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寝殿,传来低低的回音。 “还好。”撑着木壁,白清胧仍旧嘴硬。 苏见雪:“哦。” 她的心却早不控制,复杂的情绪裹着血液疯狂跳动,仿佛溺在浴桶难熬低喘的是自己。 指尖捏的泛白,下一刻苏见雪垂眸。 冰冷的面具褪去伪装,听着白清胧的药/性发作无意识的呓语,殷红的唇瓣微微一抿,整颗心高高悬起。 苏见雪知道自己不该看。 有些东西看了,一生都无法忘记。 今晚的绮丽并不是她该得的。 然而不看,则一生遗憾。 平生第一次这般纠结,失控的心脏疯狂搏动,苏见雪仰起头,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只喝了一口,舌尖到舌根的温热流入腹中。 清凉的薄荷茶都浇灭不了心里的热。 “哗——哗——哗。” 浴桶周围的地砖被打湿了,漫出的水花点点浇在冷涩砖面,昏暗的寝殿只亮着一盏灯,淡黄,浅莹,万物似乎蜷缩在黑暗。 白清胧的手臂破水而出,失力地抱住浴桶木壁。 微张的唇,不可抑制的一下一下喘气,没多久她又没入水中,雪白长颈浸在水里拚命吸取一点点微弱的清凉,柔软乌亮的发丝缕缕散开,水草似的无力缠绕在水纹里。 水,根本解决不了燥热。 她站起,抬头抹去脸颊上的水珠,清凉的空气入肺。 呼吸压着,除了忍受只有忍受,折磨渐渐加深,白清胧白皙如玉的侧脸娇红一片,本能的感到难为情,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姑且潮热。 对于这般情况,她没有应对的经验。 浸在水里的肌肤仍然热痒湿黏,怎么都不舒服,热气嗡嗡一股一股冲击着大脑。 不解热,白清胧又换了一桶水。 慌慌张张跳进桶,静置许久的热气再度遇上冷水,陌生冷感碰撞,压抑许久的声音再咬不住,白清胧低低叫了一声。 “啊。”溜出的声儿奇怪,立刻阖上牙关。 “如何?”苏见雪眸色一动,抓紧茶盏。 “你、你先出去。” 白清胧扯过一件绸衣搭在肩头,少女的曲线在帘幕上落了影儿,如凌雪的白桃花般含苞待放,黑暗与光影勾勒出诱人春色。 屏风外传来渐远的脚步声。 白清胧失神的工夫,寝殿的门栓突然落下,铜环与锁扣相合,发出“啪啦”的脆响。 这一声,像电一样击在白清胧的心尖。 心想苏见雪没有出去吗? 所以……关门的意思不言而喻。 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罩住两颗跳动的心,殿内唯一的灯被苏见雪轻轻吹灭。 轻薄的雪花落在屋顶化开,迂回的水线一滴滴汇聚低流而下,月光融进雪的身体里,柔柔静谧,滴滴答答的水声传入耳膜。 苏见雪安静脱下鞋袜。 她天生异香,解开的衣裙裹挟一股独特体香徐徐散开,香气像经冬不曾凋谢的绿荷,清凉,细腻,混一点点冰片甜味,泠泠馥郁勾人。 她走到梳妆台一侧,低眉,指尖穿过漫长的静谧,悄然取下挽在头上的发簪。 连平日睡觉不摘的圆白玉石耳环,也搁在桌面。 “去榻上。”苏见雪说。 白清胧抱着双臂紧张极了,但仍赤足走过去,绸质的月白色薄衣柔滑不听话,有一下,没一下揉擦肌肤,衣料似有若无的撩拨激起主人的战栗。 黑暗里,被子抵住发烫的双颊。 白清胧直觉苏见雪不会落井下石,而在帮她,被子顶在头上,害怕的小鹿不假思索抱住枕头蜷缩成一团。 沉默并没有延续多久。 昏暗中,一股香气从背后温柔袭来,两条光滑白嫩的手臂贴着肩膀抱住她。 静谧的夜,压抑在嘴边的疑问说不出口,白清胧听见心跳肆无忌惮跃起。 “忍一下。”苏见雪拿枕头垫在她腰后,柔声哄,“手放开。” “我不。” 她们是什么关系,这样做明摆会吃亏。 “手放开,我可以……”苏见雪竟然有些结巴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低头想了很久,白清胧再抬起头时,鼻音有丝重:“想帮我可以,除非,你脱掉面具让我看。” 逆着月光,苏见雪静静端详白清胧,狭小空间充斥清冷的香气,白清胧看不清苏见雪的脸色,只感到对面的呼吸一下下撞到脸颊。 热的,非常热。 毫无预兆,苏见雪忽然压过来,长长的睫毛贴在她脸上,细密的尾端挠脸微微痒,唇缠上她的唇,有点烫。 两人都是第一回 ,动作生疏笨拙,起初还不会换气。 久吻的水声低回。 …… 巫山笼在薄薄的流云间,莹白光影倒映湖面,山中小鱼相互追逐,两座孤独的山峰相望相依。 湿寒的世间,两个飘摇在雨中的旅人彼此依偎在一起。 雨不停,风不止,然而如今走在雨里,寒冷的雨水变作温热的风,风儿轻轻抚着脸,一辈子和对方这样,旅途再不寂寞。 呼吸终于渐缓。 白清胧很快睡着,苏见雪靠在旁边凝视端详,嘴角轻轻勾出笑,贴心扯过被子为白清胧捻好,思绪翻飞,红蔓再次漫上脸颊。 她俯身亲吻白清胧的耳垂。 四更时,穿好衣服的苏见雪已然坐在大殿,炭火在盆中烧着,一只红色毛发的动物从窗户里爬进。 是狐狸。 它明目张胆跳到地上,仰头望向大殿中的人。 “见雪。”狐狸蹲到炭炉边,火红色的尾巴圈在身前取暖。 而苏见雪撑着下巴,没有抬头,对狐狸口说人言毫无惊讶,夜风透过窗户轻轻扫过烛台,灯火晃了一下,她只继续翻动桌上的书。 “上官君耀,你与约定时辰迟来一刻。”苏见雪的声音听上去不悦。 在骨子里,她就算再落魄,与上官君耀仍是君臣关系,君臣之间,无论出自什么理由,臣子也不可犯上爽约。 “抱歉。”狐狸化成阴柔俊美的男人,低眉敛唇,走到苏见雪面前求饶,“城东玉箫店的老板不在,我跑到城西,这才生生浪费了两个时辰。” “雪沫把皮毛都沾湿了呢。”男人语气里竟有一丝撒娇和讨好。 狐狸这种动物最看人脸色,对待恶人龇牙咧嘴,对待喜欢的人,则收起利爪翻出肚皮,恨不得钻进对方怀里求摸求抱抱。 男狐狸精亦然。 “不需要解释。”置若罔闻,苏见雪阖上书,推书到桌角再不说话。 上官君耀自知理亏,低头望向苏见雪桌上的书,是天境宗的口诀仙本,巴掌大的小册子折痕颇多,苏见雪虽然被囚禁在燕宫,但显然仍像过去那样努力。 上官君耀微微一笑。 记忆里,他与苏见雪相识在四岁,那年南夏国按照惯例大办琼花宫宴,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挤满宫殿,大人场面应酬无趣,他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甩掉奶娘,一路小跑却很快迷失方向。 仲夏,御花园的荷花池清香扑面,他汗湿了衣襟,兜兜转转跑进荷花苑,远远看见一个仙子般的小姑娘坐在浮桥上玩花。 小姑娘银色面具贴脸,软薄耳朵在阳光下白皙透亮,耳廓的小绒毛度上一圈金黄,白衣青裙如幻境仙人,乌色墨发简单挽了一只髻,回头看见他,手指抵在唇间笑了一下。 “嘘,荷花都睡了,你别惊醒它们。” …… 当年相逢美如画,上官君耀每次想起,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一跳,就是好多好多年。 狐狸天生爱晒太阳,爱香,爱干燥,爱看美貌的小姑娘,也爱骗人,还爱一心一意牵挂某个人。 像他娘亲爱他爹爹,爱到神魂俱灭,爱到天雷盖顶,爱到忘记了自己只是一只无法与天道抗衡的弱小狐狸。 可那又如何。 爱了就是爱了,爱了就不后悔。 深情的毛病,上官君耀源自母亲一族,在他这里继续发扬光大。 两人一别多年,一个远在北地燕国,一个困在边陲南夏,上官君耀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再见的情景,苏见雪有多高了?还是不喜欢吃甜?会不会像他那样睡不着时彻夜吹箫? 会不会也想过他呢? 好不容易争取到出使燕国的机会,上官君耀一眼认出苏见雪,长大的苏见雪已然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而他也不再是无暇无忧的贵公子。 狐狸的直觉,苏见雪想利用他,许诺只要上官君耀帮助她回到南夏,凡是她有的,一切可以交换,即使是一生厮守。 一生厮守,听起来那么诱人。 他信了。 狐狸想要相信什么事的时候,再虚假再缥缈,也会自己骗自己。 如今苏见雪就在坐他面前,狐狸敏锐的嗅觉,让上官君耀从她身上闻见属于别人的味道,但他不敢多问,没有身份,没有资格追问什么。 殿外雪落声入耳,苏见雪似是有丝疲惫:“过去不用解释,你往后不要再迟到就好。” 上官君耀的眉目舒展,笑了笑温言:“你还是像从前那般努力,以前学习弹奏箜篌的时——” “我不记得了。”苏见雪指尖点在桌面,硬生生打断他的回忆,口气冷淡,“你随我来。” 天色灰濛濛泛蓝,时间不多,苏见雪堪堪起身,端着一笼灯带他走到寝殿门前,门内灯火俱灭,大门紧紧关着。 上官君耀刚要推门被苏见雪阻止。 “谁让你推门的?”语气跌破冰点,“你站到廊下去。” 苏见雪的眼神几乎蓄着兽类独有的危险警示,上官君耀一时愣在原地,缓了一会,才乖乖站到台阶下面。 叹了口气,苏见雪抬手正要进殿,突然又僵在门前,几次抬手又几次放下。 她不能进去。 她……现在还不配。 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当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保护,就不要表露一丝一毫。 苏见雪又想起一件事。 五岁的时候,正是小孩咿咿呀呀学语的年纪,母妃见苏见雪一个人寂寞,而别的公主皇子成伴玩耍偏不叫她,那些人忌惮苏见雪的身份不敢亲近,整个皇宫就苏见雪没有玩伴。 善良的母妃不忍,因为自己身体孱弱又不能常常陪伴,便唤人抱来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可爱圆胖,被宫人用绳子拴在廊下,苏见雪经常坐在回廊上,抱在狸花猫跟它说话玩闹,一晃几个月,狸花猫越来越乖顺听话,经常拿圆脑袋主动蹭她的手。 直到有一天,苏见雪鼓起勇气放开绳子,狸花猫灵活跳上宫墙,从此再也没回来。 她哭的好伤心,问了嬷嬷,又问了母妃,她们都给出同样的答案。 被绳子拴着,被束缚着,任何时候所表现的爱并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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