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太平山,走石桥,至青阳县,顺官道一路通往上邪。 姜娆复归默然。 婢子不敢打断她的思绪,大气不敢喘。 “我今天,好看吗?” 厌奴一支棱:“好看!” “公主国色天香!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狸奴终于找着话说。 姜娆垂眸撸猫,笑而不语。 好看。 她希望柴青能来看一看。 毕竟她是为她精心上妆的。 她不来,再美也就失了趣味。 姜娆黯然神伤。 她不为即将去燕王城赴死感到悲伤,却为打扮好了柴青不来看一眼感到难以释怀。 猫儿喵呜一声,安慰她敏感痴情的主人。 欢快的气氛落了下去。 狸奴、厌奴揪着帕子重新变成锯嘴的葫芦。 春风扬起,空气隐约传来淡淡的桃花味儿。 “吁——” 荣华勒马:“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马车慢悠悠停下。 柴青一袭青衣,手里握着一束开得艳丽的桃花:“我……” “她是来送我的。” 话音未落,姜娆欢快地从车厢出来,跳下车,一阵风地越过坐在马背的诸位将军。 “退下!本宫要与友人话别,尔等不得搅扰!” “……” 荣华不情不愿地应是,惑然的眸子不住打量青衣女子,姜娆蓦的回眸,一瞬迸发的冷意惊得他慌忙抱拳告罪。 无人再敢朝这儿投来教人厌恶的视线,她心满意足地送出怀里抱着的猫母女。 三花猫和黑白相间的小猫到柴青手上,她笑道:“亏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对它们负责。这猫儿你来养好,猫窝我要了,没问题罢?” “没问题。” 柴青暂且将猫儿放在地上:“我见这花开得好,就折了下来,送给你。” 希望你年年都能看到绮丽的春天。 “送我花?”姜娆爱惜地接过那支桃花,笑容促狭:“喂,你送我花,是不是恋慕我啊?” “……” 柴青脑袋乱成一团浆糊:“我、我没想那么多。” “啧。” 姜娆舍不得用花打她,省得花瓣掉落,她嗔怪道:“你这人呀,说句和软话又怎样?卿卿我我时嘴甜,下了床,怎么这么木讷?” 她不说,柴青从来没想过原来“木讷”这个词儿也能用在她这里,她倏尔坏笑:“除非你再让我睡一回。” “不行。” 姜娆目色深远:“我要去嫁人了。没法再陪你睡了。” 柴青如鲠在喉,咳嗽两声,难过的情绪也没能完全散去。 她看着姜娆,姜娆的美刺痛着她的心。 绣着冲天凤凰的衣衫裹着她娇美的身段,前凸后翘,明眸如洗,熟悉的体香萦绕在鼻尖,她不合时宜地想念昨日车厢里奔放缠人的姑娘。 胸腔剧烈起伏,黑亮的眼睛忽如其来燃起一把大火,她上前半步,只需伸手,这人就是她的。 她会紧紧禁锢她的腰肢,听她在耳畔快快慢慢的喘,听她求饶,听她妩媚的哭声。 只要她愿意,姜娆会完全释放地开在她指尖。 姑姑赠送的红木箱里的物什还没玩遍,柴青梗着脖子:“后面,我还没玩。” “然后呢?” 姜娆指腹柔柔拂过盛开的桃花,心事碾成泥:“是你自己磨磨蹭蹭,我又没挡着你玩。” “姜姜,你要不要……跟我走?” 说出来了。 她说出来了! 柴青振奋地握紧拳头,死去的心仿佛焕发出无限生机,她的眼目警惕地观察荣华等人的动作,在想怎么堂而皇之地把人掳走。 她想了很多,唯独忘了,姜娆不会跟她私奔。 “我不要。” “什么?” “我不要跟你走。” 那火熄灭了。 生机化成灰。 姜娆不忍睹之。 可话说了出来,就要用更绝情的姿态收尾,她顿了顿:“我于你,不过寂寞时的消遣,你于我……” 柴青不敢听了。 “你于我,无非一场风流梦。梦醒了,我就要走了,回到我应回的地方。” “是、是么?” 她退后一步,好险没被尖锐的石子扎了脚。 “柴青……”姜娆担忧地去捉她的手,被避开,她微微抿唇:“你这里,有根白头发。” “白,白头发?” “在这儿。” 她身子前倾,玉手从青丝里揪出一根细长白发。 年轻的宗师,内功深厚,血气旺盛,却在二十岁的这个春天,生出不该生的愁。 头发拔了。 姜娆偷偷将其藏进袖袋。 柴青恍恍惚惚忘记自己为何要站在这儿,为何,不顾辛苦地来送一枝花。 姜姜不稀罕的。 花而已,燕王城多美的花儿找不到?她好自作多情。 转身就要走。 手腕被握住。 “柴柴,我为你绣了一个香囊。” “我不要。” 像是在怄气,她说“不要”,她也要说“不要”,如此,才算互不相欠,才算相忘江湖。 姜娆不理她的反抗,弯腰将深红色的香囊认认真真系在她腰侧。 “别丢了,我花了半夜才绣好。” 柴青看看香囊,想说“花了半夜就绣出这么个玩意儿?打发叫花子呢!”。 但她终究没说出口。 何必呢? 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刀。 没劲。 “你快走罢,荣华那厮鬼鬼祟祟看了好几眼了。”她不耐烦地赶人。 眸光贪婪流连在那苍白的脸,姜娆脚尖踮起,轻如羽毛的吻停在这人唇角。 “忘了我罢。” 她去势决绝。 柴青喉咙上下滚动,极力压制想哭的冲动,猛地背过身。 分道扬镳。 一滴细泪溅在飘起的尘土。 姜娆不曾回头。 “公主。” 荣华按捺住狐疑惊异的心,恭请公主上马车。 车帘放下。 “启程!” 他最后一眼看向魂如朽木的柴青,不明白公主为何要送她离别吻。 王室璀璨的明珠,燕地小镇的小民。 两者天差地别。 他摇摇头,不再深思。 冗长的队伍一一经过,柴青心空落落的。 唇角染着姜国和亲公主的胭脂,忍不住回头看。 和亲仪仗浩浩荡荡,王室的威风逼煞春风,和这比起来,柴青算个屁啊。 人世一浮尘,渺小一蝼蚁。 一个吓破胆子的坏种,再坏,可不敢在天家头上掘坟。 她扯扯嘴,权当春.梦一场。 她这人太坏了,她这人太浑了,浑浑噩噩过活,姑娘家的真心都给不起。 难怪姜娆要走。 柴青抱着大小猫儿心神不宁地迈开腿,系在腰侧的香囊一晃一晃的,像姜娆这个人,香香的,艳艳的。 三花猫胆肥地爬到她肩膀,小猫安静窝在她臂弯,柴青单手捞起轻飘飘的绣品,笑话姜娆辛苦半夜连只鸟都没往上挪。 没有比翼鸟,没有鸳鸯。 她绣了万年青。 手指搓开香囊的封口,放到太阳下一晒,冒出头的,是一小缕乌黑靓丽的发。 . 水蓝色的香囊小心翼翼地装进一根细长雪白的发丝。 收好封口,香囊紧贴在心脏的位置。 前往上邪和亲的美人唇畔缓缓绽开笑——若如此,也算结发同心了。 . 日光温暖,太平山安享太平,柴青老树扎根地杵在三月和风中,佳人赠送的香囊滚烫在心口。 有道是: 结发百年。 万年长青。 她低声叹服:“姜姜啊。”!
第62章 凋零花 姜国前来和亲的队伍退出小镇,泰安客栈不再有妙曼熟悉的身影,姜公主离开的那两天,春水镇好些人对此念念不忘。 那日见过的美人美得令人心折,热热闹闹议论几轮,人们感叹公主生不逢时,命途多舛,也有人猜测公主一入燕王宫,少不得要夺走燕王全部的宠爱。 人走了,日子还要过。 小镇的百姓恢复以往的作息,每日也依旧有来来往往的江湖客穿梭在大街小巷。 柴青坐在路边的茶水摊,往前看看人进人出的泰安客栈,往后瞅瞅红尘万丈的春水坊。 姜娆走了,仿若也带走她的魂儿,抽走坏种长长的脊梁骨。 她软趴趴地倒在槐木桌,颓得没眼看。 少年倒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杯子倒扣在桌面,折扇“啪”地敲在桌沿:“回神了!” “……” 柴青毫无反应。 钱小刀摸着下巴:“你再想她,她也回不来了,除非你追上去,把人抢回来。”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法儿,有什么比‘美人救美’更激动人心的呢? 倘柴青真能追上去,和人狠狠打一架,打一架,没准想不通的事就通了。 他桃花眼闪闪发亮,怂恿道:“去罢,阿嫂待你那么好。你不去,枉为人!” 柴青眼皮一动,嫌他聒噪。 “欸?别走呀。” 他追上去:“我是认真的。那要不然这样也行,你求我,不,你拜托我,你只要开口,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替你去了!不过去归去,能不能把人抢回来,这我不保证哈。” 前面的人走得无精打采,聋了似的,钱小刀感觉到挫败,心道:这算怎么一回事嘛,原指望人能支棱起来,这下好了,仅存的那点精神气也没了。 “柴姐姐……” “别跟来。” 她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话,身影飘远。 钱小刀搔搔头,愁死了:“我没和你开玩笑,那天我说的话是真的,你再这般下去,就休怪我不讲江湖义气了!” 他喊他的,柴青充耳不闻。 镇子最北,有一条河,怪有名的,名为‘洗剑河’,相传八百年前 剑圣与人比武,大胜,途径此地,撩起河水洗净剑上血。 柴青站在洗剑河前,风吹起她的发,她盘膝坐下,看山,看水,打发时光。 两天了,不知姜娆走到哪儿了。 意识到又在想她,柴青心重重一跳,狠狠闭眼,告诫自己莫要多想。 现在就很好。 没什么不好。 姜娆心有牵挂,她不去上邪,她的娘亲恐有闪失。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柴青狠下心想:她没有选择,我难道就有选择了? 我尽力了。 我也想救她。 河水倒映她的影,影子慢慢凝成姜娆的脸,柴青揉揉眼,呼吸一滞,一掌拍向平静的河面。 美人的芳容顺着流水破散。 柴青咬紧牙关,稍倾,气机紊乱,内息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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