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柴青昂起头:“败就败了,怕又怎样?” “怕了,就该退却,否则会死。” “你这么怕死?” 柴青哈哈笑:“不要说得像是没经历过。” 经历过,就知道“怕”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亲眼看着鲜血从体内汩汩流出,看着生机一点点流失,看着不可战胜的强者凌然于世间,才知自身何等的渺小。 谁也无法劝服谁。 天地在一念之间毁灭。 混沌里一座城拔地而起,城为吞金,姜国王都。 十八岁的柴青衣衫猎猎,断刀在手,神情紧绷地站在天下第一大高手面前:“你要阻我?” “王不可杀。” “那我偏要杀!” 她悍然挥刀,刀光明亮,刀气如龙触碰大宗师的衣角,吹动他的发丝。 而后,一剑划破苍穹。 风起云涌。 火烈的狂刀如同婴孩受到大人管教,又如凡人被神明隔着千万里淡然看上一眼。 一眼。 一剑。 斩灭柴青的壮志豪情。 季夺魂高高在上,出剑,收剑,只在刹那间。 “晏如非的徒弟,也敢挑战第一么?”他弯下腰,正视柴青眼底的惊惧,大手拍在她脑袋:“孩子,天下第二,至多,也只能教出另一个第二。你拜错师父了。” 他问:“你要拜我为师吗?” 柴青抓起她的刀,再战! 声势未起,刀身破碎。 大宗师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向一个傻子:“萤火不可与日月争辉,这道理,你不懂么?” “走罢,拿上你的刀,滚出吞金城。” “江湖,是季某的江湖。九州,是大宗师掌下的沙盘。姜王,你杀不了。仇,你报不了。” “柴青,你有愧这上苍赠予的悟性根骨。” “你配不上苍天眷爱。” “柴令有女如此,可悲,可叹。” 人影幻灭,梦境再变,姜国都城十里外的穷人巷,冰雪聪明的小姑娘笑眼动人:“坏胚子天下第一厉害!” 天下第一厉害的坏胚子骄傲地挺胸抬头:“我刀不可挡,我意不可违,我要绛绛一生一世幸福快乐,谁来捣乱,我杀谁!” 少年热血,天真到令人发笑。 说出这话的柴青勤学武功,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鸡叫三声,她早已挥刀三百下。 天赋、勤勉、良师,她都有。 闪闪发光的梦想前程在向她招手。 只要按部就班地度过去,柴青就能走上一条举世皆知的坦途。 命运的玩笑打得人措手不及。 柴青在梦里痛苦挣扎。 不是这样的。 不对。 她不要活得这么煎熬。 心声催促着梦魇早早结束。 柔柔的光线穿过窗子,照在破旧的茅草屋,窄瓶口斜斜停靠一支桃花,桃花鲜嫩,梦境也染了绯色。 丰饶亭,宽敞舒适的车厢,美人浅笑,慵懒投入柴青的怀。 车帘严严实实锁住一片春天,瓷白的肌肤,细腻的肌理,如墨泼开的发,杨柳细腰贴在干燥的掌心,她喊:“柴柴……” 柴青神魂大动,黑亮的眸子有了情。 没有梦想碎掉的声响,没有长刀折断的绝望,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只是她,春水镇的坏种姑娘。 她也只是她,盈回巷与之订过婚的酉酉姑娘。 她的姜姜。 人间的妩媚融在美人眉梢,姜娆柔柔慢慢地抚她脊骨,一段,又一段。 柴青喜欢浑身的骨头被她数算,眼目温情,映着朗朗清光。 化身成妖的小未婚妻缠人得紧,要求甚多,这里看看,那里再瞧瞧,害羞地捂嘴笑。 她喊“柴柴”,有种把奶糕抹在唇齿的软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成心要做勾魂的魅狐,环着柴青后颈,痴痴缠缠,混着哭腔,眼眶里包了一团泪,泪悬而不坠,美眸含水,得意地凑上前来:“插.我。” 午后的太阳发光发热,柴青蓦的睁开眼,怔怔地躺在床榻。 隔壁鸡飞狗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小寡妇叉腰碎碎念,念得人心浮躁。 柴青掀了薄被下床,去看桌面摆设的花儿。 花有些蔫了。 她往花瓣洒洒水,瞧见这绯艳的桃花,神情一呆,眼前浮现眼目曾见的那朵花。 那花是真娇,也真润。 太平山下一别她说的那句“后面没玩”不是空穴来风的话。 那日姜娆有备而来,洗得很干净,净得她不敢妄动。 这会想想,竟是悔了。 该试试的。 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茶水入喉,难喝,舌尖一卷,呸出一小截茶梗。 姜娆那个坏女人,走是走了,其行径丝毫不亚于吃完饭砸了摊主摊子的恶客,柴青坐立站卧,心头难以摆脱昔日和她在这屋没羞没臊的情景。 都怪姜娆。 也不怪姜娆。 谁让柴青就喜欢她这调调? 那么美的人,仙女似的,行事生猛,处处留情。 大善人一觉睡醒在腿边轻蹭,柴青肚子空空,翻出放在后厨的肉煮熟切碎喂猫。 猫儿吃饱了,携家带口地窝回窗前,睡得四仰八叉的,也不嫌丢人。 柴青看着那窗,又想起姜娆翘起来的白花花的屁.股。 造孽。 她内伤未愈,丹田一阵阵地疼,柴青愣了半晌,摸出放在木盒的一沓银票,随随便便揣进袖袋,走前看了看睡姿豪放的大善人、小善人,拍拍袖子,溜了。 大门也懒得上锁。 跑得没影。 估计想不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地偷猫。 春水坊门口,柴青站在这儿有些时辰了,堵在嗓子眼的火咽不下去,她抬抬腿,在一水的迎客声中垮着肩膀,没精打采的入内。 以前柳眉在这,她来只是送米送面,不然则是厚着脸皮跑来蹭吃蹭喝。 柳眉不在了,她多是在外面看着春水坊的方向,看着男男女女,红尘喧嚣。 年过三十的女掌事神情疑惑:“你来,是……” 柴青熟谙坊里的行话,眉毛一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写出一个“后”。 掌事了然:“是看,还是?” “看。” “纹银三十两。” 真他娘的贵。 柴青抽出三张面值十两的银票,掌事笑着去挑选适合做这事的姑娘,走时还在想:不愧是坏种,才弄丢了未婚妻,就跑来这地方鬼混。 三楼,地字一号房,门开了又关,两位打扮精致的姑娘进了屋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旁的不必要的声音。 是以不知这间房的客人倚在窗前,心不在焉。 柴青拎起小银锤敲在巴掌大的金钟,钟声一响,姑娘们硬着头皮忙碌起来。 起初不知是不熟练,还是太局促,后来才好些,有了这地方该有的靡靡声色。 柴青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听着身后时而隐忍时而高亢的音,闭上眼,偷偷地想念姜娆。 她蓦地转过身,不耐烦看姑娘的脸,一心想着和她办事的是她的姜姜。 人的劣根性,总擅长在失去后找个替身,要么就一直一直想。 曾几何时姜姜是绛绛的替代品,时至今日,姜姜也算半轮月亮。 人如玉,月如钩。 “再快点。” 她音色清冷。 跪伏在毛毯的柔玉蓦地扬起头,她看不见柴青的脸,身后的净玉却没妨碍。 四目相对,柴青皱眉,脚步挪开,得以见着柔玉羞窘的眼:“怎么是你们?” 净玉呆呆地忘记答话,柔玉没敢想面前的人是她,可真见着了,又被问话,她颤声道:“怎、怎么不能是我们?” 她拍拍净玉的手,来自于搭档的默契,净玉重新有了动作。 “不必了。” “要的。你花了银子,我们不能白拿钱。” “……” 柴青当机立断走出门,守在门口,为两人预留好穿衣的时间。 小半刻钟,柔玉、净玉羞答答地站在她面前,还是柔玉先出声:“你怎么想到来看这个了?你……你若有需要,我今晚去找你,免费的,不收钱。” 她怯声道:“怎样?” 净玉快速瞅她尖尖的下巴,觉得为爱消瘦的柴青更漂亮了,怕好事都被柔玉抢了,自告奋勇:“我不仅免费,还倒贴你钱。你出个价。”末了底气不足地补充:“也,也不要太多,我没多少积蓄。” “你是不是想酉酉姑娘了?其实,其实蒙着眼睛,或是灭了烛火,都、都差不多的,我们……” 柴青不想再听下去,快步下楼。 柔玉、净玉眼巴巴看她去找掌事,心情低落。 早八百年她们就馋柴青,好不容易在这儿碰上,又赶上那么个场景,多好的机会。 一楼大厅,女掌事收了柴青的银票,喜滋滋把人送走,喜滋滋上楼,见了柔玉、净玉,索性又差人将秀玉找来,人齐了,当着她们的面撕毁卖身契:“行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有人发善心,你们可以出楼了。” . 出门时还是个小富,回来成了穷光蛋。 不锁门的下场就是,家被偷了。 大善人、小善人没了踪影,地上躺着一撮毛,柴青先是照例取了鱼干引猫,鱼干拴了一串儿,警惕性高的野猫都探出脑袋,不见她家的两个小祖宗。 得知她又丢猫,小寡妇骂骂咧咧地跟她出门找毛孩子,半路遇见从春水坊里脱身的净玉、柔玉、秀玉,找猫队伍扩大。 最后胖婶也加入进来,大街小巷,不放过一丁点蛛丝马迹。 问过许多人,等找到时,刀疤脸的汉子正抖搂麻袋,麻袋里掉出两只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的猫。 柴青脸色泛白,大步流星地迎过去。 眼看要坏事,柔玉拽住她衣袖:“那是‘飞天熊’熊不楞,性子古怪,陶釉境高手。” 小寡妇闻言瞳孔一惊:陶釉境,这可比好多人都厉害了。 九州尚武,有根骨的和没根骨的是两个世界的人,春水镇繁华,但在春水镇迎来好多江湖人之前,陶釉境,便是这里的人见过顶顶能耐的武功境界。 春水坊的消息最是密集可靠,如今扎根小镇的江湖人士,明面上不能得罪的人名能列好长一卷牛皮,柔玉比其他人知道的多在胖婶看来很正常,得知偷猫之人是陶釉境高手,她犹豫一二:“你们摁住她,我去交涉。” 柔玉、净玉一左一右摁着柴青,秀玉扯着她衣角,小寡妇想了想,挡在柴青面前,免得飞天熊记住两人的脸,跑来报复。 “你们放开我。” “不放!你不要胡来。” 比起柴青,显然是和人打交道更有经验的胖婶靠谱。 柴青一把推开小寡妇,小寡妇咦了一声,恼她狗咬吕洞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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