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公主已有天妒人羡的好容颜,三年后眉眼长开……这么一想,柳眉都想下去看看了。 “真不去?” “不去。” 今日又是细雪连绵天,雪花自高空飘落,缀在柴青发顶,须臾融化、蒸干,她捋捋耳边的发丝,目送姑姑一跃而下。 行罢。 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百无聊赖地交换二郎腿,呸出咬破的梅花瓣,耳朵微动,仿佛听见远处王室的仪仗风风火火而来。 柴青与姜王有仇,血海深仇。 仇人的女儿入燕,不上赶着找事就算她心善。 可和亲队伍涉足小镇的动静确实大了点。 她也确实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千人护送的长队,士兵身穿战袍,手持长矛,整齐的踏步声令人怀疑姜王出动了一支精锐。 天在下雪,车辙行过小镇长长的青石路,碎雪被碾开,化作薄薄的一层水。 人们争先恐后地踮起脚尖。 “公主!” “公主!” 烦死了。 绣着“姜”字的旗帜随风飘摇,隔着好一段距离,哪怕看不清,柴青心底还是涌出一股强烈的戾气。 对。 戾气。 想搞破坏。 想发疯。 她眸子晦暗,咬着后槽牙,半晌抑扬顿挫:“姜公主,燕王妃?” 呵! 风雪刮过,屋顶不见人影。 乌泱泱的人群里柴青裹在身上的棉袄换了一种颜色。 绿油油的,像春日长在田间的麦苗。 透着生机和滑稽。 人潮拥挤,柳眉眼尖地瞥见她,看她这身新鲜的打扮,就知道这人又要使坏。 她摆出看热闹的架势抛去一道媚眼:不是说不来么? 柴青下巴抬起,眼睛漾着一抹坏笑:我说的话,怎么还当真了? 坏胚子。 柳眉抱臂在怀:小心掉进美人挖好的坑。 柴青不为所动:那绝无可能! …… 柴青是个坏种。 她爹不是好人,她爹的爹不是好人,祖宗八辈愣是找不出半个良民。 她自个也不是好东西,猫憎狗厌,除了养她长大的姑姑,大抵没人真心喜欢。 她也不肖想别人的真心。 因为她自己也给不起。 她的心生了锈。 活着,不过是庸庸碌碌地活着。 和亲的队伍途径春水镇,柴青有了新的坏法:她要勾搭燕国未来的王妃,将她占为己有,送燕王一顶绿得发光的帽子! 想了就去做,她随大流地杵在街道一侧。 但见豪华的马车车壁刻着繁复的异兽纹,狂风呼啸,人们闭眼掩面的当口,柴青那双眼雪亮。 风撩开车帘一角,一双美目沉沉静静地看过来。 视线在半空相遇,迷离的风雪做了点缀的景。 见着那双眼,柴青一愣,胸口像被狠狠捶了下。 这样痴迷呆滞的反应,从小到大姜娆见了太多,懒得多给一分施舍,她讥诮地扬起唇角。 玉臂轻抬。 帘子落下。 柴青一阵恍惚:她这是被挑衅了么? 和亲的队伍渐行渐远,柳眉扭着水蛇腰不正经地晃过来,见柴青还在那发愣,她捂唇笑:“遇上对手了?早和你说了,这位姜公主,很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你不是知道了么?她根本不会把人放心上。方才她是看你了罢,怎么样,被小瞧了?” 忽视掉心头异样的触动,柴青啧了一声,靴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不服气:“这才哪到哪。” 有干劲是好事,柳眉转而鼓励她,鼓励两句忍不住逗她:“姜国公主,美罢?” 美。 惊鸿一面。 甚至用“美”这个字来形容,太乏味,不够烈。 柴青拍拍袖子,又缩了缩脖子,心里好似长了草,反正不好好站着:“美有何用?我讨厌姓姜的。” 柳眉不解。 那些个陈年泛着血腥的事儿揣在心底没和任何人说,以前不会说,现在同样不会掰扯出来劳姑姑操心费神。 她坏心眼地转移话题:“我得想想如何把人弄到手。” 这模样像极没长大的孩子有了新鲜可玩的兴趣。 柳眉揉揉她的发顶:“坏东西。” 柴青哼了哼:“就是坏!” 坏也比丧好。 随便她坏。 “走,回春水坊,我帮你装扮装扮,好好一张脸,看让你糟蹋的!” 回到春水坊,进门,她挑剔地打量柴青:“先把绿棉袄给我脱了,看着晦气!” 柴青嘿了声,原地转圈让姑姑更好感受她别具一格的俏,她语气无辜:“不好看吗?多应景。” 柳眉不由分说地扒下她这身辣眼的皮。 温暖的闺房,柴青着了单薄的中衣坐在梳妆台,文文静静挺像有涵养的大家闺秀。 “怎么突然想给燕王戴帽子了?” “坏啊。” 柴青老老实实坐在圆板凳,瞅着铜镜里的那张脸笑了笑:“自己找老婆,哪有抢别人的老婆好?好久不做坏事了,不如来场大的。” “真做了就同时得罪姜燕两国……” “管他呢,得罪谁不是得罪?” “……” 柳眉失笑,俯身专心为她描眉画眼。 香艳的气息扑鼻而来,柴青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她心坎里流淌坏水,丝丝的戾气和阴暗上腾,不好教柳眉看出端倪,她强迫自己眼神胶着在那圆圆润润的玉山峰:“姑姑,你保养的真好。” “又看哪儿呢!”柴青小脸微红:“好看。” 合欢宗的妖女象征性地瞪她两眼,转身从衣柜里取出新做好的衣服。 品竹色的窄袖紧身斜襟短上衣,配描绘暗纹的深色襦裙,柴青仰着脖子手臂伸平,柳眉为她系好扣子,用一枚玉环装点在她腰间。 “好了,来看看。” 柴青举着一把铜镜来回观摩:“这和我的花棉袄差不了多少啊。” “你哪只眼睛看的?”柳眉叉着腰:“你再细看看!” “……” 柴青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不过她打心眼里觉得还是她土土的花棉袄也不差。 但这话不能说。 普天之下能耐着性子给她一针一线做衣裳的,就剩这一个了。 她点点头:“姑姑说的极是,再一看果然和洗了温水澡似的,整个人都新了。” 柳眉心满意足,围着她不错眼地看,越看越欢喜:“何止是新了,还是我家青青长得好,脸蛋儿滑嫩细白,保证姜国公主看了会……” “会怎样?” 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很有小时候的纯真无邪。 孩子是自家的好,但别人家孩子也不差,柳眉清清喉咙:“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柴青笑得山花烂漫:“辛苦姑姑了。” 她亲亲柳眉脸颊,提着裙摆很不大家闺秀地从窗子翻出去,身姿灵活矫健,可算有了点活蹦乱跳的意思。 柳眉摸摸左脸,摸了一指的唇脂,当即又气又笑:“这不省心的小东西……” 她猜到柴青心里藏着事,但她又了解柴青,不说,那就是没想好怎么说。 十二岁那年柴青苟延残喘地爬到她脚前,一身的伤,一地的血,怎么弄得,她到现在都没查清楚。 今天的青青很反常。 或许…… 反常的根源要从姜国找起。 . 风吹皱屋檐上的落雪,护送和亲的队伍长途跋涉而来,难得可以歇歇脚,一行人下榻在春水坊对面的泰安客栈。 客栈外挤满了人,明知蹲在这见不着传说中的公主,还是舍不得走。 门口的护卫目不斜视握着长戈,但凡有人上前一步,等待他们的都是一声厉喝和冒着寒光的茅尖。 好大的排场! 柴青抱着一只猫儿越过高高的门墙。 整座客栈都被包下,一扇门打开,婢子柔声道:“将军先回去罢。” “这是公主的吩咐?” “不错。” 青年将军脸色有些难看:“初来乍到还不知当地的风土人情,公主要沐浴,本将军守在外面也好安心。” 婢子摇摇头:“公主不会同意的。” “她还在怪我?我……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燕国势强,姜国势弱,和亲只是权宜之计!有朝一日,我必会率领大军,攻破燕王城!” 这些话听了一道儿,再听也不新鲜,况且无论燕王还是眼前的少将军,公主都心如止水,从未入眼哪一个。 “将军莫要让奴婢难做。” 她屈身一福,青年握紧手里的红缨枪:“好!既是公主之令,末将只能遵从!” 他大步走开,被风扬起的每根头发丝都写着“不甘”。 柴青看得津津有味,这公主的桃花应该不少,看把人迷得,估计连姓甚名谁都忘了,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还有朝一日攻破燕王城?怂就是怂,装什么痴情种? . “公主,荣华将军走了。” 内室,姜国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看了过半的古籍,抬腿往屏风后走去。!
第5章 似相识 泰安客栈,千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其团团围住,身为此次护送的担责人,荣华将军没敢走远,不停绕着那片地来回巡视。 殊不知早有一只‘坏猫儿’轻手轻脚地攀上高处。 柴青搂着小白猫斜睨着眼看将军走走回回像拉磨的驴子,她忍住笑,低头指腹戳在猫咪的小肥脸:“要不要吓吓他呢?” 猫眼水润清澈,脑袋蹭蹭这人掌心,老实地不叫唤。 “真乖,回去喂你小鱼干。” 一人一猫都很满意。 日头西移,风雪凄凄。 婢子将折好的梅枝插.进白瓷瓶,又在随行带来的鎏金异兽纹铜炉里撒下香片,冷淡的梅香混着袅袅升起的白雾,给人的感觉是冬雪里沁出的一朵春花,娇娇俏俏,不可亵玩。 门吱呀一声响起,另一人拎着木桶进来:“公主,水来了。” “放下罢。” “是。” 调好水温,两名侍婢一前一后地躬身退出去,掩好门守在左右,眼神如寻觅猎物的鹰。 内室暖融融,柔软的绸衣脱下来叠好放进备好的竹篓,姜娆半拥着身子,一只手小心翼翼扶在桶沿,不费力气地迈进去。 半人高的橡木桶汩汩涌着热雾,氤氲她逐渐放松的容颜。 出姜王都,过仙女门,一路摇摇晃晃抵达山清水明的小镇,她乱糟糟遍地斑驳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姜娆松口气。 满心的疲惫融在水里,她认命地闭上眼,脑袋放空,全然不思量这一去燕王宫还有没有命活。 “外面在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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