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山眸中露出了一抹无奈,她抱着猫儿起身回屋,片刻后从空着手从中走出。 许是觉得没了碍事的猫儿,姬赢终于迈动着双腿往前走一步,她凝眸望着见秋山衣襟上的白色猫毛,下意识抬起手。可在对上见秋山那双沉静双眼时,冷不丁想起了她们的关系,右手蓦地变得僵硬。指尖蜷缩起,她缓缓地收手。 月色、竹影寂寞,清空、孤冷如雪。 姬赢往后退了一步,在石凳上落座。 “丹蘅入了始帝陵,你知道吗?”姬赢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见秋山:“不知道。” “那你在皇都忙什么?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姬赢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她的身上有那么多的业障,一旦见血便不容控制,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业障吞噬吗?” 见秋山神情不变。 什么人会天生就背负那样的业障?要么是承担众生罪业负重前行的大圣人,要么就是以杀戮证道、双手染血的恶魔。她在典籍中寻找不到任何一个像是丹蘅前世身的人。如何消业障?西境佛陀度不了那么深沉的业,唯有天地大功德方能消弭。 姬赢豁然起身,她盯着见秋山,双眸冷得像是一柄刀:“你不说话了?你一直在忙你的《文藏》是吗?忙你那抛妻弃女的大理想?” 图穷匕见了。见秋山想道。 不管心绪如何,她的面上仍旧挂着那轻柔的淡笑。 “是仙盟要你来询问的吗?”她问道。 姬赢笑了起来,那张漂亮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像雪色。 明明是夏日了,明明修道者身躯并不知寒暑,可她仍旧觉得夜风开始变冷了。 她迈着步子再度走近了见秋山,右手抬起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时隔多年,再度触碰那柔弱的却想要扛起天地的瘦肩,姬赢只觉得冰冷和荒唐。 “我自己不能问吗?”她的声音很轻,收敛了怒容后,语调变得快活。 见秋山对上了姬赢的眸光,在那清亮的视线中,她仿佛瞥见了一抹旧光阴。 可旧光阴终究是过去了。 她拂开了姬赢的手,轻轻道:“可以。” 姬赢想听的并不是这两个字,她反握住了见秋山的手腕,视线冷冰冰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坚持,难道那件事情就真的比我、比丹蘅还要重要吗?你为什么非要去求变?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你看古往今来的变法者,谁有个好下场?” “他们为什么没有好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见秋山一脸淡然,视线停留在被姬赢捏出一圈红的手腕,她道,“放手。” “你编纂《文藏》,传道众生,别说是儒宗无人与你同道,就连欠你救命之恩的温长应都不支持你。”姬赢讥诮一笑,眼角眉梢露出了几分刻薄,“你想要的注定是一场空。” 见秋山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姬赢不愿意与她同行,她不在意。 姬赢平息的怒火又被见秋山挑起,许是酝酿了多年的情绪需要一个抒发口,她紧紧地扼住了见秋山的手,咬牙道:“你自己?你怎么能说是你自己?” 见秋山对上了姬赢的眼睛:“怎么不是我自己呢?” 不管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坏,不管对眼前人是爱是憎,她们不由得都想起了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一段姻缘的终点。 “我是蓬莱的宗主,你是蓬莱的宗主夫人,往后一切都是为了蓬莱的千秋大业,你为什么不能收收你那些离奇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念头?”海月下,海风中,昔日让人艳羡的情侣终于撕破了那层伪面。 “那我就不做这个宗主夫人了。”相较于姬赢的歇斯底里,见秋山可谓是沉静。 “为什么?现在有什么不好吗?你我皆为蓬莱谋,等到下一任仙盟轮转之时,便是蓬莱第一!”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你答应了我要变,要从蓬莱开始变,你骗我!” “那是因为坐上了这个位置,我才知道以前的念头有多天真!我是迷途知返。” “好。那就再见。” 这一声“再见”,当真就是十年不见。 见秋山长舒了一口气,趁着姬赢仍在怔愣中,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抵着雕花木门,她才停下了脚步。 “抱歉。”姬赢回神,她低下了头。 见秋山闻言轻笑。 “你笑什么?”姬赢询问。 见秋山摇头。 姬赢素来骄傲,与她相处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见她低头道歉,这种场面,她应该是恨不得跳起来拔剑杀人的。起先她很恨骗她的姬赢,可后来慢慢地释怀了,“高处不胜寒”,身在蓬莱宗主之位上的姬赢,也有千万般的不如意。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她不会后悔。 “我少年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占尽了身为蓬莱少宗主的好处,后来……”该到她还报的时候了。剩下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姬赢一抬头看到了一轮雪月,在这狭窄的庭院中观月,终究是与海上看月不同。“你若传道天下,仙盟会阻你,我蓬莱也会阻你,到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 月光下越过了花丛,照在了见秋山的侧脸。 她生得极美,如今姬赢竟不敢多看。 她没打一声招呼,便一拂袖离去,像来时悄无声息。 见秋山静默如山。 小猫似是察觉到了危险消失,从窗畔跳了出来,它轻轻地拱着见秋山的裙角,小声地“喵喵”叫。 见秋山抬手摸了摸眼睛。 片刻后又垂下手。 她早已经不落泪了。 人前如此,人后更应如此。 不过是故人易变而已,有什么好伤怀的? - 人心叵测,瞬息万变。 在那锐利的剑芒即将刺破丹蘅后心的时候,镜知收剑,而丹蘅反身横刀。镜知收起剑势的那瞬间会让灵力反冲,而这个就是她的机会。 那一刀从一开始就不是斩向嬴梦槐的。 她赌得是镜知的反应。 青光落处,鲜血飞溅,镜知的脖颈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丹蘅指尖闪过了一道金芒,趁着刀气侵体的间隙拍向了镜知的后心,低声道:“定!” 这道法符制不住丹蘅太久,可丹蘅要的并不是长久的时间,而是那一瞬。 她的目标是被千年之尸抓在了掌中的“玉皇宝箓”。 在玉皇宝箓落入掌中时,那笼罩在宝箓上方的一缕缕红线没入了丹蘅的掌心,她身后那团业障好似得了浇灌,瞬间便活跃了起来,化作了诡异的黑影,凝结出了一道道黑色的冰棱。 “天神无道、仙人无道、凡民无道、天地无道,大道既逝,如何不反?”“玉皇宝箓”中传出了一道极为锐利刺耳的声音,那原本在罪己的帝王之时忽然抬头,从那干瘪的口中挤出了三个字:“朕不甘!”他手掌往前一探,锐利尖长的指甲闪烁着寒光,猛地抓向了丹蘅的咽喉! 这曾经天底下最为华贵的人,已经变作了一具尸,他的面容青灰泛白,到处都是斑斑点点,那如十二旒冠冕下的发丝,透着一股沉重和僵冷。 “咚”一声响。 十指点在了锐利的刀身,拉出了一长串刺耳的声音。 “人王乃人道之极,再往上一步便是仙王、神王。那时候仙盟屈居于帝朝之下,他已经算是仙王了。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不甘?想要长生吗?可他承了青帝的恩,却又不想传青帝的道,他违背了誓约,岂能长生不死?!”丹蘅讥讽一笑,她提起刀指向了那具尸身,又道,“你有罪。” “罪在——阻我!” “住手!”数道声音一同响起,大秦的子民始帝颇为尊崇,就算是他变成了惊尸,也不敢将刀剑斧钺加于他的尸身。 可是丹蘅连天地神祇都不敬,又岂会在意人间帝王?! 雪色的银光在电光石火间飚射而出,如暴雨般砸落在了殿中那业障凝结的黑色冰棱上。 镜知挣脱了法符的束缚,一闪身掠到了丹蘅跟前,一掌将那具惊尸拍向了一旁的帝女。 她注视着丹蘅,面庞被寒光映衬得雪亮。 “你好烦啊。”丹蘅的声音很软,好似小女儿的娇嗔。 镜知低头看着穿透了护体灵气,刺破了衣襟的枯荣刀,叹了一口气:“大秦帝运未终,祖龙身上盘桓着深厚的龙气,杀他会反噬。” 丹蘅偏头,眼眸幽邃深沉:“你……指得是业障?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作者有话说: 青帝歌隋 ·无名氏
第29章 刀尖染血。 那生机勃勃的青中带着一缕缕不祥的血红。 丹蘅冷冷地瞥了镜知一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后,便收起了枯荣刀。 那头的帝王尸在被甩出去后仍旧在发疯,那锐利的指甲向前探出,不管不顾抓向了身上富有生机的人,全然不管是不是自身的后嗣。它的动作迅疾如闪电,在顷刻间便扼住了失神的嬴梦槐的脖颈。 “咔擦”一声响。 帝王尸的头忽地垂向了一边,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相同的声音,不仅仅是颈骨,还有臂骨、腕骨都被人从后方折断了。帝王尸委在了地上,双手无力地垂下。 嬴梦槐微微扬起,她从帝王尸手爪中挣脱,新鲜的空气顺着得到自由的喉管涌入,在看清楚那逐渐逼近的、一脸从容淡笑的嬴清言时,她一时不妨,被呛得剧烈咳嗽,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 “嬴清言?你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惊慌失措的尖锐叫喊从殿外传来,说话的人正是一脸仓皇的嬴名封。在他的身后,有嬴危心的人,也有仙盟的修士。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后,战斗的气浪终于逼近了大殿。“你、你怎么敢如此?”嬴名封惊叫道。 嬴清言没有理会嬴名封的怪叫,淡漠的视线扫过了地上的帝王尸,她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崇敬和畏惧。抽出了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她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嬴梦槐,古怪地笑道:“姐姐,要小心。” 灰白色的尸体在扭动,地下宫殿中阴风卷着烛火在呜呜作响。 “玉皇宝箓?”在漫长的寂静中,一道惊呼声冲破了那股凝滞而又沉重的氛围,将如堕梦境的修士唤醒。 丹蘅正在翻看手中的“玉皇宝箓”。 只不过这昔年自白玉圭中得到了宝器已经没有了神性的光辉,大秦想要借着它敕封诸神无疑是痴人说梦。宝器在千年之中堕入了晦暗里,要说剩下了什么,那只能是对这无道人间的憎恨。 是的,在拿着“玉皇宝箓”的时候,丹蘅感知到的是一股要天地翻覆的恨意。 就在她要堕入那杀机中时,一阵轻快的鱼水小调传入了耳中。 它出现的那么突兀,是那样的不合时宜,可就像是一阵清风,将丹蘅心头的郁气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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