于对权势的追逐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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