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她自己都救不了。 公主不是王的血脉,是王后与晏如非的女儿,那孩子遵从师命执意带走公主,却不知公主遭逢大难,早没了求生之心。 “王以毒丹为引,答应公主放坏胚子一命,结果……王食言了。” 那日残阳如血,公主倒在一片血泊,抬起的手终究没抚上那人的脸颊。 “公主死了,小姑娘疯了,断刀沾了好多人的血,她想夺回公主尸身,王不允。” 砰的一声,大胡子一拳砸碎身前的方桌。 刀尖上行走的人,不难想象之后是何景象。 温嬷嬷低着头,声音沉闷,仿佛从极远之处荡来:“那孩子很厉害,掀翻一众大内高手,不知疲惫地挥刀,再挥刀。可她过分年少。” 眼前人如发怒的老虎,张口就能吞吃人,饶是有人护着,姜王一退再退,一指递出:“晏如非哪里抢来的好徒弟?” 文士打扮的男人与王附耳,姜王神色微变,起了兴致,也转了心意。 “他要劝降,条件是送还公主的尸身。” “她信了?” “是,她信了。所以说她过分年少。少年人傲骨铮铮,王偏要打碎这根支棱着的骨头,于是以尸身为要挟,逼她就范。 “起初她不肯,后来是四面环敌,打不过,不得不肯。公主是为她而死,为保全死者最后体面,那孩子应了。按着王事先所言,弃了手中断刀,跪地膝行,学狗叫……” “岂有此理!” 这次是女人没忍住。 “爬出宫,再爬回来,一路作犬吠,单纯的孩子以为忍气吞声会得到她应得的赎价,岂料王临了反悔,又道:你若向这阉人磕一百个响头,寡人就将那野种交给你,放你一条生路。” 满是疲态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夜,无人言语。 刺客盟前来的义士沉默寡言,面色铁青。 他们已经预料到之后的发展。 姜王,出尔反尔,小人也。 他自始至终都是以折辱、戏耍人为乐,怎能守着诚信? “几次三番下来,王玩腻了,派人送出‘公主‘尸身,在对方尚未赶来接应前,命令快刀手一拥而上,将尸身大卸八块。” “九州尚武,五百年出一个季夺魂,三百年出一个晏如非,夺魂客乃天下公认的大宗师,再过十年,九州若有第二位大宗师横空出世,必是此子。王正是听了这番话,心生忌惮,这才放了那孩子,又派人千里追击……” . 刺客盟的义士绷着脸走出矮屋,耳畔依稀回荡老嬷嬷的话。 一行几人,咬着牙没入良夜。 矮屋,烛火飘摇,温嬷嬷静坐在床榻,看着不远处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黯然捂脸。 她说了很多,连晏如非给王戴帽子的事都说了,唯独漏了一些要紧的,譬如——公主还活着。 姜王为之痛恨的野种,鬼门关前走一遭,醒来,承接了’九公主’的序列。 而当年为王戴帽子的女人,也从王后换成名不经传的后妃。 如今的吞金城,晓得深宫秘事的人已然不多,给多少钱说多少话,温嬷嬷自认公道。 . “五百年出一个季夺魂,三百年出一个晏如非……”大胡子喃喃自语:“我就知道,老大的种,哪能和咱们这些人一样?” 多吓人的武学天赋,能让她短短十年成为下一个大宗师。 多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竟被姜王毁了? 傲骨已折! 明晰了过往再去想柳姑娘密信上的寥寥几语,刺客盟众人面色凝重地与其他人汇合。 这一夜,都在商议中度过。 鸡鸣破晓,女人揉揉眼,吐出一口浊气:“都想好了?” “想好了。” 同行二十三人,无一人退缩——来都来了,他们要宰了姜王那狗东西,为小老大报仇!!
第35章 红尘梦 在姜国的土地谋划杀姜国的王,难度可想而知。换了其他人,这样自寻死路的想法都不会有。 但刺客盟的义士们不是其他人,他们是一群踩在刀尖自由落拓的侠客,是手中有剑,凭着一股子义气就敢掀翻天的豪杰。 柴青是柴令的种,柴令的女儿遭此大辱,他们岂能罢休? 侠客的血不能凉,就为这一腔热血,为柴令这个人,为刺客盟的未来,他们也得拼死在姜王身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季夺魂乃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莫说什么宗师,半步宗师,再往下的一二流高手,天下九州,无人是他敌手。 就是昔年的天下第二晏如非,也只能接下他三百招。三百招后,输赢定,生死定。季夺魂惜才,不忍其英年早逝。 自狼山一战后,晏如非惨败,有朝一日胜过这位大宗师已经成为他的心魔,却再没寻着大宗师的影。 季夺魂避战十年,原是存了一份善心,又怎料再行出山,故人已身首异处。 武学到达凡人难以窥测之境,修的便不是皮与骨,心境的超脱豁达,决定了一个人能走多远。 十年避世,季夺魂再行出山,办了两件举世皆闻的大事:一接管刺客盟,成为新任盟主,二为昔年救命之恩,做了姜王麾下的一条忠犬。 除了当事人,没人晓得这救命之恩要报到何时。 好在姜王手握天下第一杀器,却仅仅只能保自己的命。 又好在,这条忠犬最近恰好不在吞金城。 “喝了这碗酒,不问明天能不能活!” 酒封拆开,酒香四溢,刺客盟的义士们无论男女,无论老迈年少,皆目如星火,大笑:“干!“ 就在他们抛却生死要为当年事寻个公道时,燕地,春水镇,泰安客栈,姜娆再次梦回年少。 立春之后,寒气渐退,狸奴和厌奴在院子里遛狗,大善人母女趴在床脚,呼噜声此起彼伏。 “绛绛!” 梦里的人穿着粗布麻衣,爱惜地用清水冲刷她明晃晃的长刀:“绛绛,你在想什么?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抱歉坏胚子。”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眯着,嘴巴笑成猫咪唇。 对面坐在小板凳的少女弯了弯眉,忍着用手指点她唇瓣的冲动,只是到底年少,自制力差了些,她一指擦过女孩下唇,感到惊人的触感,笑意更深:“绛绛,你的嘴巴好软。” “是吗?”姜娆微红了脸,低声道:“你的也软呀。”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绛绛的嘴唇,是我摸过最软,闻起来也最香的。” “闻?”她吃了一惊:“你闻过?” “嘿嘿。”少女腼腆地用沾了水的手挠挠头:“趁你睡着了,浅浅的,浅浅闻了一下。“ “坏胚子!” 什么愁思,什么困惑,都在这一念之间飞远。 她追着人满院子跑,腿脚却不争气,没追到人,反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媚的少女抱刀在怀,弯腰一脸关心:“绛绛,你还好罢?” 话是好话,可藏在关心后的得意如何也掩不住。 当时许是真的很羞恼,气不过地想用拳头捶人。事后想起来,因为那句软,总多了两分甜蜜。 睡梦里的姜娆嘴唇微翘,静美的容颜宛若花开。 追追打打闹够了,少女背着她的刀,问:”绛绛,你是有心事吗?“ 心事…… 倒的确是有。 十岁的姜娆娇娇俏俏,是被精心打扮的小仙女,她脸白,白里透着粉,坐在小板凳和玩伴吐露心声:“坏胚子,昨天,我、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姜娆凑在她耳边:“我看到晏叔叔亲阿娘了,他们搂在一块儿,阿娘……阿娘也很喜欢……” 最最亲爱的阿娘背着父王有了别的男人,自觉怀揣秘密的小姜娆很难过,不忍指责阿娘,每每想到这些,又愧对疼她、爱她的父王。 “岂有此理!?师父怎么能欺负姨姨?我去找他!“ “欸?别去!”她一把扯住人,板着脸:“你贸贸然去了,我阿娘得有多难堪?” “是哦。是我想岔了,绛绛提醒的好。” 她无奈睨了眼一见如故的玩伴:“不是我提醒的好,是大人复杂的关系,有时候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昨儿个她有心往温嬷嬷那套话,花费好多心思,只得了一句——“娘娘是王上掳来的。” 嫁给父王,一开始,没准阿娘就是不情愿的。 姜娆再是早慧,也解不开大人绑死的结。 她爱阿娘,爱父王,还喜欢温和憨厚的晏叔叔。 三人里面哪个受伤都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素日小太阳一般的娇娇女蹙眉耷拉眼,少女看不过眼,一把搂她到怀里:“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绛绛那么聪明,我不信还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姜娆轻叹。 梦境轰然倒塌,一片混沌里,是巍峨的宫城,和身穿玄衣的高大男人。 神魂抽离在外,一路飘进宫门,看到气色颓败,一蹶不振的自己。 男人端着粥碗毫不客气地冷笑:“想死,那就滚远点,不要死在你阿娘眼皮子底下。按理说一个孽种死有余辜,寡人巴不得你饿死、冻死、哭死,像你那早死的爹爹也好,被剥皮抽骨,又或是你嘴里的坏胚子,被剁成肉酱喂狗。寡人这里多得是你无法想象的死法,但姜娆,你得活着。” 他笑容恶劣:“因为你姓姜名娆,是我姜国王室的明珠,你在一日,你阿娘才能在一日。你若死了,就是断你阿娘的生机。你明白吗?你不想害死她的,对吗?” “来,好孩子,喝了这碗虾仁粥,忘记那些不快,好好活着。” 姜娆看着年少的她亮起一双满是仇恨的眼,一手打翻瓷碗,地上落了一片片碎瓷,王的锦衣也一片脏污。 娘自苦般地深居碧波宫,她是个柔弱近乎懦弱的女人,身不由己,便是反抗,也是轻飘飘的力道。 然而常人看来轻飘飘的力道,已经是她能激发的全部。 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人,可在少年时期的姜娆眼里,她深爱的母亲,她头顶的天,剥除血缘给人带来的天然印象加成,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其实只是置放高台受人赞赏的花瓶。 花瓶易碎。 花瓶也时常在惨事发生后,将悲剧的来源归于自身。 仿佛是一日之内,天翻地覆,所有的美好撕碎在她眼前。 她的生身爹爹死了。姜王是她的杀父仇人,她逼死爹爹,也害死坏胚子。 “滚!”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大喊,姜娆全身颤抖,惨白的脸蛋儿因激动起了淡淡红晕。 姜王掸掸衣袖,不以为意地笑笑,笑过之后,面容显出一分阴鸷,冷冷启唇:“野种。” 这两字如一把利剑刺透姜娆的童真,将她从充满阳光的春天强行带到常年寒冷的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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