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家都知道她要上递玉芝名帖。 都知道的。 这种消息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白清胧心中的失落感越来越沉重,惨白的脸色登时吓到小川,几个宫人赶紧搬来椅子。 玉芝名帖是内务府昨晚就送来的。 这是一种皇室婚嫁时专用的名帖,顾名思义,寓意皇子皇女嫁娶如同玉树开花和灵芝展骨,红底金漆,冷华的蓝绣包边包角,在第二折 页正妃和侧妃的名字空白。 送帖的公公笑着说陛下等待五殿下回复。 选谁都是她的自由。 昨晚桌上有一支笔,当时白清胧感到很高兴。 现在宫人们递上一支笔,她感到很厌恶。 * 岁悠宫。 苏见雪仍旧在寝殿里,外面的人催了好几次都不见回复。 “你去啊。”老嬷嬷推了把小宫女。 小宫女身体顺势向前差点撞开门,吓得一个顿步,赶紧撤回来苦笑:“还是您去。” 老嬷嬷:“可我还想活几年。” ……她坦白了。 小宫女:“谁不是呢。” ……她也摊牌了。 两人的视线整齐划一投向紧闭的寝殿大门,密不透风的屋子门窗全部关死,苏见雪一大早就告诫没有她的允许,旁人不许进来。 否则—— 没有这种否则。 活不到否则之后,公主的脾气她们都清清楚楚。 那天五皇女被罚览星亭顶砚后,公主便连着好几日告假不去圣书阁,藉着受寒的借口,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出门。 但明眼人都知道,棒打出头鸟,风头紧时退,苏见雪这是避嫌呢。 大燕国女皇白晏近年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年轻时被称温顺恭谨,她以皇储的身份带兵征战天下遇上再顽固的敌人也很少屠杀,曾博得“心宽仁德”的雅名,赢得朝内朝外的一致赞誉。 但白晏坐稳皇位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前朝老臣夺回大权,诛杀大小王侯十九人,他们的亲族三千人被祸及斩首,连襁褓中的幼子都没有放过。 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漏出一点儿权力。 女皇为什么变? 人的变化,很多时候跟腐坏的桃子一样,内底里一寸一寸腐蚀变味,外面的皮囊却光鲜如初,等到外面露出腐坏的痕迹,切开再看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五皇女现在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 常福宫是福地。 不久的一天,也可能瞬间沦为阶下囚,和地狱。 岁悠宫,寝殿。 一只雪色狐狸突然出现在苏见雪的寝殿里,它灵活地跳上桌子,那双绿色的眼眸晶亮璀璨,如同沉埋在海底的宝石,温柔地把苏见雪的身影收纳在其中。 它本想轻快地叫一声。 然而苏见雪在对着镜子画眉,冷涩坚硬的面具搁在一旁,足以照亮天下最灰暗角落的容颜映入眼帘,狐狸嘴巴微张一时间看呆了。 直到一声极冷极清的笑声响起。 “不要命了?” 催动冥夜眼的苏见雪居高临下望向它。 耳朵突然被揪住,身体随即动弹不得,狐狸像张旧皮子被捏成球,然后毫不怜惜地扔到床底。?
第95章 094 床底的那团球状物缓了好大一会,半晌后钻出一只开花脑袋,藏在毛里的绿色眸子堆满委屈,心道苏见雪下手真是不客气,竟然把他的尾巴残忍捆在眼睛上。 都多少年的朋友了,这女人真小气,不就是凑巧多看一眼嘛。 转了转脖子,上官君耀顿觉全身酸痛,连恢复成人身的力气都没有。 “咕咕……” 哼了声,他耷拉着脑袋望向苏见雪,渴求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安慰。 而美人背对着他全然做着自己的事,似是忽略了它物的存在,哪有一点儿愧疚的神情? 狐狸生来就是小心眼爱记仇,上官君耀等了半天不见反应,这要是别人他早就一口咬住脖子,可面对的是苏见雪,他只觉得大声讲话都成了自己的不对。 “咕。” 久久得不到回应,狐狸眼中最后的一丝光亮渐渐熄灭了。 没办法,他垂头自己给自己梳毛。 做人十几年都改不掉兽类的习性,梳毛这种舒服到不行的事人类是享受不到的,他的毛发浓密柔顺,虽然男狐不比女狐体软妖娆,但骨子里也有剔不掉天生媚娇。 梳着梳着狐狸忍不住发出些声响。 “咕咕咕——”他摸了把背毛,多美妙的皮囊啊,谁能拒绝摸上一把呢? “去外面清理。”现实击碎了狐狸的幻想,苏见雪嫌弃地皱了下眉,头也不回道:“走之前把东西留下。” 狐狸:??? 你这就过分了。 人都说过河拆桥,苏见雪还没拿到东西就开始赶客,他瞅着眼前毫无人性的女人,她的心仿佛比万年海底寒冰还冷,狐狸端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吊起嗓子:“好啊,奔走几日帮你取来东西,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苏见雪却连一个笑脸都不给。 上官君耀继续为自己打抱不平:“你可知道为这几株破草,我差点被守卫砍断尾巴!” 说着鼻子一酸,他摸着藏在耳朵里的迷智草,眨眼嚷嚷了两句:“没见过这样讨东西的。” 委屈也有道理,说来还是苏见雪有求于人。 前天他刚沐浴完毕换衣睡下,满面寒霜的苏见雪却半夜找上门,冷面女人一言不发站在他的床前,面具都快压不住疯狂外露的寒气。 从来没有见过苏见雪身上散发如此骇人的杀气,上官君耀吓得瞬间睡意全无,被子之下的尾巴都快现形出来。 在他忐忑的目光中,没有多余的寒暄,苏见雪开口便是索要迷智草三株。 “这两天就要。” 她说得极度轻松,像是迷智草搁地上随便捡不要钱似的。 然而他除了一个“好”字也憋不出其他话。 这迷智草生长在狐族圣山之上,只有狐族的人才能出入摘取,但五十年前圣山遭到外族洗劫,千株迷智草被拔得所剩无几,狐族长老望着光秃秃的山头欲哭无泪,从此下令严加看管剩下的迷智草不许擅自摘采。 为三株破草,上官君耀对看山的守卫软磨硬泡,最后费尽心思与那几个女妖周旋才偷溜进一条小路上山,千辛万苦竟还换不来一声夸奖吗? 没有任何感谢,苏见雪的嘴巴跟灌了铁浆似的。 听着上官君耀的口气苏见雪便知道他已经拿到迷智草,紧悬的心放了一半,常福宫那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苏见雪上妆的手法并不熟练,对着镜中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心里更急了。 ——她久未到场,五皇女会怎么想? “见雪,你最近为什么如此喜爱芽黄色?”上官君耀瞟了眼搭在屏风上的衣裙问道。 这句闲得不能再闲的话被自动过滤。 不重要的人和事,她不愿浪费时间。 重要的人和事更舍不得跟别人分享,她从来都是很小气的。 狐狸又没眼色地继续追问了两遍,苏见雪用指尖沾了墨黛色的浓粉,尽数沿着眉毛走势涂抹。 “东西放下,门在那边。”她的话语极具冲击力。 听到此,再好脾气的狐狸也横起眼角,怎么着,苏见雪一句好话不哄他就想拿走东西? 可不能够。 下一刻美人朝他摊开手:“东西给我。” 狐狸方才的硬气全然抛在脑后,奴性十足的爪子毫不犹豫把东西交给她。 东西成功交接,空荡荡的耳朵突然有丝冷语钻进来:“你怎么还不走?” 再不走就不是语言赶客这么简单,苏见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后知后觉的上官君耀:? 搭在木楞上的爪子发热一麻,想抓人。 可他下不下手抓苏见雪,竟然生起气来连自己都打,只得狠狠扯了下自己没骨气的狐狸毛。 将细软的迷智草折好,苏见雪重新坐回梳妆台前,锤了自己半天的狐狸恹恹仰起头,他想进一步问清楚这东西的用途,可还没开口就被苏见雪堵回来。 “不想说。” 狐狸:“……” 苏见雪垂眸,解下耳珠上带了许久的素饰:“记住不多想,不多问,不多说。” “……哦。” 狐狸阳奉阴违地应了声,可这一声回答多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情绪,巴巴赖赖还不肯走。 怨不得他多想,世世代代狐族子孙崇尚的就那么几件摆不上台面的闲事,美酒、美物、美人……谁让狐狸们个个生得貌美惑人,天造这种物类便是讨人怜爱的。 但也有那么一两个不为狐狸迷惑的例外。 狐族长老都感叹,本族正经修炼的狐狸太少,而取巧惑人的狐狸极多,人间数不清的少男少女在皮囊和花言巧语面前抵不住片刻就献上魂髓,但人有百种,像柳下惠那样体正心坚的人精气纯正,练功最是滋补。 可任他的意志再坚定,一杯迷智草泡的茶下肚,人间没有柳下惠。 三百多年前,曾有凡界公主高价从狐狸手上买过一株,东西散在茶里片刻,坚贞二十多年的圣僧喝下顷刻便还俗做了驸马。 那东西药效极好,都说人类的花花肠子多,但迷智草可比寻常妓院的药厉害多了。 人间的媚药饮下害人体热发虚,在混沌之中半推半失身于歹人,但维持的时效短,并且仅仅停留在身体反应上。 而迷智草则是攻心。 草根遇水即化,滋味寡淡不易察觉,药效至少能够维持一个月,在药效发挥作用期间能够叫对方心甘情愿爱上喂药的人。 在世间,有什么比“心甘情愿”还可怕呢。 …… 在苏见雪最后一次警告后,狐狸慢吞吞拉伸了下蜷缩的身体,两只爪子一点点从床底钻出。 他假意走向门边,余光却控制不住向苏见雪溜去。 目光越过空气投向铜镜,美人的五官美得惊心,狐狸身体被揉卷泛出的酸疼仍旧没有散,如果瞧过美人的代价是一顿毒打,那么—— 他鲠直脖子,一把溜到柜子后扒好。 这时候谁走谁是傻瓜。 打就打,下次还敢。 美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人类兽类一个趋美德性,为看得更清楚上官君耀两只爪子直立站起,底板肉垫子轻轻踩在地面上以免发出声响,两只眼睛发着亮光死死黏在苏见雪身上。 那边,美人认真对镜梳妆。 纤细的侧影显落在透进窗纱的光里,阳光直明的线条与苏见雪细窄窈窕的腰线相撞,延伸出的凹凸妙曼令人挪不开眼。 她一缕一缕梳着浓密如绸的乌发,长长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映衬得人儿唇红齿白,巴掌大的脸清冷精致,面具被弃置在阴冷的角落再没有人记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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