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清言不置可否,只保持着淡然的微笑。 “对,就是这样。”嬴名封也不需要嬴清言给他答案,他蓦地止住了脚步,望着柱子上金玉雕饰的五爪金龙,他道,“朕是天子,朕要向先帝那样说一不二!家事要管、国事要管,他们怎么管这样多?!” “对了,有嬴危心的下落了吗?”嬴名封忽问道。 他本想让人去搜寻这个逃逸的弟弟,可谁知道那些臣子总是推三阻四,时常说尚有别的事情要做。嬴名封都要怀疑他们故意如此!他们想要将嬴危心当成一个筹码,一旦自己这个皇帝不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推出嬴危心来替代自己!这样的念头时不时在嬴名封心中浮现,他惶恐到了极点,寝食难安。 “他已经逃到清州那边了,有仙盟的人在背后支撑,我的人手抓不住他。”嬴清言叹了一口气,他望了嬴名封一眼,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嬴危心怎么会跟仙盟的人走到一起?!嬴名封心中一寒,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字:“说!” 嬴清言道:“陛下不是说那些世家的人对追寻嬴危心的事情百般推脱吗?其实是他们与仙盟达成了协议。” 嬴名封咬牙,恨声道:“什么协议?” 嬴清言面上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愧疚:“臣妹尚未查出!” 嬴名封有些晕眩,自坐上龙椅后,他一直惶惑不安,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朕待他们不好吗?!他们怎么能这样待朕?” 嬴清言抬眸,她的半边面容隐藏在了暗影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峻:“不是陛下不够好,是他们不识抬举。” 嬴名封抬脚,踹向了殿中的龙柱,他怒骂道:“一群混账东西!” 嬴清言:“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天子的恩赐。时间久了,他们渐渐地忘了,还以为自己就是主人。” 嬴名封冷笑:“是!朕想任用旧人,都要他们的同意,凭什么?!朕才是天子!” 嬴清言掩住了眸中的暗芒,朝着嬴名封一拜,恭敬至极。 - 天底下多得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任性人,可想要真正“顺心如意”却很难。 大同学宫中,丹蘅靠着树干,拍去了衣裳的花瓣。 她一抬头,就看见那峨冠博带的儒生噙着温润的笑,大摆一些“为了你好”的大道理。 同样都是“儒”,可他们走出了不同的路。 “师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孟长恒的语气无奈而又包容,不忍见秋山误入歧途,“天生秉性各有不同,又何必强求?贫贱苦乐,都是时命。” “就是因为人生天地间,秉性各不同,才需要教。”见秋山对上了孟长恒的视线,“夫子曾道,有教无类,师兄忘了吗?” 孟长恒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得一点性灵,若是入我儒门,不管贵贱贤愚,都以道法倾囊相授,我等并不曾违背圣人之旨。倒是师妹你将玉简金册公诸于世,是何居心?!若是所有人都投身修道中,那这个世道岂不是乱套了?!” 见秋山道:“怎么会乱套?我传道于人间,有志之士皆可向学。大道千千万,难道师兄觉得只有太极是道?只有圆觉是道?只有金丹、剑种才是道?” 孟长恒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万分荒谬,他望着见秋山,眉眼间是压不住的失望,他忍不住辩驳道:“难道师妹你认为种地耕耘是道吗?” “怎么就不是了?道不就是在天地自然之间吗?道先于修道者存在,并不是由于你们的定义,它才变成了道。”丹蘅捋了捋袖子,忽然开口,“道经有言:‘物物者与物无际’,也就是说道性与物不可分割,道不离物,物不离道,每个生灵都有道性。” 耳畔冷不丁响起的嗤笑让孟长恒觉得难堪,他沉着脸呵斥道:“小辈无礼!” 丹蘅挑眉一笑:“我与孟贤人论道,还看辈分不成?我听说过‘达者为师’,可不曾听过‘老者为师’。” 孟长恒气得够呛,他蓦地转头盯着见秋山道:“师妹,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见秋山也不生气,只是温声道:“姬赢教的。” 丹蘅又问:“儒门或者说仙盟不肯将大道外传,是何居心?是怕后来者居上吗?阁下的道其实是荣华富贵堆砌成的吗?” “你懂什么是道?”被一个小辈点破,孟长恒实在是憋不住那一股气,顿时恼羞成怒。 “你如何说我不懂?就因为我的道念与你不同吗?”丹蘅偏头看孟长恒,笑道,“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间!②” “真是荒唐!”孟长恒怒极,气得拂袖而去。 “真是愚不可及。”丹蘅摇头叹气。 孟长恒没有走远,听到了丹蘅的感慨后更是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一剑将学宫劈了才好。 “这样的气性,我看是‘十二咸’吧。”丹蘅啧啧叹了两声,就算在见秋山的面前,也不掩饰对儒门一众的鄙夷。 “是‘十一咸’了。”见秋山微微一笑,也跟着开玩笑。 孟长恒此行论道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送来了一道经纬儒宗的诏令。 自此日起,她见秋山不再是儒门十二贤之一,也就是说儒门弟子再也无需畏她、敬她,以她为师了。 “您会难过吗?”丹蘅忽然问道。 与昔年的亲朋好友乃至于道侣分道扬镳,踏上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不会后悔,难道也不会伤心吗? “青帝会伤心吗?”见秋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见丹蘅眉头蹙起,她缓缓道,“有一句话深藏于史册之中,几乎被世人遗忘了。” 丹蘅眼皮子一颤:“什么话?” 见秋山:“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丹蘅垂眸,无由地感知到了一股悲凉。 被辜负之后,除了伤心,还会心死。 见秋山走到了丹蘅的跟前,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丹蘅的脑袋,柔声道:“被选中的那批人辜负了青帝的期待,可是还会有人前仆后继,想要达成青帝的目标。阿蘅,你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世道,而不是满怀的凄怆与悲凉。” “我才没有感到悲凉。”丹蘅狡辩道,“世间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见秋山温柔地注视着丹蘅,既没有继续鼓励,也没有反驳。 在那样的目光下,丹蘅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无处遁形。她生出了几分逃避的心思,也确实是那样去做了。她近乎仓皇地从见秋山的身边逃离,一直到了不远处观望着的镜知跟前,拽住了她的袖子道:“我想喝酒、下棋、听琴,想做一些能让我快活的事情。” 镜知被她一拽,脚下踉跄。 大同学宫,云巅小亭。 镜知在奏琴,浮云在畔。 丹蘅歪在了榻上吃酒,面前有一张棋盘,两个黄纸裁剪成的小人正费力地拖动棋子对弈。丹蘅面颊如绯云,她的眸光凝在了镜知的身上,眼角眉梢抹着一抹勾人心魄的醉意。 “我们来打了个赌吗?” 镜知蹙眉:“我不赌。” 丹蘅起身,裙摆摩擦窸窸窣窣。她走到了镜知前方,半跪在她的身边,伸出手圈住了她的脖颈:“你又不是记何年要戒这个戒那个,为什么不能赌?” 镜知失神地望着丹蘅,心中浮动着陌生的心绪。 对上那撩人的波光时,她像是被火星子烫了一下,忙不迭地收回视线。 “你喝醉了。”镜知道。 丹蘅低着头,细细地看着镜知,可只能偏见那张如美玉无瑕的侧脸。 脑袋有些晕眩,或许是真的醉了。只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丹蘅的心中停留了一瞬,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松开了镜知的脖颈,转而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元镜知,别拒绝我。” 作者有话说: ①《玉楼春·拟古决绝词》 ②《庄子·知北游》
第35章 那双妩媚的眼中盛着醉意。 她看得认真而专注,仿佛天地间的景物都从眼底心中抽离,只余下了自己的倒影。 醉酒后的丹蘅比往日更加肆无忌惮了,她的眼尾扫开了一抹绯色,艳得令人心惊。 “我——”镜知无端地生出了几分仓皇意,她想要避开丹蘅那短暂的深情,却又像身在漩涡中,只能够被那粲然若天光的好颜色吸引。她的眼瞳中清晰地映着丹蘅的影子,手指压在了琴弦上,无意识地拨动,“铮——”一声响,那股仓皇终于被打破了。镜知抬起了冷白如玉的手,轻轻地圈住了丹蘅的手腕,轻声问道:“赌什么?” “天下无路,可如今有人披荆斩棘,闯出了一条不知未来的大道。我们来赌走投无路的天下人,敢不敢迈出第一步!”丹蘅眼眸中升起了一蓬亮芒,她唇角一勾,满是讥讽道,“我觉得他们不敢,你觉得呢?” 每个人都祈求旁人伸出援手,可这天下除了自己,谁能够相救? 赌局不能缺少对立的双方,丹蘅已经选择了一种,镜知能选的只有另一种。 “我赌他们可以。” “那——赌注呢?”丹蘅垂眸望了眼被镜知扼住的手腕,笑吟吟地询问。 “我——”镜知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自离开昆仑之后,她身无长物,除了“太一”,无一样珍宝在身。思索了好一会儿,她定定地注视着丹蘅,“要是我输了,往后百年任你差遣。” “啧啧。”丹蘅叹了两声,她轻飘飘地拨开了镜知的手,“你还想跟随我一百年?想得真美。” 镜知认真凝望着眼前人,想要问一句“你的赌注呢”,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我不一定输”。 丹蘅“哦”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歪在了榻上饮酒,一杯又一杯,直到醉倒在云深处。 镜知安静地注视着丹蘅,流云在衣袖间往来穿梭,像是曾经也有过那样的一天。只不过是真正的宁静,而不是现在,在无边的业障、在千疮百孔中的寻找短暂的安眠。 这一梦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落日的光芒落在了山尖,落在了起伏嶙峋的屋檐,给整个学宫镀上了一抹绚烂的红。 丹蘅伸了一个懒腰,她沿着狭窄的泥土道向下走,衣袖翻滚间,沾染的是那不知名的花,红红白白,蓬勃而又鲜艳。直至随着夜幕的降临,这股艳色最终没入了黑暗中,只留下一股黯淡与深沉。 “你最近上哪里去了,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被佛宗的人带回去了呢。”丹蘅的话语中冷不丁传入耳中,打破了镜知的沉思,她一抬头就看见两道身影在灯光下并肩站立。丹蘅的面容上是与她相处时少见的松快。 “别提了。”记何年唉声叹气,“我去山野传道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现在不用顾忌佛门的规矩,不当法主也能够开坛讲道,有什么丧气的。难不成那群人不愿意听你念经?”丹蘅笑着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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