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去准备。”方嘉禾又道,“我没想过回国后能这么快就遇见你,我原本拟定了一个计划,打算先找到你再说。但你的突然出现让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我就只能依靠本能去接近你,却不知道接近你以后,应该怎么办。” 闻惜说:“你只要别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就行,那会让我觉得,你好像很不把你的离开当成一回事,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耿耿于怀。不过能听到你和我说这些,我还是很高兴。”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方嘉禾说,“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 闻惜摇摇头:“别这么说,我也有不顾及你的地方。”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氛围终于迎来了双方都期盼的和睦,克制的温情与淡淡的伤感掺杂其中,叫人心绪复杂,百感交集。 闻惜侧过头去,望向窗外,玻璃窗上映出方嘉禾被黑发微微遮挡的侧脸。 明亮的灯盏之下,方嘉禾的坐姿不再端正,她深埋着头,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像极了一棵沉默的树。 就如那年下雪的冬日,她坐在人工湖边发呆时的样子,也是如此。 · 那是闻惜在淮大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腊月间下了雪,校园里十分寒冷,再过上十来天就该期末考试,对多数学生而言都是一段较为忙碌的日子。 整整一周,闻惜的课程都排得很紧凑,几乎每天都是满课,少有真正清闲的时候。 方嘉禾与她一样,在那一周里基本也是早出晚归的状态,两人都忙着学习,备考,日日都是宿舍和教学楼以及食堂三点一线地跑,不常去校外走动。 而经过肠胃炎事件之后,闻惜与方嘉禾的关系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亲近,纵然闻惜仍旧觉得她们之间还是少了点什么,离她理想中的程度尚且存有一定的差距,但至少表面上来说,方嘉禾不仅对她的靠近给出了回应,并且也在逐步地靠近她。 那是一种良性的,呈直线缓慢上升的美好趋势。 这日闻惜下了课,在林荫大道上与前来接她的方嘉禾碰了头,两人肩并肩朝食堂走去,方嘉禾对闻惜说:“俱乐部那边有点事,我爸让我过去一趟,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陪你吃顿饭就走。” 闻惜点头,问道:“一晃你也休息了好些天了,是又要开始训练打比赛了吗?” 方嘉禾眉目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凝重,想了想才回答说:“不清楚,要去了那边才知道。” 对于方嘉禾练散打的事,闻惜在那时仍是知之甚少,对她的情况并不算十分了解,方嘉禾也从未向她详细说明过。 总之那天两人吃完饭便分开了,方嘉禾离开了学校,闻惜则回到宿舍休息,温习功课。 只是当天夜里,方嘉禾并没有回来,闻惜给她发了几条消息,但方嘉禾都没有回。 一直到第二天,闻惜也迟迟不见方嘉禾的身影,她发出去的消息停留在聊天界面的尾端,很久都没有新消息的提示。 其实方嘉禾不回消息这件事,对闻惜来说并不稀奇,反而是一种常态。 因为方嘉禾平时很少看手机,也习惯开静音。所以闻惜在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未接通后,便想着方嘉禾应该是在忙,也就没有过多打扰她。 眼看着不久后就将结束上半年的校园生活,闻惜所在的电竞社在那天举办了一场游戏比赛,几乎每个社员都有参与其中。 比赛圆满画上句号之后,社长又提议说天气太冷了,想吃顿羊肉汤锅暖暖身子,就当做学期末的最后一次聚餐,便带着社员们去了步行街吃饭。 但那顿饭才吃到一半,闻惜就接到了一位同学的来电,对方在电话里情急地说:“闻惜,你在哪儿呢?你那位室友在人工湖边坐了快三个小时了,估计是心情不好吧,我们几个问她什么她也不说,简直把我们当空气,你赶紧去问问她发生什么了,看着挺吓人的。” 闻惜得到消息,心里不由得一沉,立马丢了碗筷往学校赶了回去。 她到时,方嘉禾还在人工湖边坐着没走,几位同学不放心,也就一直撑着伞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见闻惜来了,那位同学才如释重负道:“可算回来了,你看,一动不动的,就盯着湖面发呆,脸上还有伤,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们是真怕她想不开,又不敢给老师打电话,怕闹出乌龙,你过去关心一下?” 彼时已是夜晚时分,碎雪飘飞,寒风呼啸,人工湖结了薄冰,透出水下游动的鱼影。 几盏昏黄的路灯沿着湖边的小径排开,投下的光束轻轻地笼罩着那里的方嘉禾,就像给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似的。 她没戴围巾,也没戴手套,全身上下找不着一件冬日必备的御寒用品,连衣服也是单薄的,还穿着一成不变的运动服套装。 借着路灯的光,闻惜清楚地看见了方嘉禾脸上的淤青和红肿。 她怎么又受伤了? 闻惜不禁眉头紧皱,看向方嘉禾的眼里充满了担忧。 · “她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 “是啊,我们下课后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吃完饭又去操场走了几圈,看了会儿雪,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发现她居然还没走。我们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才给你打了电话。” “那她有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一个字也没说呢。她要是能开口说两句话倒还好,我们也就犯不着把你叫回来了,可她一声不吭的,我们哪能放得下心走人啊。” 了解了事情经过,闻惜便将这几位同学安抚了一番,让她们不必担心。 等同学们相伴离去,闻惜才站在原地远远地观察起了静坐在湖边的人,末了高声唤道:“方嘉禾!” 许是听出了闻惜的声音,方嘉禾失神的眼眸微动两下,随后侧过脸,朝闻惜看了过来。 “你回来啦?”闻惜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而是神态自如地问她道,“怎么不回宿舍?在这儿干嘛呢?” 方嘉禾沉默地看着她,目睹闻惜穿过枝叶遮挡的小径,蹦蹦跳跳地从石阶上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而坐。 “好冷啊,这雪下了好几天也不见停。”闻惜搓了搓手,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绕去了方嘉禾的脖间,“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当心感冒。” 针织围巾宽大而柔软,上面还带着暖人的温度,顷刻间就抵挡住了风雪与寒意。 方嘉禾垂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闻惜,见她摘了围巾后缩头缩脑的,便作势要将围巾还给她,闻惜却及时制止道:“戴着吧,我刚在外面吃了几大碗羊肉汤,身体很暖和,不觉得冷。” 她说这话时,视线短而快地扫过了方嘉禾的手腕。 那里的割伤还没完全好,结的痂脱落了一些,露出新长出来的粉色皮肤,没有出现别的伤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闻惜佯装好奇,不露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目视前方道,“我给你发的消息看见了吗?” 方嘉禾埋头不语,低落的神色与她刚来宿舍报道那天如出一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声量低沉地回道:“看见了。” 闻惜只觉脖子那里冷飕飕的,雪花浇进衣领冰冰凉,冻得她直哆嗦,却又不想被方嘉禾看出来,只能强忍着不说,又道:“那你怎么不回我呢?吃饭了没?没吃的话我再陪你出去一趟,或者去食堂也行,咱们买点热乎的东西吃吧。” 方嘉禾说:“不想吃。” 闻惜尽量轻言细语道:“那我们回宿舍去?外边太冷了,你的手都冻红了。” 方嘉禾还是说:“不想回去。” 闻惜本想劝劝她,但转念一想,还是打消了劝说她的念头,改为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好吧,我陪你在这儿坐一坐,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未再进行任何交流。 夜雪与晚风在两人周身流连,路过人工湖的同学走了一拨又一拨,不时有人朝她们投来探询的目光,闻惜只当看不见。 靠着水边而坐,气温自然比别处要更低,闻惜起初还能强装没事,越到后面便越感到冰寒刺骨,难以忍受,恨不得站起来狂跑几圈出出汗,活动活动。 可方嘉禾始终纹丝不动,坐在她身边的样子就像一棵扎根在这里的树,闻惜做不到撇下她先走一步,只能继续咬牙坚持,暗暗在心中叫苦。 然而下一刻,一只看似清瘦却很有力量的手在余光里朝她伸来,绕过她的肩背环住了她的手臂,再将她往侧旁轻轻一带。 闻惜只感到身子一歪,顿时就被方嘉禾拉进了她的怀里,靠去了她的肩头。 她条件反射般地发出一声细细的惊呼,仰头看着方嘉禾时,方嘉禾也在垂眸看着她。 两个人互相倚靠,无声对视。 “你……”闻惜愣愣的,这一刻半点也不敢动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冷。”方嘉禾偏了偏头,与闻惜呼吸交错,近得像是要吻上她。 闻惜骤然心跳加剧,被方嘉禾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又手足无措。 朦胧的光束之中,方嘉禾的眼眸清澈而干净,漆黑的瞳仁如同没有星月的夜空。 她身上的香味扑进了闻惜的鼻息,夹带着霜雪的冷意,闻惜莫名不敢与她目光相接,并且很快就红了脸,继而心虚地躲闪起来,弱弱地说:“冷就回宿舍呀……要不我把外套脱了给你穿?” “不用了。”方嘉禾还在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眼神透露出天生的从容不迫,“我还不想回去,室内让我觉得窒息。” 闻惜“哦”了一声,说:“那……” “我看你挺暖和。”方嘉禾截了她的话,面无表情地道,“介意把你的体温分给我一点吗?” 面对这样的要求,闻惜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点头道:“不介意。”说完还傻里傻气地补了一句,“朋友之间抱一抱,互相取暖,很正常的,我当然不介意。” 方嘉禾嘴上说着她冷,却在闻惜靠过来后把围巾还给了她,随后还用双手将闻惜紧紧抱了起来。 体温快速回升,闻惜很快就不觉得冷了,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方嘉禾的真正用意,不由十分感动。 “你脸上怎么又受伤了?”闻惜终于问她道,“又是因为训练吗?” 方嘉禾唇角边破了皮,干涸的血迹还停留在那里,她脸上的各个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额头上还噙着一大团明显的淤青,颊边也是红肿的。 ——比闻惜第一次见她时伤得还要重。 “和训练没关系。”方嘉禾说。 “那是因为什么?”闻惜追问道。 方嘉禾默然片刻,语气里忽然带了点嫌恶与冷意,说:“我今天早上,跟我爸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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